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藏身在沼邊的水生植物叢裡,圈起手指放在嘴邊吹出一長聲口哨,示意我這邊已經準備就緒。置身沼地中的露兒聽了,隨即利用熾熱的烏瑪刀身點燃了手中大把枯枝,高舉著對空中來回揮舞,火光發出的熱能立即吸引了德羅巴巴,只聽一聲有如夜梟般的怪叫傳出,緊接著振翅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遠而近飛臨我們上空。
我握著烏瑪刀的右手不由一緊。
德羅巴巴怪叫著在我們頭頂上盤旋一週,看來一時難以判斷眼前到底是何情況。此時露兒一面拼命抹掉身上泥漿,一面高聲呼叫:「你這個醜八怪不是要抓我?我現在就在這兒,怎麼不敢過來?」
從我的位置清楚可見半空中一對妖異的紅眼倏地轉向露兒,顯然泥漿一去,她的身影立即就被掌握。只聽振翅聲漸漸趨緩,德羅巴巴停在空中,嘴中「伊嗚伊嗚」發著怪聲,雙眼不住四下掃瞄,似乎正為了遍尋不到我的蹤跡而困惑。
四周一片不尋常的寂靜,彷彿預告著眼前局勢瞬息將變。我目不轉睛盯著孤立在沼中的露兒,以及她頭上那對不停閃爍著妖光的紅眼,背上不知不覺間已溼漉漉地滿是汗水。
忽然間露兒頭上光影略變,緊接著一道勁風撲下,她的身子陡地自泥中拔起數寸,旋即僵在空中靜止不動。
德羅巴巴終究還是難敵獵物近在眼前的誘惑出了手,卻沒料到泥沼底下暗藏著八根粗如手臂的藤蔓,連著沼邊樹木將露兒牢牢縛住,就算他再多生出一對翅膀,恐怕也難以將露兒再多拉上幾寸。
我心頭「砰」地一跳,手中刀隨即揮下,面前糾結成一叢的藤蔓應聲而斷,背後整串拉得有如弓弦般緊繃的枝幹瞬間釋放,彈射出一排削得尖銳無比的木箭往懸在半空中的德羅巴巴飛去。勁風聲中德羅巴巴振翅欲飛,冷不防後腳被露兒一把抓住,就這麼一頓,好幾支木箭已射在了他身上,其中一支正好貫穿他的翼膜,使得原本看似空無一物的空中赫然現出一圈淌著綠血的破洞,乍看之下實在是十分詭異離奇。
德羅巴巴怒吼一聲,反手一揮將露兒擊倒在沼中。露兒人還未倒下,手中烏瑪刀已射出飛爪,將正要展翅的德羅巴巴再度拉下。德羅巴巴在空中大力掙扎,雙翼拼命揮動,激得沼中泥花四起,可是翼上破了個洞,騰空之力不禁大受影響,一時好像拔河般與露兒手中飛爪僵持不下。此時我飛快砍斷另一根藤蔓,半截樹幹登時好似流星錘般甩出,硬生生將他自半空中擊落下來。
我想,當初負責改造德羅巴巴的那些科學家,恐怕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手下創造出的超先進生物兵器,竟然會被眼前這堆我和露兒精心製作的簡陋陷阱武器給重創吧?
德羅巴巴「譁」地一聲站起身,身上泥濘滿布,已經是無所遁形。我雙手握刀飛步上前,卻正好迎上他高舉的左手,當下連忙就地一滾躲開他的機砲掃射,再起身時,卻見他已將砲口轉向露兒。
我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仍然是會毫不留情地對露兒下殺手的。
我手中刀不假思索地飛擲而出!
看著烏瑪刀反射著陽光在空中劃過,我的腦中霎時空無一念,彷彿連周遭的一切事物,也都和我的心跳一樣暫時停止。
德羅巴巴手上煙火迸冒,火箭已自砲管悄悄探出了頭,眼看轉瞬之間就將加速飛出,此時烏瑪刀正好飛到,不偏不倚地釘在他上臂之上,他手一偏,火箭已經射出,挾著炫目火光擦著露兒身旁飛過,在她身後炸出一大團混著煙硝及碎片的爛泥。
露兒驚恐坐倒,我腦中「嗡」地一聲,瞬時回復知覺,眼看德羅巴巴左臂砲口已轉向我,連忙使出全力猛地一縱,整個人猶如大鳥般騰空而起自德羅巴巴頭上一躍而過。他左臂高舉著,隨著我縱躍的軌跡在空中劃了個弧,旋轉機砲已經迫不及待地噴出了陣陣火舌。半空中我幾乎超越人體極限的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手一伸抓住兀自牢牢掛在他手臂上的烏瑪刀,順著落地之勢往下一扳,就在子彈將要掃到我身上之際,硬生生將他大半截手臂切了下來,斷臂一時還未失去知覺,仍是持續不停地射出子彈,在槍管急速旋轉下,猶如活跳蝦般在泥濘中蹦個不停,子彈慢無目標地四下亂飛,將對面一整排莖蔓全都掃了下來,過沒幾秒子彈盡數打完,還兀自空轉了一會兒才停。
煙硝瀰漫中德羅巴巴兀立沼中不動,斷臂處血流不止,將四周染成了一片炫綠。此時他原本的膚色已完全現形,在泥漿覆蓋下隱隱露出了魚肚般的慘白。
「這傢伙只剩下不到半條命了,」我心中暗忖:「憑我手中的烏瑪刀,應該不可能對付不了吧?」動念間對方尖聲嘶吼,僅存的右臂五爪箕張,已向我飛撲了過來!
我斜拖著刀大步上前,刀身自下而上劃了個半弧,帶起了幾點稀泥迎向對方刺刀般的利爪,雙方交錯而過的瞬間,刀與爪已在空中交會了不下十數次,「叮叮噹噹」地濺起了滿天星火。我腳下一個急停,沉下腰回身在對方腿上劃了一刀,同時背上也已捱了一爪。我就地一個翻滾起身再戰,泥漿四濺中又和德羅巴巴來來回回纏鬥了十數回合,這才各自退開。
激戰中我渾然不知疼痛,此刻稍稍一停,身上立即湧上一陣又一陣火燒般的撕裂痛楚,一時也分不清到底傷了幾處。另一邊德羅巴巴身上綠血泉湧,雖然傷勢並不比我來得輕,但那股想將我撕成碎片的殺氣卻是絲毫不減。就在這雙方怒目對峙之際,卻聽露兒高叫道:
「喂,別隻顧著打,先幫我把身上的藤蔓割斷呀!」
當此情況,我實在是覺得並沒必要急著做這事,不過既然她都已經這麼說了,我還是走過去三兩刀解決掉她身上束縛,這時德羅巴巴又逼了上來。
我運刀成圓將來爪卸在一旁,緊接著轉身回刀欲重施故技。這次德羅巴巴有了防備,右臂往下一揮,利用爪間縫隙卡住刀身,再猛力一揚,我手中刀不由自主脫手直飛上天。我並不退卻空手揉身而上,正手一拳先將他擊退,反手一鉤扯下掛在他肚子上的飛爪,旋即按下按鈕變換成刀再攻。
德羅巴巴手上鋼爪挾著勁風不停揮出,我雙手握著刀左擋右格,終究難敵對方的驚人怪力,被逼得連連後退。露兒在一旁緊張地大叫:
「別一直站在他正面呀!他左邊少了一隻手,繞過去對著他左半邊猛攻就對
了。」
我乍聽之下,覺得這樣做未免太卑鄙了一點,不過轉念再一想,只要打得贏,何必管他卑鄙不卑鄙?當下依言照做。
場上局勢傾刻之間逆轉了過來。
在少了左手的情形之下,德羅巴巴必須側過身來,才有辦法阻擋來自左半邊的攻擊,靈活度和敏捷性當然不免大打折扣,但對我來講,卻恰恰正是可趁之機。此時我心中一無雜念,只專注地將遊戲中轉化過來的技能發揮到極致,手中刀不停在空中劃出一道又一道變化豐富的弧線,搭配上靈活趨退的腳步,完完全全將德羅巴巴壓在了下風,原本就已不流暢的動作更顯遲滯,終於無可避免被我一刀狠狠地劈在了左肩上。
這一刀由肩胛一路直劈到胸口才止,可說是致命的一擊!德羅巴巴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嚎,猝不及防往我身上撲來,連推帶撞地將我擠到沼中深淺交界之點,雙雙一起跌入了我早先已經陷入過一次的那處無底泥淵之中。
「難道我註定非要死在這堆爛泥巴里?」
我腦子才閃過這念頭,爛泥汙水便已蓋上了口鼻,只差一瞬就要將我全身淹沒,大腦一片混沌中依稀只見一根繩狀物朝我飛來,想也不想伸手一撈,正好抓住了露兒隔空拋來的藤蔓。我奮力攀著藤蔓再度爬出死地,回頭看時,泥淖中露出的只剩德羅巴巴的半截鋼爪,正自一點一點緩緩沒入直至消失不見,泥中隨即揚起了幾顆猶如宣告死亡的氣泡。
世事就是這樣,有時候看似無關緊要的一個小動作,搞不好卻正是日後的大關鍵。就以剛才來講,如果我沒去割斷露兒身上的藤蔓,她就不會有機會丟出那條救命之索,那我現在可就免不了要和德羅巴巴一樣,永遠躺在泥巴底下靜待著被分解作那些水生植物的肥料了。
我怔怔地看著露兒一拐一拐地走向我,見了她臉上又急又切的表情,又心有餘悸於剛剛那驚險的一刻,忍不住激動地和她緊緊相擁,然後看著彼此全身黏稠稠的泥人模樣,又忍俊不住開懷大笑了起來。
所有的驚險歷程,一切的疲累痛楚,彷彿都隨著這一擁一笑而煙消雲散了。
德羅巴巴既死,接下來再無阻礙,只不過重傷之餘,我想要再揹著露兒已經是不可能,只好一人撐著一根斷枝,相互攙扶著在林中緩步而行。
微風吹過樹梢,帶來陣陣涼意,但卻驅不走隨著肌膚交接逐漸燃起的火花。若有似無的談話中,我可以感覺露兒心中那道冷漠的冰牆正在一點一滴融化,我真希望眼前這樹林變做無限寬廣,好讓我們能夠無止境地一直走下去!不過隨著越來越近的流水聲,我心中的幻想也正式宣告破滅。
我們終於抵達了西摩達河邊。
「你看,那兒有敵軍的陣地。」露兒指著前方一座千瘡百孔,還兀自冒著濃濃黑煙的混擬土碉堡道:「不過看起來,好像是已經被摧毀了?」
「這是當然的。」我道:「這陣地正對著下方的戰備碼頭,若不將它摧毀,鐵鷹他們就沒辦法搶到氣墊艇渡河。」
「那為什麼裡面還有人?」
「什麼?」
我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果然見圍繞碉堡四周的壕溝內隱約有人影走動。
「怎麼會這樣?難道鐵鷹他們…」
我難過得一時講不下去,卻見壕溝內的五、六人忽然間全爬了上來。
「糟糕,他們好像發現我們了!」露兒用力拉了拉我的手,「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等一下…」我望著領頭而來的熟悉身影,「那傢伙,好像是鐵鷹?」
我話才講完,鐵鷹的大嗓門已隔著老遠傳了過來:「你們總算來了,我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好久啦!」
「喂,快點放開我。」露兒低聲說著,輕輕掙脫了我攙扶在她腰間的手迎上前去。
「教官。」鐵鷹站得直挺挺地行了一禮,「真高興看到你們脫離險境。」
露兒淺笑著舉手回禮。「多虧了你們大家冒死前來援救。」
「喂,兄弟!」鐵鷹激動地抱著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他這一抱觸動我身上傷口,忍不住呼痛道:「唉喲,拜託輕一點…」
「喔,對不起。」他大笑著放開我,「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過河去了,」我問道:「怎麼會全都還留在這裡?」
「我怕萬一我們走了之後敵人又來,」他的聲音好似打雷般響亮,「所以就叫海鷗那幾個傢伙護送第二小隊先走,我和其餘隊友則決定留下來等你們。」
我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所有的情義盡在不言之中。此時山貓、鬥魚、騎士等也紛紛趕到,而更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跟在最後面,全身包裹著繃帶蹣跚而行的…
獨狼!
「你逃出來了!」我又驚又喜地說著,「我還以為你已經…」
「早跟你說過了,」他得意洋洋地說著,「我是勇氣和智慧的化身。」
他始終還是學不會「智勇雙全」這句話。
我激動到幾乎哽咽,隔了老半天才道:「那時我站在最頂層往下望,看你一副抱頭鼠竄的樣子,還真不敢指望你可以打敗古茲尼可…」
「嘿,古茲尼可算什麼?我他媽兩顆手榴彈就解決他了!」
「手榴彈?」我大感不解:「他的弱點應該是在頭頂才對呀,手榴彈哪有辦法炸到那裡?」
「唉呀,那傢伙長那麼高,我他媽哪有辦法打得到他的頭頂?」他說得口沫橫飛,「我那時被他的鐵拳轟得滿場跑,一個不小心摔了個狗吃屎,接著就被他像抓小雞一樣高高舉起,眼看他不知是要給我來個折腰還是倒頭栽什麼的,我心一橫,想說乾脆跟他同歸於盡算了,於是就掏出身上唯一的兩顆手榴彈。也算是他倒楣,偏偏在這個時候張開嘴巴鬼吼鬼叫,老子當然就不客氣地把兩顆手榴彈全往他嘴裡扔進去,就這樣把他炸開花了,哈哈。」
「想不到這樣也行啊?」
我和大家,包括露兒都一起笑了起來。
「告訴你,更厲害的還在後頭呢!」他興沖沖地繼續說著,「我趕在大爆炸之前跑出古城,想不到跑了沒多遠就碰上了一小撮敵軍,幸好我對這一關還有點記憶…」
說到這他驚覺失言,連忙惶恐地看了露兒一眼,卻不知她早已從我口中知道了關於遊戲等等的一切事情。
只聽她不以為意地淡淡說道:「我看,我們還是先過河要緊,其他的,等到了船上再慢慢說吧。」
「對對對,」獨狼連忙附和,「其他的慢慢再說也不遲。」接著壓低了聲音對我道:「否則一個不小心說溜嘴,又要被扭斷手。」
我強忍住笑看了看露兒,卻見她臉上冷漠如舊,轉瞬間又變回了那個凜然不可侵犯的戰鬥教官。
氣墊快艇的渦輪引擎急速呼嘯,揚起著陣陣水花逕往對岸疾駛。我回頭望著越離越遠的西摩達叢林,回想著過去這兩天一夜的種種,不禁有點悵然若失。我偷偷瞄了瞄露兒,正好瞥見她轉過了頭,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臉上表情似是若有所思,卻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