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與說話意義不明的謝弗尼克-戈爾夫人聊過後,裡德爾上校甚至覺得跟精明的律師福布斯聊天都非常輕鬆。
福布斯先生的戒備心非常強,從不隨隨便便回覆一個字,但他說的每一句都直擊問題要害。
他說傑維斯爵士自殺這件事對他的打擊特別大,他從來都沒想過像傑維斯爵士那樣的人會選擇自殺。他不知道是什麼驅使他對自己下手。
“傑維斯爵士不僅僅是我的客戶,更是我自孩提時代就相識的一個老朋友。他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
“福布斯先生,既然如此,那請你務必坦白地告訴我,你知道傑維斯爵士有為生活中的什麼事焦慮痛苦嗎?”
“沒有。他有些小煩惱,跟大部分人一樣,但沒什麼要緊的。”
“沒有病痛?沒有夫妻問題?”
“沒有,謝弗尼克—戈爾爵士和夫人是非常恩愛的一對。”
“謝弗尼克-戈爾夫人好像隱瞞了什麼。”裡德爾上校小心翼翼地說。
福布斯先生露出寵溺的微笑。
“女人嘛,總是愛幻想。”
裡德爾上校繼續發問:“傑維斯爵士的法律事務全部由你處理吧?”
“是的,我的事務所,‘福布斯、奧格爾維和斯彭思’,已經為謝弗尼克-戈爾家族服務一百多年了。”
“謝弗尼克-戈爾家族有沒有什麼……醜聞?”
福布斯先生揚了揚眉毛。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波洛先生,能把你給我看過的那封信拿給福布斯先生看看嗎?”
波洛未發一語,站起身,畢恭畢敬地把信遞給了福布斯先生。
福布斯先生讀著信,眉毛揚得更高了。
“這封信很了不得啊,現在我知道你在問什麼了。不過,我不知道會是什麼事讓他給你寫這封信。”
“傑維斯爵士沒有跟你提起過嗎?”
“完全沒有。老實說,我也納悶他竟然什麼都沒說。”
“他信任你嗎?”
“他相信我的判斷。”
“你一點都不知道這封信裡指的是什麼事情嗎?”
“無端地盲目猜測不是我的作風。”
裡德爾上校暗自佩服這番巧妙的回答。
“那麼,福布斯先生,或許你能告訴我傑維斯爵士打算怎麼處置他的財產?”
“當然可以。這是我的分內之事。傑維斯爵士給他的夫人留了每年六千英鎊的地產收入,朗茲廣場和另一處獨棟別墅隨她選。此外還有一些數額不大的財產饋贈。其餘的全都留給了他的繼女露絲。而且要是日後她結婚的話,她的丈夫可以繼承謝弗尼克-戈爾家族的稱號。”
“沒有給他的外甥雨果·特倫特先生留些什麼嗎?”
“有。五千英鎊。”
“看來傑維斯爵士是個有錢人啊。”
“他非常富有。除了地產,他還擁有很大一筆私人財產。不過他以前可沒這麼富有,特別是投資,總是失敗。傑維斯爵士在一家公司裡投了不少錢——帕拉貢合成橡膠品公司,是伯裡少校攛掇他投的。”
“沒有什麼收穫?”
福布斯先生嘆了口氣。
“退伍軍人涉足金融領域都要吃苦頭,我發現他們在這方面很容易受騙,而且一投就投很多。”
“不過這些不成功的投資並不會影響傑維斯爵士的收入,對吧?”
“哦,當然,那不算什麼。他依舊腰纏萬貫。”
“這份遺囑是什麼時候籤的?”
“兩年前。”
“這份東西,”波洛低聲說道,“對於他的外甥雨果·特倫特來說是不是有點不公平?再怎麼說他都是傑維斯爵士的直系親屬。”
福布斯先生聳聳肩。
“他可能考慮到了一些家族歷史。”
“比如說?”
看起來福布斯先生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
裡德爾上校接過話頭。
“我們不是想打探陳年秘聞之類的,只是想弄明白傑維斯爵士寫給波洛先生的這封信是怎麼回事。”
“傑維斯爵士對外甥的態度並非和什麼秘聞有關。”福布斯先生馬上回應道,“只是因為傑維斯爵士一直以一家之長的身份自居,且十分負責。他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弟弟安東尼·謝弗尼克-戈爾死於戰爭。妹妹帕梅拉出嫁了,不過傑維斯爵士並不贊同那樁婚事,他妹妹未取得他的同意就結了婚。他覺得特倫特上尉一家配不上謝弗尼克-戈爾家族,他妹妹卻不以為然。於是,傑維斯爵士便對自己的外甥也另眼相待了。我認為這也是他之後再去收養一個孩子的原因。”
“他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嗎?”
“不可能了。他們結婚後一年謝弗尼克-戈爾夫人懷過一個孩子,後來流產了。醫生說謝弗尼克-戈爾夫人無法再懷上孩子。兩年後他們就收養了露絲。”
“露絲小姐是從哪兒來的,她是怎麼被選中的?”
“我記得她是某個遠親的孩子。”
“我也是這麼猜測的。”波洛抬眼看了看牆上的家族肖像畫,“看得出來,她跟這家人有血緣關係——鼻子和下巴的線條。牆上的這些畫像在這些部分都有些相似之處。”
“她還繼承了這個家族的脾氣。”福布斯先生冷冷地說。
“可以想象。她和她的繼父相處得怎麼樣?”
“應該跟你想象中的差不多。他們爭吵不斷,但雖然爭吵,兩個人又能和諧共處。”
“她有沒有讓他很焦慮,無論在哪個方面?”
“時不時的會。不過我敢向你保證,那絕對不至於讓他自殺。”
“啊,確實。”波洛表示贊同,“沒人會因為自己有個任性的女兒就把自己腦袋開啟花!這樣看來,露絲小姐就是繼承人了!傑維斯爵士有沒有想過更改遺囑?”
“哦!”福布斯爵士咳嗽了一聲,以此掩蓋內心的不安,“其實,我是遵照傑維斯爵士的指示到這裡來的——兩天前——過來起草一份新的遺囑。”
“這又是怎麼回事?”裡德爾上校把椅子往前拉了拉,“你之前可沒提這件事。”
福布斯先生馬上說:“你們只是問我傑維斯爵士的遺囑內容啊,你們問什麼我就說什麼。新的遺囑還沒有成形,更不用說簽署了。”
“有什麼改動嗎?說不定能反映出傑維斯爵士的一些想法。”
“總體來說,跟原先的沒什麼區別。只是謝弗尼克-戈爾小姐如果想要擁有繼承權,就必須嫁給雨果·特倫特。”
“啊哈,”波洛說,“這可是顛覆性的改動啊。”
“我沒有同意這一條。”福布斯先生說,“我認為我有責任向他指出,這一條很可能會引發質疑。這種有條件的財產饋贈法院是不會批准的。但是傑維斯爵士卻執意這樣做。”
“那要是謝弗尼克-戈爾小姐——或者特倫特先生——不同意這麼做怎麼辦?”
“如果特倫特先生不想娶謝弗尼克-戈爾小姐,那麼財產就會無條件地轉到小姐的手上。但如果特倫特先生願意,而謝弗尼克-戈爾小姐拒絕,那麼財產就會轉歸先生所有。”
“什麼奇怪的條件。”裡德爾上校說。
波洛向前俯身,拍了拍福布斯先生的膝蓋。
“背後的原因是什麼?傑維斯爵士定下這個條件的時候腦子裡在想些什麼?肯定有什麼事情……我想肯定和另一個男人有關係……這個人他很不喜歡。福布斯先生,我想你一定知道那個人是誰吧?”
“波洛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你至少可以猜一猜。”
“猜測不是我的行事風格。”福布斯先生有點不悅。
他摘下夾鼻眼鏡,用絲綢手帕擦了擦,問道:“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目前沒有。”波洛說,“眼下我沒什麼想問的了。”
福布斯先生略微看了看房間裡面,接著視線轉向警察局局長裡德爾上校。
“謝謝你,福布斯先生。我看就是這些了。可以的話,我想跟謝弗尼克—戈爾小姐談談。”
“當然可以。她現在應該在樓上,和謝弗尼克-戈爾夫人一起。”
“哦,好,也許我應該先和——那個人叫什麼來著?——伯羅斯談談,還有那個搞家族史的小姐。”
“他們都在圖書室。我去轉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