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圍著石頭的遺體靜默半晌,鬥魚突然一骨碌站起身,拿起槍就要往外衝。
鐵鷹從後一把抱住他,「你幹什麼?」
「別拉我!」他紅著眼吼道:「我要去把那些狗孃養的帝國軍全殺光!」
「殺什麼殺!」鐵鷹邊出全力拖住他邊喝道:「你這樣出去,不是去殺他們,是被他們殺,你冷靜一點行不行?」
兩人正拉扯間,就聽廣場外圍響起一連串不尋常的砲火聲,莫努、飛燕、火鳳分從不同方位倉皇退入場中央,緊接著一陣轟隆巨響,一輛地獄犬戰車轟開建築物,揚著砲管駛入廣場,後面隨即又跟上四、五輛。
「大家快散開。」我急得連連揮手大叫,眾人像打在鍋裡的蛋花迅速往四周擴散,戰車砲接著便開轟,周圍石柱頓時成了骨牌,一根接一根斷裂倒塌下來。
「飛燕,火鳳,你們穿過廣場兩邊繞過去,用徹甲榴彈解決那些地獄狗。」我透過通訊器大聲下令。
「不行啊總隊長,兩邊都是敵軍步兵,而且我們手上的徹甲榴彈也用完了。」火鳳著急回道。
「幹,怎麼會一下子跑出那麼多敵軍……媽的,我不是要大家節省彈藥嗎?」我也急了,而且已經有點亂了方寸。
趴在後頭的騎士忽然「咦」了一聲,「山貓怎麼不見了?」
我的心思一下子岔了過來。「怎麼會?大家快看看,是不是被壓在石堆裡……」
「我看到了,」鐵鷹大叫著指向祈禱寺上頭的高塔,「他在那裡。」
「嘿,那隻肥貓不會笨到想用狙擊槍對付那些地獄狗吧?」騎士冷言冷語地說道。
我一把將他扯過來,拉出他頭盔上的微型耳機,「山貓,你快下來,敵軍離得太近,你那裡目標很明顯的。」
「你別管我。」山貓尖聲道:「獨狼死了,石頭也死了,下一個不知道輪到誰,我不管了,我要殺光這些畜生替他們報仇。」
「你別鬧了。」我急得嗓子都啞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人,你知不知道!」此時四周槍聲大作,敵軍步兵紛紛現身,分頭對散落廣場上的我方部隊強勢進擊。
「來吧,你們這些帝國狗,放馬過來吧……」山貓大叫,通訊器中就聽sk2槍聲接連響出,每響一聲,對方立即就有一人倒下。
我凝神一看,見被射殺的都是拿火箭筒或是榴彈槍的火力支援步兵,當下明白了山貓的用意,立即用我的通訊器道:「鬥魚你負責左翼掩護,莫努掩護右翼,其他人和履帶車居中策應,火鳳,飛燕,帶你們的人馬,全力搶火箭筒榴彈槍攻擊戰車。」此時哪還顧什麼保密防諜,我理所當然使用的是通用頻道。
接下來的數十分鐘,是我所經歷過最殘酷的惡戰!
飛燕和火鳳各自率領的五人小組奮不顧身衝入敵陣奪取武器,來自後方的火力掩護將第一線敵軍打退,可是後頭敵軍立即補上更密集的火網。密如雨下的槍彈和輪番射擊的戰車砲徹底壓制住了我方火力,失去掩護的隊員們一個個中了彈倒下,注了恢復劑爬起來繼續向前,匍匐在橫七臥八的屍體中尋覓到武器立即開火,正前方一輛地獄犬起火燃燒了,右側另一輛緊跟著也被爆炸的火球吞沒。剩下的三輛邊用機砲反擊邊退入建築物後頭暫避其鋒,掩蔽在兩旁房舍的步兵火力全開狂掃猛射,所有的視窗牆洞都見得到射擊的火光。兩個五人小組用搶來的武器就地還擊,敵軍在自家火箭筒和榴彈槍的反撲下血肉橫飛,我方其餘的火力跟著接上,對方卻也不甘示弱地展開移動包夾,沿著廣場周邊一路猛攻過來,戰事此時升到了最極限,雙方几乎是面對面在交火,許多隊員打完了子彈,只有拔出烏瑪刀和衝上來的敵軍貼身肉搏,這時候已經無所謂什麼戰術,拼的純粹只是你死我活!山貓在上頭不斷的狙擊打死了不少敵軍,沒了彈藥的隊員也很快搶到武器,殺紅了眼似的就地向四面八方開火,被子彈洞穿的軀體倒臥成堆,正好成了場上激戰雙方的人肉沙包,流不盡的汁血彷彿夾帶著死者一絲尚存的氣息,仍然還活生生地四下蔓延竄流,在銀白的廣場大地上織出蛛網般的鮮紅脈絡。一小隊敵軍來到右側不到二十公尺處,伏在倒塌的石柱後對我開火,我掩身閃避還擊,可是對方掩蔽良好,我連續幾個點放都只打在石柱上,索性用徹甲榴彈將他們全轟掉,身邊卻又揚起一片彈雨。
我退到祈禱寺門前,子彈如影隨形跟著追來,四周牆面柱面一下子全成了蜂窩。兩名隊員聽到聲響趕過來保護,卻被另一方向射來的機槍掃倒。山貓一槍解決掉機槍手,接著又將一名躲在正前方意欲偷襲的敵軍腦袋連鋼盔一起打穿。我躲在炸剩半截的神鵰巨像後頭,張大銳眼搜尋一陣,確定了襲擊我的子彈是來自於十點鐘方向一棟建築物的二樓視窗,端起槍精確射擊數發,對方一人摀著狂噴鮮血的喉頭自視窗墜落,我的彈匣卻也空了。其他人一溜煙縮回頭,旋即就見半截火箭筒探了出來。我連忙發射徹甲榴彈,只容一人出入的視窗瞬間擴張了好幾倍,變成一個好幾公尺見方的大洞,裸露的屋內煙硝瀰漫一塌糊塗,四散的碎片也分不清是屬於人的還是房子的。我不以為意癟癟嘴,拿出最後一個彈匣裝上,就見一輛地獄犬戰車從對面屋舍悄悄探出身,正調整砲管對準了我頭上方位。
我當下第一反應就是端起槍,瞄準了按下徹甲榴彈的扳機,卻不料「卡」一聲空響,徹甲榴彈已經用完,對方戰車砲隨即「磅!」一聲開了火,幾乎是同一時間,我上頭傳來轟隆的爆炸巨響。
「不……」我聲嘶力竭地狂吼著衝出,回頭望見祈禱寺的樓塔上半截已然在砲火下灰飛煙滅,腳下不由自主一軟跪了下來,再抬頭時,只見一道火箭的飛焰從旁竄出,將那輛地獄犬炸掉了半邊。
不過這卻不足以平息我心中熊熊燃起的火焰!
前方閃起陣陣槍火,我清楚聽見子彈「噗噗噗」地打在身上,狂暴的衝擊震撼全身,可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疼。我再度端起槍,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光他們!隨即對著所有看到的目標瘋狂開火。子彈「磅磅磅……磅磅磅……」串連著從我手上槍飛射,褪去的彈殼「叮叮咚咚」撒滿了一地,一個個敵軍在眼前血花飛濺倒下,我心中悲恨卻非但沒能稍減,反而更是激起了隱藏在每一個細胞深處的嗜血基因,而不自禁從喉中迸出野獸般的嚎叫。一名敵軍悄悄潛近到我身後,我餘光瞄見,一回身在他胸前射出一叢血洞,再舉槍欲對付另一邊時,槍機內已傳來空響。我扔下槍彎身飛蹬而出,手一伸抓住對方槍管摁在一旁,射出的子彈便全打在了地上。對方一時呆了,不知是因為我的動作太快來不及反應,還是被我滿腔的殺氣震懾。我迅即拔出烏瑪刀往他脖子上一劃,伸腳一踹不再理睬,任憑他摀著脖子血湧如噴泉在地上翻滾,撿起槍往另一方向奔去。
一名隊員拿著烏瑪刀和敵人在地上扭打作一團,我衝上去勒往脖子將對方扳開,對著後腰捅進一刀,對方在我手下掙扎幾下便軟了來,我撿起槍丟給那名隊員,八點鐘方向卻又躲著好幾名敵軍,用重機槍「答答答答……」對我們一陣猛掃。我側向翻了個滾躲開對方彈雨,起身正要還擊,就見對方鋼盔底下的腦袋像西瓜一樣接連爆開,一輛履帶車緊接著衝到,紅鶴站在車頂,手握機關砲握把對我大叫:「總隊長,你快上來,先退去安全的地方,這裡可能守不住了。」
「退?退去哪?」我吼道:「獨狼死了,石頭死了,現在連山貓也死了,你竟然還叫我退?要退你自己退,我要留著和弟兄們一起拼命。」
「可是……他們雖然死了,我們還在啊,萬一連你也怎麼樣了,那叫我們怎麼辦?」
這話好像一隻巨手,一下子將我從仇慟的血海中拉出。我冷靜下來,周身上下不知捱了多少子彈的痛楚立刻湧現,皺著眉說道:「現在滿城烽火,又哪有安全的地方可去?」
「不管啦,反正先離開這裡再做打算……」她邊回話,邊擺動身體發射機關砲,每隔幾發就出現一次的曳光彈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筆直閃亮的軌跡。「咦,不對,總隊長你看,敵軍好像正在撤退?」
我遊目四顧,果然見敵軍迅速往四面八方散去,地獄犬戰車更是早就不知退到了哪裡。
「這可真奇怪了……」我正納悶自語,就聽紅鶴怪聲驚叫道:「糟糕,這下完蛋了……」不讓鬚眉的強健身軀一下子好像洩了氣似的整個萎頓了下來。
我抓著車邊裝甲護欄一躍而上,「怎麼回事?」
「總隊長你自己看吧。」她沮喪地指著雷達螢幕,我跟著一望,就見上頭一團巨大光點迅速移來,剎時只覺全身一涼,連天色彷彿都變得黯淡。
空中堡壘!
原來敵軍並不是撤退,而是讓出空間給這來自空中的超級作戰兵器,以它上頭攜帶的武器數量,就算把這座拉姆小城摧毀三遍,恐怕都還綽綽有餘。
「叫大家儘量找地方躲吧。」我黯然道:「希望諸神能保佑我們順利逃過這一劫。」一向沒信仰的我,此時此刻也不得不寄託神明瞭。
雷達上短短几十公里的距離稍縱即逝,空中堡壘很快便以雄偉之姿駕臨我們上空,各式武器發射孔猙獰展現,就像一隻爪牙箕張的空中怪獸,在陽光背照下映射出閃閃妖光。我蜷伏在一堆水泥碎塊之下,眼望著天,選擇正面迎接即將來臨的終結,而不願閉著眼不明不白死去。
空中驟然傳出巨響。
我心中頓時湧上千百般念頭:這樣死了,不知道是直接回到原來的世界,還是留在這裡做孤魂野鬼?如果是後者,那我可要好好守候在露兒身邊,可是不知道她感應不感應得到?如果感應不到,那我這樣每天痴痴地望著她吃喝拉撒也沒什麼意思,而且萬一她又和別人在一起怎麼辦?我是要傷心地繼續去別處遊蕩,還是先現形嚇一嚇他們姦夫淫婦再說……又想,搞不好沒那麼好的事,我殺了這麼多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只是面對閻羅王或者是撒旦還是什麼其他名稱的,我可要好好跟他們解釋一下,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會在這個世界,逼不得已上了戰場,最後才會逼不得已殺了那麼多人,我的本性不是這樣的。在原來世界我連隻雞,不,連隻小蟲都不敢殺,怎麼會殺人?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網開一面從輕發落……我又想,到了陰間,我和獨狼、山貓、石頭不就又湊一塊?山貓石頭是還好,有獨狼那傢伙在,到哪裡不惹點事生點非他就不痛快,搞不好大家來個大鬧陰間可就熱鬧了,只是不知我們在這裡的身手,到了地底下是不是還管用。還有一點,地府裡可沒女人都是女鬼,獨狼那色胚要是精蟲上腦,要找發洩恐怕很難,不過他那隻禽獸色心一旦大起,會不會連披頭散髮口吐白沫的女鬼都照搞不誤就不知道了……還有,也許露兒根本無法忘情於我,選擇自殺殉情,我們在陰間又相會並且和好如初那可就太美好,不過要是被押去地獄你看我我看你受苦刑就不怎麼頂有趣,還是先想辦法挾持閻羅王之類的逼他讓我重返人間再去求她原諒這方法比較完美一點……
這些亂七八糟的妄想在腦海中紛陳閃過,可是預期的爆炸卻不是在周遭任何一處,而竟是在天上。先是憑空冒出一道閃光,又再分裂出數十個均勻大小的光球撒向空中堡壘,陣陣短路電火立即在表層蔓延,一道道飛彈的尾火緊接著劃過長空飛來,無數爆炸火球湧現的同時空中堡壘開始搖搖欲墜。
「怎麼回事?」
我和場上其他人一樣,都是瞠目結舌抬頭驚望,此時攻擊的一方才現身,四艘突擊艦好像四柄利刃在空中一字排開,以睥睨之姿俯瞰著空中堡壘,感覺直有如諸神派下凡拯救我們的天兵天將。
「喔,你們這群可愛的漂亮寶貝!」前頭不知哪名隊員喜極忘我地大喊。
空中堡壘顯然是完全沒料到突擊艦竟然會在此刻出現,毫無防備地遭到磁波飛彈的攻擊,所有電子裝置盡皆癱瘓,頓時成了一座巨大的空中標靶,在又一波更猛烈的飛彈攻勢下,整座堡體已經是完全被濃煙烈火籠罩,突擊艦上頭對空加農砲齊發再補上最後一擊,數分鐘前還令我們幾乎已經萬念俱灰的空中怪獸頓時化成一團無比閃亮的火球,將半壁天空映照成一片白幟,燃燒的碎片四下飛散在城內每個角落,就好像平空降下了一陣流星雨。原本只是暫時退避的敵軍開始真的撤離了,我臂上的偵測螢幕很快已追蹤不到他們蹤影,將近七十二小時的激戰到此總算是暫時劃下了一個不怎麼完美的句點。
空中突擊艦緩緩降下,不同於三天之前,現在城內已經成了一片堆滿土石瓦礫的大空地,幾乎隨處都可降落。隊員們雖然個個都已經虛脫到站不起身,仍是勉力高舉起刺著火焰飛翅圖案的手臂齊聲高唱:
「我們是火焰灼身的勁旅,飛翅昂揚的神兵……」
雄壯激昂的歌聲響遍雲霄全城回盪,可是我的心裡卻一點也感受不到勝利的喜悅。
先是獨狼,現在又是石頭和山貓,相互扶持一路煎熬過來的熟悉面孔接連離我而去,他們孤獨的靈魂不知從此將會何去何從,而當初同時淪落異界的同伴,如今只剩下鐵鷹、鬥魚和騎士。
雪又開始下了,銀白的結晶飄零著逐漸覆蓋大地,彷彿要藉此掩蓋一切,好讓逝去的靈魂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