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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誠十分嚮往家庭。
就是那種普通的,有爸爸,媽媽,或許還有兄弟姐妹的小小家庭。
從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媽媽的親生孩子。是養母的善意將他養育長大。正是這個原因,他的對家庭的嚮往,又變成了對善意的珍惜。
不論多麼微渺的善意,只要那善意的光芒稍微照耀他一丁點兒,他就能不斷樂觀起來,像一頭蓬勃的小向日葵。
他絕對是幸運的。
在學校他曾遭受一些欺凌,但養母的愛使他堅強,勇於向嘲笑他的男孩們揮出拳頭反擊(對於那個年紀的孩子們來說,內向就意味著女性化)。
養母重病期間他一度絕望,可在不幸即將把他吞沒的時候,他又碰到了張文生一家。
張文生收養了他,給他物質上的支援;張霈,他少年時期才相識的這個姐姐,某種意義上是他的精神導師。
是她啟發他讀書,引導他認識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博爾赫斯;是她溫和的眼睛,湮滅他心裡因過去的不幸而滋生的晦暗念頭。
而張澤,李思誠與他見面最少,瞭解最少,但他從第一次見面時就在張澤面前自慚形穢。第一次因為自卑,之後是因為,他清楚地認識到,養子就是養子。
再懂事也是養子,無論如何都比不過這個家裡的親生兒子。
張文生對他再好,也不過是建立在同情和憐憫之上;張霈越對他溫和,他越是想起張文生調侃張澤和張霈小時候總是吵架的趣事。
即使張澤一連幾年不回家,家裡也處處是他曾經生活的影子。
起初李思誠不明白。
假如是單純的嫉妒,他為什麼會想哭?
假如是因為自卑,他為什麼又這麼渴望家人的愛撫?
直到他知曉自己的身世,才明白命運同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玩笑一旦開始似乎就無休無止,荒誕的事實不斷刺激他的神經,在這個看起來與世隔絕的島上,這個可憐的孩子快被逼瘋了。
他剛剛得到血脈相連的親人,就彷彿即將面臨失去的危機了。
這種惶恐又將他籠罩起來。
他十分感謝逍遙姐的豁達,她說話大大咧咧的,總能使他好受些——可是每當他看到張霈,心裡就又難受起來。
他的姐姐,他的親生姐姐,假如在這個荒謬的島上出了什麼意外,他將死不瞑目——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任何人他的身世呢!
如果生活仍舊那樣繼續下去,他也許會選擇隱瞞;可當死亡的恐懼烏雲一樣遮蔽孩子的心頭時,他終於在絕望中不斷堅定念頭。
他要活著,他要活著讓家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無論如何,他要和家人朋友一起活下去。
因此當他看到張霈的臉色再次蒼白時,他牽住姐姐的手,就像當初養母牽住他的手一樣。
“徐淼……”
張霈輕喃一聲,她想掙脫李思誠的手去觸控那些透明的櫃子;李思誠更緊地握住她的手攔在她面前:“霈霈姐,冷靜點,萬一…萬一有危險怎麼辦?”
王逍遙身高腿長,兩叄步邁上前去,“嘖嘖”嘆道:“長得真好看。這是真人嗎?”
張霈喉嚨動了動,最終沒出聲,李思誠替她回道:“是霈霈姐的男朋…前男友,逍遙姐好像沒見過。”
“!”王逍遙抖了抖:“是認識的人?”
張霈看著那一張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她的最親密的好友,她保護了近十年的人,竟然彷彿變成批次的產品。
這太荒謬了。
別再折磨我了。她在心裡暗暗祈求,別再折磨我了。
王逍遙也徹底打消活躍氣氛的念頭,她沉默下去,因為她想起寄養在自己那裡的貓就是張霈前男友的。
“媽的。”王逍遙還想再說點什麼,可她想不出詞兒來,只能看著這些彷彿睡著了的一模一樣的人們,又重複一句:“他媽的。”
張霈輕輕拍了拍思誠:“放心,我只是看看…萬一他…就在這裡面呢……”
李思誠沉默一瞬,剛要讓開身子,門外就又傳來了腳步聲。
這次腳步聲輕快一些,至少聽起來像是正常人類的了。
這次他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來者就已經開口:“看來大家玩得十分盡興,是不是,霈?”
利昂揹著手,不疾不徐踏進來,藍眼睛在每個人身上巡視一圈,最後又回到張霈身上。
“怎麼樣霈,有所收穫麼?”他見王逍遙一臉緊張,聳肩調笑道:“放輕鬆女士,就當是一次約會。”
李思誠同樣警惕地盯著利昂,利昂舉起雙手來:“好吧,好吧。看來這次參觀不是很愉快。那麼,接下來需要我講解一下麼?霈,這與你哥哥息息相關,你說呢?”
張霈覺得牙齒都在打顫,她問道:“你究竟想要證明什麼?”
利昂吹了個口哨,說道:“好問題。”他慢慢踱步想走到她身前,卻被李思誠擋在身前。
“哦,霈,你的小騎士有些保護過度……”
張霈將李思誠拉到身後,打斷利昂的話:“請你確保我這兩位家人的安全,先讓他們去休息。”
利昂挑挑眉:“我以為你們會共享資訊。”
“那是我的哥哥,我理應有優先知情權。”
利昂噗嗤一聲,隨即笑彎了腰,他笑得好累,拍拍張霈的肩:“好吧,好吧。兩位,請隨我到這邊來。”
王逍遙“哎”一聲:“這不好啊霈霈……”
“霈霈姐!你一個人實在危險……”
“這是我跟我哥的事。”
張霈出了一脊樑的虛汗:“跟你們兩個外人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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