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巷子裡的人都知道了,這家人窮,日子過的不好,馬上就要斷糧了,有個會做飯的大娘,得大廚公公真傳,能把野菜做的好吃的很。
做飯的手藝沒法說。
圍觀的人群中,有個中年男子,聽到這,忍不住神色一動。
“大娘,改明你教教我咋做,我家還有幾顆白菜,等待會給你家送過來一個。”
她們城裡人每個月都能領到糧票,聽說今個下午糧站就來糧了,他們都鬆了一口氣,家裡的糧食正好也快吃完了。
見這家人快斷糧了,都忍不住有些唏噓,甚至還有人給王翠芬她們出點子,讓他們拿錢去黑市買點不要糧票的糧,就是價格貴點。
出這點子的人,話剛說出口就不再往下說了,他們是打鄉下來,鄉下啥情況都知道,那身上能有多少錢啊。
對於他們當工人的來說,一個三級工,工資每個月是二十五塊錢,一年就是三百塊錢,可這三百塊錢對於沒有啥掙錢營生的鄉下人來說,可能是半輩子的積蓄。
光租屋子,一個月對他們來說,恐怕都不少錢,再讓他們把半輩子的積蓄拿到黑市買糧,這……
他們工人花了兩塊五,感覺沒啥,可這對於一年幾十塊收入的鄉下人來說,那錢不少了。
“沒事,等俺家裡的那兩塊紅薯吃完了,俺就去外面挖野菜去。”
“你昨個就不應該把家裡的那四個饃饃給你那個沒良心的二閨女,你這人也是嘞,自家都吃不飽了,還管她的死活?”
王翠芬剛剛對這些人說,她們從家裡帶來的那點白麵,一路上沒捨得吃,昨個全給蒸了,就蒸了四個饃饃,還全被上門來要飯的閨女和外孫女給要走了。
“這都怪我,我不該心軟,當時想著畢竟生養她一場……”
在巷子裡的眾人面前,王翠芬這個老霸王花變成了心軟,可憐的小白花。
被自己的閨女還有女婿欺負成這樣。
“你也是嘞,你娘都被那個你二姐夫給打了,你也不說揍那個畜生一頓。”
劉大娘指責著一旁配合他娘裝慘的周老二,大夥紛紛看過去,這下,周老二在他們心中成了沒能耐,窩囊,軟弱的廢兒子。
周老二也不辯解,擺著一張苦瓜臉,臉上帶著窩囊男人特有的心虛和愧疚。
“都是俺沒本事……才讓那人欺負了俺娘。”
周老二把一個窩囊男人的樣子,給演的活靈活現的。
他剛剛其實是想動手,揍那個鱉孫的,可還沒等他動手,她娘就把人喊過來了。
下次再讓他碰到他,他非要把他的狗牙給打出來。
“他們就是看你們性子軟才欺負你們,要是下次他還敢上門找你們的麻煩,你們就出來喊人,我們大夥幫你揍他。”
巷子裡劉大娘還有孫大姐說道,男同志們也跟著點頭,她們就看不慣這樣的事發生在這。
她們既然在這租房子了,那就是她們蓮花巷子的人。
其實經過這些天難民上門要飯,她們對逃難的人從一開始的可憐,到了現在的不待見。
可王翠芬和外面那些人不一樣,雖然她們穿的舊,可身上乾乾淨淨的,一看就知道講衛生,那小院子收拾的也怪整潔,人也差不多,就是性子有點軟。
看著也像有素質的人。
和外面那些人,哪是不像啊,簡直是天差地別,鄉下人中很少見到這樣的。
她們也不排斥她這個外來戶,可能是覺得被閨女女婿這樣欺負的王翠芬她們太可憐了,一個個甚至都想幫幫她們。
等巷子外面的人散去,王翠芬她們回了家。
這話已經說出去了,往後家裡也不能再燉魚了,昨個她們就意識到了,原本說中午燉魚的,最後也沒燉,就做了點粘糕。
往後她們要裝窮才行,最好裝的吃不上飯。
衣裳也要撿補丁多的穿,王翠芬今個身上穿的衣裳就打著補丁哪。
昨個晚上週老摳就發話了,說在外面不能穿那樣好,否則被雙水村的人看見,都以為他們在這過的好,會過來找麻煩的。
其實昨個她們就不應該給周杜娟四個饃饃,現在把蒼蠅都招來了。
……
被王翠芬呼了兩巴掌的王安回去後,頂著一張被扇紅的臉,把在王翠芬那受的氣發洩在周杜娟身上,
“你娘咋恁無賴的慌,真是沒臉沒皮,打了我,還坐在地上撒潑誣陷是我打了他。
旁人說的真是一點都沒錯,你那個娘又潑又賴,就是賴婆子,你咋有這樣的娘啊?”
還一點情分都不念,心就像石頭做的,只講自己,不管自己的閨女和外孫子。
周杜娟聽著,無動於衷,她沒嫁人,還是姑娘那會,就因為自己有個這樣的娘感到丟人的慌,當初那個男人就因為她有這樣的娘,所以才不要她的。
說怕和她結婚後,攤上這樣的丈母孃,他招架不住。
可以說,那個男人不娶她,娶了旁人,就是因為她娘這個惡名聲,她勸過她多少次,她都不改,依舊那個樣子,嚇的她物件都跑了……
後面她執意要嫁給王安的時候,就是故意嘞,故意不讓王安上門,也漠視王安的爹孃不去她孃家,她知道這樣做,她爹孃臉上沒光,會讓他們丟大人。
可她還是這樣做了,她不想讓自己的婆家再和她孃家有拉扯,那樣不往來,她瞧著心裡挺舒坦的,因為她以為這樣,她就能擺脫那個賴娘,摳門的爹了。
嫁給王安的頭兩年,她是恨他們的,恨他們為啥要這樣,為啥不能把名聲弄好聽點,要是弄好聽點,那個男人也不會被嚇跑了……
還有,當初她要嫁給王安,她爹動手揍了她一頓,這讓她越發的恨他,怨他。
為啥她要嫁給哪個人,她爹都要攔,還有她娘……偌大的家,沒有一個能理解,能支援她的人。
為了嫁給王安,她甚至和家裡鬧掰了,她想嫁給誰,那是她的自由,當時是新社會,已經不是舊封建了。
……
她念過兩年書,一度覺得有這樣的爹孃是她的恥辱,讓她抬不起頭,不知道為啥,現在再聽他男人說她娘,她已經沒有啥感覺了。
“把家裡的錢,拿去買點糧食吧,要是能租個屋子,就租個屋子。”
周杜娟淡淡的說道,家裡的錢她們逃難出來的時候,她男人和她婆婆把家裡的錢全帶上了。
那是一筆在村子裡讓人眼紅的積蓄。
王安的娘聽到兒媳婦這樣說,立馬炸起來了,彷彿要和周杜娟拼命似的,
“你個掃把星,胡咧咧啥,那錢都是留著將來給小兵娶媳婦的,說啥也不能動。”
“俺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想把小兵娶媳婦錢給嚯嚯掉,不說去你娘那要點吃的回來,就知道在這算計俺們王家的錢。
沒見你男人都被恁那個缺德的娘給欺負了嗎,也不說幫你男人去恁娘那把氣出回來,就知道在這瞎逞能。”
王安的娘數落著兒媳婦周杜娟,嫌她沒本事,心眼還不好,只知道算計婆家錢啥的。
周杜娟這下不吭聲了,最後還是王安的爹把兒子拉到一旁說話去了。
父子倆人也不知道說了啥,王安花一塊五租了一間小屋子,又去外面透過打聽花高價買了三斤粗糧回來。
他們一路逃難,受凍捱餓的,來到榕城後又是飢寒交迫,無論是娃,還是當老的,身子骨都有些受不住了,搬進屋子的當夜,王安的爹就病到了,渾身發熱。
住在棚子裡的人,是那些不願意租房的,他們認為租房是花冤枉錢,就在那咬著牙,硬挺著,有那凍的受不了的,早早的把家裡的錢拿出來租了一件遮風避雪的屋子,又買了些糧。
錢是死的,沒了還能再掙,人要是有個好歹,那可就完了,不過能看得開的人還是少部分。
當初幸好周老二他們房子租的早,現在像他們那樣的小院子,租一個月就要五六塊錢了。
過了幾天,糧食站出來了一種議價糧,就是專門賣給逃難的人的,也不要他們糧票了,因為知道他們拿不出糧票,但糧食價格貴,還限量。
規定一人每天只能買多少。
街道的人也沒法安置這些人,只能等他們老家的水退去後,這些人自然而然的就返鄉了。
可有部分人,還是不捨得拿錢買糧,端著個碗繼續要飯。
他們這些人逃的遠,還算好的,之前逃難的人,感覺自己逃的夠遠了,就在當地的村子裡住下了,可最後洪水把那個村子也給淹了,和那個村子的人又一塊繼續逃。
這說的就是周芳芳他們,還有像他們這樣的人。
周芳芳一家四口,當時實在走不動了,陳耗子說啥也不願意走了,都走那麼遠了,挺可以了,就在村子裡沒人住的茅草屋裡住了下來。
沒住幾天,就不行了,大雨一個勁的下,一夜之間,屋裡的水已經到小腿彎了,村子裡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陳耗子這才急了,和媳婦,兒子閨女,緊趕慢趕才追上村裡的人。
甚至差點走不出來。
他們一家四口現在就住在距離榕城二三十公里外的土洞裡。
周芳芳領著倆個娃,天天去雪地裡找野菜,挖野菜,陳耗子在土洞裡就知道睡大覺。
……
“也不知道恁姥爺姥娘他們逃到哪去了……”
周芳芳這逃了一路,差不多就剩半條命了,也不知道咋熬過來的,她說著說著,咳嗽了起來,臉上一片潮紅。
這心裡說不怪自個的爹孃,那是假的,當初要不是他們不管她,走了,他們也不會差點在村子裡被淹死。
和她爹孃走在一塊,至少他們多少能幫幫她,現在的她無人能靠。
“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周紅眼沒東西吃,也顧不上啥丟人不丟人了,端著個爛碗,在李大妮說的那個巷子裡,挨家挨戶的敲門要飯,一邊要飯一邊找著他二哥。
他在棚子裡一個勁的給閨女兒們說,只要找到她們的二叔,他們一家就能有地方住,有東西吃了。
他家不像大哥家一樣,還有點錢,他家窮的叮噹響,連買的糧食的錢都拿不出來。
他在彷彿迷宮似的巷子裡,找人找了一整天,可還是沒找到,有的壓根敲不開門,也不知道他二哥住在哪一家哪一戶。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收穫,他要到了一塊菜餅子,周紅眼還是挺高興的,晚上回到棚裡的時候,江槐花正在棚子門口的土堆旁做飯。
見他沒找到人,還只要到一塊菜餅子,頓時擰著他的耳朵,罵他沒出息,沒能耐。
那塊菜餅子被江槐花放到鍋裡,做成了菜糊糊,沒有周紅眼和閨女們的份,說啥也不讓他們吃,那菜糊糊她和兒子周栓子,還有那個徐寡婦給吃了。
周紅眼沒法子,只能帶著閨女們來他大哥周大發家蹭飯。
“去給三弟和三妮她們拿幾個碗,老三,你們來的正好,在這吃點。”
周大發讓媳婦趙紅霞去給他們拿碗,趙紅霞坐著就是不動,像是沒聽見一樣。
周紅眼看出大嫂不情願讓他們來蹭飯,連忙說道,
“俺們自個拿,自個拿。”
周紅眼的閨女,大妮,二妮嫁人了,剩下的三妮,四妮,五妮她們都大了,都覺得整天來大伯家蹭飯不好意思,就連最小的小妮都會看人臉色了。
杵著不動,還是周老摳把大哥家的碗塞到了她們手裡。
“這蒸窩窩頭啊,俺就最愛吃這窩窩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