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期末考試,杜莫忘拋下在京郊莊園的鬧心事,專心備考。
那天之後唐宴好些日子沒來學校,聽說是家裡有別的安排,一時間學校裡唐少的粉絲們怨聲載道,不少人跑去找陳漁打聽,都無功而返。
白子淵也沒有來學校,學生會事務由陳漁主持,累得她成天焦頭爛額跟條狗似的,走在路上都能睡著。白主席的後援會成員比較明事理,沒去打擾她,反而監督學生會的工作,絕不讓學生會在陳漁代理時出差錯,給白主席臉上抹黑。
校園裡人心浮躁,各有各的打算,也不乏篤學上進的,杜莫忘的處境比之前好受不少,連著許多日都沒人找茬。
可惜虞萌要準備年後的春祭晚會,排演忙碌,不能時刻陪杜莫忘,她略有寂寞,但很快被繁重的課業佔據全部心神,沒有時間去思考其他事。
日子一天天地過,考完最後一門,已到了一月中旬,霓律高中放寒假比公立學校早,學生們早早收拾東西離開校園。
回到江邊別墅,杜遂安不知道又去哪裡忙業務,家裡只有保姆和司機,杜莫忘翻出前幾天剛到的運動裝換上,出門跑步。
自從在唐宴生日那天,被唐宴壓在牆上動彈不得,連反擊都造不成傷害,杜莫忘就起了強身健體的心思,下次再遇到他發瘋,打不過,至少能跑過。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冬日傍晚北風呼嘯,臉塗了保溼霜也能感覺到逐漸開裂的疼痛,杜莫忘拉緊領口,縮著脖子繞著湖泊快走熱身。
湖邊的鐵皮路燈次第亮起,夕陽西下,殘陽如血般的餘暉與路燈的金色輝光交織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零星幾隻黑羽天鵝靜謐地棲息在水畔,黃綠的蘆葦叢叢迎風招展,兩岸臘梅正盛,簇簇如黃金葡萄垂在枝頭,幽香撲鼻。更多免費好文盡在:ri riw en.co m
她迅速圍湖跑了三圈,出了一身汗,整個人熱騰騰地冒著白氣,不再畏懼隆冬嚴寒。
湖邊的景色很快看厭了,杜莫忘回到別墅,推出單車,騎出了住宅區,預備去五公里外的北海公園。
京城每個季節都遊客如織,她在這個時候去北海公園無疑是個錯誤的選擇,摩肩接踵,連人都難以行走,更別說跑步鍛鍊。
杜莫忘在附近解決晚餐,打道回府,原本是原路返回,見到街邊有賣糖葫蘆的,買了一串,一邊騎車一邊啃了幾口,正有導遊舉著小紅旗子從街心過來,浩浩蕩蕩,她被幾個旅行團一打岔,在人群裡迷失方向,不知道轉到了什麼地方。
無奈之下她掏出手機導航,抄近路回家。
俗話說某德地圖,當你迷路時,它會告訴你:前方500米左轉,進入未知宇宙。
推車站在羊腸小道里,望著彎彎曲曲一眼看不到盡頭的窄巷,杜莫忘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她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老街裡打轉,導航越導越偏,有幾次甚至叫她從磚縫裡擠進去,要麼是翻過人家四合院的圍牆,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最開始走出這條路線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可別是會縮地成寸的得道高人。
媽的,高人看什麼導航,直接搖人不就好了。
杜莫忘收起手機,乾脆看門牌號找路,這並不是項簡單的工作。小巷年久失修,大部分居民都是老人,門前的鐵皮門牌鏽跡斑駁,難以辨認,有些門口甚至連門牌都沒有,只餘八卦鏡或者紅燈籠在寒風裡搖曳。
大抵是老天看不過去,她七拐八拐總算找到疑似有出口的方向。天已經擦黑,巷子裡黑黢黢的,隱約有巷子外公路上路燈的燈光照進來,她順著光源過去,一輛潔白的賓利歐陸GT突兀地側身停在巷口。
優雅臻美的豪華轎車散發著復古的考究氣質,歷經十五次噴漆的流利車身閃亮得叫人頭暈目眩,在昏暗的陰影裡也光可鑑人,每一處的精湛做工更添高雅脫俗,其蓬勃的魅力與顯赫聲勢一如四五十年代黃金時期的舊金山。
這輛嶄新的豪車像是剛從一場紙醉金迷的貴族宴會離席,即將奔赴下一個觥籌交錯的高階晚宴,怎麼也不該出現在逼仄破敗的老巷子口。
“噌”的一道如同泡沫摩擦的蓬鬆聲響,歐陸GT的四個鑽石拋光的圓形大燈驟然亮起,巷子頓時明如白晝,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杜莫忘在強光下捂住眼,緩了一陣子才適應。
她用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忽然瞥見一道高大的影子,嚇得身體猛然一抖,定睛才發現車旁一直站著一個極挺拔的人影。這人肩膀寬闊,身材魁梧,頭頂竟然高過了圍牆,直逼兩米,金棕色的寸板短髮在車燈的照射下煌煌如同烈日的光暈。
在零下的天氣裡,這個人居然只穿了單薄的夾克和工裝褲,他壯得像頭兇猛的熊,強壯的肌肉幾乎要將衣服撐破,衣料在岌岌可危的邊沿勉強維持,淋漓盡致地勾勒出男人壯碩到恐怖的偉岸身姿。
車燈過於耀眼,他揹著光,杜莫忘沒看清他的五官。
她忽然頓覺一種壓制不住的恐懼,像是小動物嗅到了捕食者近在咫尺的血腥氣,刻在基因裡的驚悚與畏懼如颶風般在瞬時席捲全身。
男人站在牆邊穩如泰山,杜莫忘不敢輕舉妄動,努力平緩呼吸,一時間兩人之間達成了詭異的對峙。
細微的電動聲,對著她的副駕駛車窗降下一條縫,杜莫忘猛然意識到在場有第三個人,壯漢的確不像是開白色賓利這種精緻優雅車型的人。防窺膜的保護下,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一觸即斷的緊張氛圍裡,一隻戴著象牙白綢緞長手套的纖纖玉手從縫隙裡伸了出來,似夜幕裡悄然伸展的蘭草,只憑柔荑的嬌美,便能猜想出車內是一位如何絕世的傾城美人。
這隻手的無名指戴著一枚昂貴的鑽戒,鴿子蛋比閃耀的歐陸車燈還要璀璨奪目,換成旁人會因為手指不夠修長而顯得俗氣肥短,可在她的手指上不過是枚簡單的裝飾,她的手比天價鑽石更加精美動人,纖長五指隨意地搭在窗沿,如同匠心工藝的雕刻品。
“你是叫杜莫忘吧?”
車裡的女人有把好嗓子,嬌嬌弱弱,惹人憐愛,卻又種奇妙的柔韌韻律,像一隻剛端上餐桌的帕夫洛娃蛋糕。
杜莫忘愣了下:“你是誰?”
女人笑起來:“你不知道我麼?”
杜莫忘退後一步,心想今天是遇到神經病了。
她推著車要跑,那隻美麗纖細的手遙遙一指:“老公,捉住她。”
牆邊的男人應聲而動,裹挾而來的風聲彷彿撕裂了空間,快得只見到剎那間的影子,杜莫忘手上一沉,腳踏車被什麼沉重的東西拖住。七米的距離,男人只用了一秒,就悄無聲息地來到她面前,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了腳踏車前籃,不動如山。
近距離下,杜莫忘看到男人的眼,是一雙罕見的淺灰色眼睛,隱沒在深邃眉骨的陰影下,在濃重的黑夜裡無聲地迸射出野獸般犀利凶煞的光芒,像西伯利亞雪地裡的一匹灰狼。
她未曾見過如此冷硬的眼睛,是鋼鐵與鮮血鑄就,歷經冰與火的淬鍊,剛毅而勇悍。
完了。
她絕對逃不掉。
忽然,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在賓利後咆哮而起,似有無數人排山倒海聚合在一起的怒吼,雪亮的車燈如同利劍般劈開豪車的燈光,以更為蠻橫的威勢迅猛而來。
那是須佐之男於斬首八岐大蛇那晚狂風大作的巨浪與雷暴,天叢雲的劍光以雷霆之勢自天而降,爆炸般的巨響,豪車的尾部猛然炸開,碎片散彈樣四下飛濺!
“弗來!”男人不顧空氣裡刀片似到處飛舞的車輛碎片,急身掠回,身上被刮出細碎的血痕,一把開啟副駕駛的車門,幾乎要將鋼鐵鑄造的車門直接扯下來。
罪魁禍首呼嘯著衝到杜莫忘身邊,來者一身嚴實的皮衣,火紅色的頭盔紅寶石般耀眼,騎著輛重磅的哈雷Nightster,正是高躍砸爛賓利車尾的兇器。
“囡仔,上車!”騎手升起頭盔擋風鏡,露出一雙熟悉的眼睛。
杜莫忘一眼就認出來是那天給她吃鳳梨酥的女人,這雙穠麗嫵媚的桃花眼她絕對不會認錯。
“快點,我可不想對上那個瘋婆娘!”女人拋來一隻頭盔,杜莫忘接住被重量驚了下,差點沒拿穩掉地上。
她迅速做出選擇,戴好頭盔,跨上摩托後座,她屁股還沒有沾到座墊,哈雷已經轟鳴著衝了出去,將一切遠遠地扔在腦後。
外表笨重的鋼鐵巨獸在狹窄的巷道里靈活地穿梭,不斷有被隆隆引擎聲震亮的院子,房主推開窗大罵,然而等他們開窗的那一刻,奔雷似的摩托早已了無蹤跡,唯餘越來越縹緲的爆響和四周漸多的此起彼伏的怒罵聲。
杜莫忘像坐上了神話裡周穆王八匹駿馬所拉的日行三萬裡的馬車,掠影之速快得連時間都追不上,耳畔轟隆隆的風爆聲裡,她聽到女人開懷大笑,加大馬力,巨大的慣性險些將她推下摩托,她只能不斷收緊環抱女人腰身的手,整個上身趴在女人的後背上,腦袋牢牢地抵住女人的肩胛。
她不知道女人要將她帶到哪裡去,也許這個人比剛才那對奇怪的男女要更加危險,但是女人天罰般的急墜深深地印在她腦海裡,那蓋世神兵的赫赫威武,久久震撼著杜莫忘的心神。
“你不怕我是壞人嗎?”像是能聽到杜莫忘的腹誹,女人模糊的聲音在撲面而來的風裡凌亂。
“是嗎?”杜莫忘高聲詢問,話一出口就被狂風扯亂,“你帶我去哪裡?”
女人哈哈大笑,笑聲穿透疾馳龐大的風。
“去世界的盡頭!”
她們當然沒去成。
臨近年關,交警設卡,隔著一公里就盯上了這輛超速的摩托。
交警刷刷地打印出罰單,扣分罰款,遞給女人:“你超速了,甚至還敢載人,你沒有一點安全意識嗎?而且二環內京B車牌的摩托不得入內,按規定我們要扣押你的車。”
女人爽快地簽字:“會拘留我嗎?說起來我是臺灣人來著。”
交警頓了頓,看了看停在路邊還在發燙的摩托,又看了看老老實實站著一臉抱歉的女人。
為了維護兩岸關係健康穩定發展,交警退讓了。
“我們隊裡最近在宣傳普法交通安全知識,你如果能及格,摩托車你可以帶走,要麼找車載回去,要麼你自己推。”
女人唉聲嘆氣,嘴裡嘟囔著“十五年前可不是這樣”,杜莫忘跟著她進去指揮亭,路過的時候瞥了眼罰單上的簽名。
字跡歪歪扭扭,狗爬雞啄似的,連上小學的孩子都不如。
女人叫“龍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