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姐兒跟著謝愈進了謝家的正房。
沈意聽見動靜,扣著家常小襖的扣子走了出來:“怎地又回來哩?落了甚麼東西麼?”
沈意這副樣子,欣姐兒再小也知道打擾到了她的休息,臉上瞬間漲得通紅,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立時又變得煞白,驚慌地看著沈意,生怕她一生氣便說出讓她回家的話語。
“不早了,你先去當值哩,家裡有我。”沈意先是將謝愈打發了出門,然後才牽上欣姐兒的手:“欣姐兒吃朝食了麼?”
欣姐兒低著頭不說話,沈意便心中有數了,自去廚房熱了饅頭,又用香油拌了幾個冷盤,端出來招呼著欣姐兒填飽肚子。
和京城裡的饅頭不同,沈意端出來的饅頭小小的,很是精緻,咬上去喧軟可口,還有不知什麼的甜香味道,欣姐兒兩口便吃完一個,很快,一盤饅頭就被兩人吃完。
這時,沈意才帶著欣姐兒去了廂房。
沈意到了京城後,也牢牢記著韓薇孃的教導,雖說現在家裡的銀子尚且夠花,但她並沒有坐吃山空,一早就置辦好了紡紗機、織機,在教衚衕裡孩子們認字之餘,也會織上些精緻的布料賣給尚娘子,換取些銀錢。
現在謝家的廂房裡,全是沈意置辦的家當。
她既然出手救了欣姐兒,就不是為了磋磨她,因此像韓薇娘一般,手把手地將屋子裡的東西是何物,用途為何教了過去。
欣姐兒亦知道,學份手藝對自己只有好,沒有壞的,遂也專心致志地聽著,很快欣姐兒便明瞭了各物件的用途。
“欣姐兒,這紡紗的機子和織布的機子,我找木匠改了一番,和外面的有些不一樣,用這機子,紡紗和織布不用那麼大的力氣,速度也能快上一些,你用著也不會費勁,你且看著。”
是的,若說沈意這些年裡還有哪些和上輩子有關的事情,對這個紡紗和織布機子的改進能算上一遭,上輩子海外有個國家一開始便是從紡織也開始騰飛,而紡織業的騰飛帶來了輕工業的迅速增長,工廠中極度需要工人,促使女效能夠憑藉自己的能力賺取報酬,某種意義上減輕了家庭對他們的束縛。
按著記憶裡的法子,沈意幾經嘗試,終於將織機改良,當然沈意也沒有貿貿然便將這織機說了出去,這等東西對普通人家而言,是禍非福,若她現在還住在織染巷裡,依然是那個市井中的意姐兒,她絕對不會將這機子拿出來見人。
也就是現在,謝愈多多少少也是朝廷命官了,小打小鬧的倒也護得住,再加上欣姐兒確實可憐,沈意這才敢將這機子展露出來。
示意欣姐兒認真看著,沈意上手操作了一番。
欣姐兒看得目不轉睛,臉上神色很是躍躍欲試,沈意將紡錘遞給欣姐兒,鼓勵她上手一試。
欣姐兒抿著唇,羞澀地露出了嘴角的酒窩。
就這樣,一個人願意教,一個人樂意學,欣姐兒從一張白紙,慢慢地學到了各種織法。
當然,現在的欣姐兒,織出的布尚有瑕疵之處,自家用尚且可以,若要賣給尚娘子,那還需練上些日子。
欣姐兒也是個能吃苦的,她時時記著自己還欠了沈意一百兩銀子的救命錢,但凡有些功夫都鑽在沈意家的廂房裡,不斷地練習著,每每都是沈意強拉著,才歇上一會兒。
伴隨著機杼聲聲,沈意和謝愈在陌生京城裡的第一年就這麼過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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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聲聲鞭炮中,沈意和謝愈對坐在貼滿各色窗花的窗戶下,共飲下溫熱的屠蘇酒, 閒閒的敲著棋子, 談著天守著歲。
快到子時,兩人終於放下手中的酒杯。
沈意將滿盤的黑白棋子挑出, 細細分好, 又將棋盤妥當放置, 這才掀開腿上蓋著的被子,從炕上起身。
先一步收拾好的謝愈止住沈意欲彎下的腰,自己彎腰拿起粉緞魚戲蓮花軟底繡鞋,握住她穿著白綾襪的粉足, 伸進繡鞋之中。
沈意俏臉微紅,但也沒有阻止謝愈的動作, 眼中含著盈盈水光。
謝愈輕咳一聲, 扭過頭去,按捺住心頭的念頭, 換來沈意的輕笑。
聽著清脆的笑聲, 謝愈的耳後悄悄蔓延起大片的潮紅。
拉著沈意的手走到另一間廂房,這廂房裡擺著的是謝大郎和林娘子的牌位, 往年在金陵的時候, 這個時候尚且需要和族裡去祠堂祭祀先祖, 到了這遙遠的京城,反而可以和意姐兒共同度過。
從寺廟請來的高香早已準備好,謝愈點燃火摺子, 將香燭點燃, 恭敬地插在父母靈前。
隨即退後一步, 和沈意並肩跪在蒲團上,拜了下去。
沈意心裡將這一年的事情唸叨了個遍,最後想著:“乾孃,我和愈哥兒挺好的,您放心,唯願這樣的日子能長長久久。”
拜祭過先祖,這守歲也就差不多了,沈意帶著被酒意燻紅的臉頰,和謝愈交頸而眠。
不知是不是林娘子在天上保佑著這小倆口,沈意和謝愈新的一年裡日子過得確實很順。
正月裡家家戶戶走親訪友,但京城畢竟是陌生地界,沈意跟著謝愈給座師拜年,又去了同在翰林院的趙澈家後,兩人便沒有了去處,成日的待在家裡。
然而和想象中的冷清不同,這個正月裡,來謝家小院裡拜年的人就沒停過。
先是丁嬸子,看著這小夫妻家裡也每個大人,自家裡做什麼好吃的都使著丁小哥跑腿送上一些,什麼油炸丸子,什麼醬爆肉絲,當然還有廣受京城人歡迎的麻豆腐、豆汁,就這樣,沈意也算是體會到了一番地道的京城風味,雖然對於他們這南邊的口味而言,豆汁屬實有點不能接受,但丁嬸子的好意,沈意還是牢牢記在心裡。
然後衚衕裡的其他人家,好像只要和沈意搭得上話的,都來沈意家走上那麼一遭。
不拘什麼東西,可能是幾顆糖果,也可能是一袋瓜子,或者是一包糕點,總沒有空手而開的。
很快,沈意家裡又多了各種各樣的吃食。
一開始,沈意還和謝愈感嘆過,京城裡人們的熱情,就這麼剛認識的鄰居,也會如此親熱的上門拜訪。
但隨著上門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些人來了不止一次,沈意心裡隱隱覺得,這裡面大概還有著她不知道的事情。
這將兵衚衕裡住著的人祖祖輩輩都是兵卒,一個個都是坦率人,連帶著家裡的女人心裡也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和沈意走動幾次後,終於有人憋不住,向她說出來意。
“你們是說,想要家裡孩子向我學織布?”沈意錯愕地問道。
“謝娘子,欣姐兒才在你這兒多久,織出的布就有模有樣的,我們這些人,也沒有什麼手藝,日後孩子嫁了人,也是做苦力的命,求您發發善心,給孩子們一個餬口的本事。”說話的是一個看著便很是爽利的婦人。
這婦人也是個疼孩子的,在剛知道欣姐兒在和沈意學手藝的時候,心裡便琢磨起來,這光景能有個人願意教份手藝,屬實不是件容易事,若這謝家娘子真心教導欣姐兒,那必定是個大方的,也得想個法子將自家的姐兒也送過去。
因此自從欣姐兒去了沈意家,她比張娘子還要關心她的狀況,冷眼觀察著,確認欣姐兒並沒有受到打罵,並且真的學到了織布的手藝,聽話裡露出來的意思,以後還能再多多學其他的織法,心裡便火熱的盤算起來。
趕著正月,咬牙備上禮,和沈意走動起來,
沒想到和她打著同樣算盤的不止一人,這個正月裡,來來往往的見到的人就沒少過。
這婦人也是果決,當機立斷便和沈意提了拜師的要求。
沈意記得這家的女兒,這家裡也有著好幾個女兒,但對女兒並沒有苛待,雖然衣服略顯陳舊,但這幾個姐兒永遠乾乾淨淨,樂呵呵的,看著便沒有受到苛待。
對於她的要求,沈意也不想拒絕,和其他人敝掃自珍不一樣,對於這份織布的手藝,沈意是巴不得越多人學到越好。
這時代的女子太苦了,能給她們增上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錢,就是她的造化。
免費教衚衕裡的孩子讀書,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她總是希望,這些孩子們,能儘量多些能力,未來的日子能夠輕鬆一些。
但,沈意想法很好,現實卻又有著問題。
“嬸子,我懂您的心,我也願意教您家姐兒織布。”雖然是應承的話,但沈意說得很是為難。
這婦人察言觀色,拍著胸脯道:“謝家娘子,我們雖是粗人,但也是懂得規矩的,幾個姐兒的束脩我都準備好哩,不會讓您白辛苦一場。”
“謝娘子您就放心,我們不會讓您吃虧。”其餘的婦人也紛紛附和。
卻原來,這些婦人們以為沈意猶豫的原因是束脩。
“你們都誤會哩。”沈意連連搖手,以示不是這個原因,然後苦笑著道:“嬸子,若要我說,你們信我,將家裡孩子送過來,我心裡是很高興的,但是,我這家裡也就那麼一臺織機,欣姐兒還在用著,莫說我這也沒必要再添上一臺,就算我想添,也沒地方放哩。”
沈意家這院子是丁嬸子家隔出來的一半,本就比其他人家裡少,現在家裡坐著這麼幾個人,就已經滿滿當當轉不開身了。
謝娘子提出的,確實是個問題。
婦人心裡立即便算計了起來,男人從戰場上回來也帶回來些銀子,咬咬牙也是能買上織機,自己家裡好幾個姐兒,若都能學到這份手藝,買個織機也不虧。
盤算清楚,婦人便笑意盈盈地說道:“這確實是我疏忽,我這便去買上織機放在家裡,勞煩娘子有空的時候去我家指點幾番行麼?”
這倒也是個辦法,沈意沉吟片刻,正待答應,原本其樂融融的其他婦人們倒不幹了。
“王娘子,你這事就做的不地道了,這織機我家也準備買,你這一嗓子就將謝娘子請去家裡,這讓我們這些人家怎麼辦。”
“不然你說怎麼辦?”王娘子乾脆地坐了下來,喝口茶水潤喉。
婦人們猶豫地看著沈意,沈意微笑不語,對她而言,她是巴不得能多叫上些人的,且等著她們能商量出一個什麼結果。
“有了。”
年歲最長的老婦人突然說道。
這老婦人許是有些威望,她的話一出口,原本七嘴八舌吵嚷的聲音瞬間停了下來。
“我記著,安嬸子家的院子挺大的?”老婦人沉吟半天,說出在心底裡盤旋的話。
老婦人這話一出,好半天沒有人接話。
這衚衕裡的人都是兵卒,說句難聽點的,就是將腦袋別在腰上討生活,老婦人說的那戶人家以前家裡人丁昌盛,房子加大了好幾次才住開,奈何這家人運氣屬實不好,家裡好幾代的男丁都喪命在了戰場上,現在家裡就剩下一個老婆子帶著兒媳婦守著偌大的空房子生活。
“您是說?”一直沒說話的王娘子,這時候終於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
“安嬸子家日子也不容易,你們每家裡湊些錢,租著安嬸子家的房子,家裡有織機的都搬過去,謝娘子去那兒教導,反正都是些年輕的小娘子,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謝娘子您看行麼?”
“若可以,這樣自然再好不過哩。”一直在一旁聽著他們討論的沈意,笑著說道。
見沈意認可了,便立時有著風風火火的婦人,說著“這個辦法好,我去和安嬸子商量。”便跑得沒影。
很快,沈意便得到了反饋,安嬸子對租院子的事情沒有異議,這些人家便商量了起來,要如何買上些織機,家裡有些財力的,或者姐兒多的,自是一家買一臺,而家裡人少的,便互相拼著共買上一臺,說好了幾個姐兒共用。
沈意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商量,也不多說什麼。
很快,這些過慣了苦日子的精明婦人們,便三三兩兩的達成了滿意的共識,紛紛告辭離去,約著去找人買織機,這麼些人過去,說不準還能有些便宜。
等到謝愈下值歸來,沈意連飯都等不及吃,便迫不及待地和他說個不停。
謝愈發出低沉動聽的笑聲:“可了不得,以後家裡便有了一位沈夫子。”
又彎下腰來,拱手行禮,戲謔地笑著:“沈夫子,還請受我一拜。”
換來沈意嗔怒地瞪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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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過了正月, 濃濃的年味逐漸退去,將兵衚衕裡的人也開始了新一年的忙碌,為了生活奔波。
木匠卻早就忙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