母親魏漁年輕時也是整個村子裡最俊最靚的女仔,外婆家重男輕女剛滿了十八就迫不及待為她說親相看好嫁出去賺些彩禮錢供弟弟結婚。
她是有主意的不甘心一輩子窩在小漁村撈魚殺魚賣魚,捱了好幾頓才被允許去縣城打工,要求是每個月按時寄錢回家不然她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會被抓回來。
這都是後來錢毓叡在舅舅家聽說的,她媽媽不會講起自己的過往,但她也能大概也能猜出幾分。
她還小的時候外婆光顧過他們家,那個時候家裡在做賣魚的營生,不管怎麼打掃總是籠著一股濃厚的魚腥味,外婆把父母狠狠數落了一頓,話裡話外都是要他們拿些錢出來接濟家裡,舅舅要結婚了。目光落向她時輕蔑撂下一句又是丫頭片子。
魚腥味的記憶,錢毓叡後來每次路過超市水產區都會想起來。
好景不長賣魚的市場忽然為了市容市貌接到了硬性拆遷要求,投進去的裝置租金全部打了水漂,好不容易熱火起來的生活又重複迴圈冷掉了。
母親才出來闖蕩時沒有文化沒有技術受夠了打苦工的累,寧願自己做小生意掙多掙少夠一家人生活就好,可本金早投光了,再在市場開一家攤子又談何容易。
貧賤夫妻百事哀,一家人終究是差些氣運成不了一家人,八歲的時候母親受不了一蹶不振終日酗酒的父親帶著錢毓叡改了嫁。
繼父潘行嶽和母親是同村,十幾年過去早已各自成家,又聚到一起稱不上是緣分還是將就。他是塊做生意的料子,和母親結婚後趕上了風口不管是豬還是才總歸是飛了一把。
那個年代選擇大於努力,一次正確的抉擇能掙夠一輩子花的錢,一家四口搬進了富人小區出門在外也敢大膽進入高階餐廳擺擺闊。
即使錢母與繼父是相互扶持走到這一步,外人看來錢母依然是依附於潘行嶽,選擇大於努力帶著拖油瓶女兒傍上大款一輩子不愁吃穿。
小孩子哪裡懂得這些,多半是有心人常常在耳邊唸叨,繼父帶的男孩潘遠航才三歲就對錢毓叡母女怨恨尤深。
兩個大人出門談生意,兩個孩子就在家裡鬧翻天,爭電視機的播放權、玩具的歸屬權,甚至洗漱的優先權都要爭,沒鬧出過大事但小事從來不斷。
在這樣的家庭裡女兒為她的母親忍讓,兒子為他的母親爭奪。
魏漁和潘行嶽不是傻子,這個年紀愛情不愛情都得靠邊站,在一起就是搭夥過日子,掙錢也是為了各自兒女,不然也不會拼著離婚也要把孩子帶在身邊。對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再關懷備至又有誰會相信,與其把一腔熱血投入到別的孩子身上不如各家管各家,把現狀挑明說開這對誰都好。
某天餐桌上他倆鄭重其事地宣佈家裡不會再有孩子,錢毓叡不知道潘遠航怎麼想的,但肯定比她還高興。
錢毓叡班裡也有父母二婚的同學,為了新家庭的穩定多半會再生一個孩子維繫平衡,自然而然母親舊家庭的孩子最終會淪為邊緣人物。
家庭中男本位思想太重,母親帶來的孩子和新家庭中的父親不存在一點關係,大多扮演被委屈被忽視的卑微角色。
可以後媽媽只有她,她永遠不會被丟棄,說不竊喜是假的。
魏漁做出這個決定就意識到蛛網般的裂紋將密佈在新家庭上,稍一晃動便會分崩離析碎得叮叮噹噹。
可她實在不願意再委屈錢毓叡,她受的苦自己的女兒一定不要再受一遍。
小時候錢毓叡渴望擁有一個家為她遮風擋雨,幻想以後會和什麼樣的人組建家庭,可現在她就是自己的天,不會再讓自己的世界風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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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清晨,即使把窗簾拉開也是一片漆黑,小貓窩在床腳呼呼大睡發出細小的呼嚕聲,忽然電話鈴催命般毫不留情地驅趕整屋的安寧。
“小錢,你們班李想出事了,你趕緊來學校一趟!”
李想是當時摔傷的男孩,事情過去快一個月了,再出什麼事能找到她頭上呢?難道是許晟一誤診了?
電話裡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錢毓叡匆匆洗漱一番搶著打車往學校趕,好在時間還早路上不堵,在出租車上她忽然想起來沒給貓喂糧忙發訊息給室友讓她幫忙給貓放點糧。
左思右想和李想除了上課外也就那點交集,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早晨亮得越來越晚,到了學校已經六點了教學樓還是霧濛濛地發黑。踏上臺階照明燈應聲而亮,一級一級點亮,燈光緊跟著腳步一起走進了年級辦公室。
一進來才發現屋子裡站了很多人,學校領導層傾巢而動甚至來了幾個警察,錢毓叡輕輕推門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進門還是成了話題中心。
“錢女士你好有幾個問題需要調查希望你能配合,一個月前你帶李想同學去了京大附醫是嗎?”
“是的。”
“治療過程是怎麼樣的?”
“因為磕到了腦袋就掛的神經外科的號,拍了片子醫生說外傷沒有大礙,學習壓力過大。”
“當時有發現他身上的異樣嗎?”
“什麼算異樣?”
“比如說身上是否有別的傷痕?”
“不好意思,當時他說就摔到了頭,別的地方沒有檢查。”
“交流期間你是否發現他有抑鬱傾向?”
“啊?”
一連串的問題打過來,越發讓錢毓叡摸不著頭腦,她才來了兩個月,也只是在李想他們班代課做過幾天的代理班主任,帶他去了趟醫院除此之外再無聯絡,要說她對李想的瞭解可以算得上是一無所知。
年級主任出來解圍解釋道她的身份,對她的盤問這才停止下來。聽周圍同事的竊竊私語錢毓叡才知道李想今天凌晨四點多從宿舍樓一躍而下,緊急送進了醫院搶救,班主任劉冬媛此時還在醫院守著。
在她印象中李想很內向靦腆不愛說話,她送他去醫院的那天除了必要交流他倆再沒搭過話,這樣的孩子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做出這種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