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客廳裡的談話進行得不怎麼順利。範德林太太一旦身處同性之中,就會變得十分被動。她那能激發共鳴的迷人氣質似乎只受男性追捧,不知為何在女性中就不太受歡迎了。茱莉亞·卡林頓喜怒無常,此情此景下她厭煩範德林太太,又覺得麥卡塔太太很無趣,並且毫不掩飾地表露出她的嫌棄。三人乾巴巴地聊著,就快完全聊不下去了。
麥卡塔太太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範德林太太從一開始就被她歸為無用的寄生蟲而直接忽略了。相反,她試圖儘可能用一場由她籌備的慈善活動吸引茱莉亞夫人。茱莉亞夫人嘴上敷衍了事地應付幾句,實際上早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查爾斯和喬治怎麼還不來?真無聊啊。她想得越多,越是焦慮,應付得也就越敷衍。
查爾斯和喬治走進客廳時,三個女人正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梅菲爾德勳爵暗地裡思忖,今天晚上茱莉亞的狀態可不怎麼好,看起來心煩意亂的。
於是他大聲說道:“要不要來一局盤式 的?”
茱莉亞夫人立刻雙眼發亮,橋牌就是她的命。
正巧,雷吉·卡林頓走了進來,四個人齊了。茱莉亞夫人、範德林太太、喬治爵士和年輕的雷吉坐到了牌桌前。梅菲爾德勳爵則自告奮勇地承擔起和麥卡塔太太做伴這一任務。
兩輪結束後,喬治爵士故作誇張地看了一眼放在壁爐臺上的鐘。
“似乎沒時間再來一局了。”他說道。
他的妻子面露慍色。
“還有一刻鐘才到十一點呢。來局快的。”
“親愛的,一旦玩起來就控制不住了。”喬治好言相勸,“再說了,我和查爾斯還得談些工作呢。”
範德林太太小聲道:“聽起來像是很重要的事情呢!我猜你們這些身處高位的聰明男人怕是很難真正放鬆下來吧。”
“至少沒有雙休日。”喬治爵士迴應道。
範德林太太繼續小聲說道:“作為一個不拘小節的美國人,我感到有些慚愧。不過,能和你們這些可以掌控一個國家命運的人同桌,我非常激動。喬治爵士,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粗魯?”
“我親愛的範德林太太,我永遠都不會覺得你‘粗魯’或是‘不拘小節’。”
喬治望著對方的眼睛笑著說。儘管如此,範德林太太還是聽出了一絲諷刺,於是她馬上轉向雷吉,衝他甜甜地笑著。
“真可惜我們不能繼續組隊了,你剛才的那個四階無將叫得真是聰明。”
雷吉紅了臉,開心地喃喃道:“不過是僥倖而已。”
“哦,不,你那是透過智慧推演出的。你算出了牌,所以叫得準。在我看來,這就是聰明。”
茱莉亞夫人猛地站了起來,心裡厭惡地想:多麼巧言令色的女人啊。
轉眼看到兒子,她的目光又一下子變得溫柔起來。看這可憐的小夥子多麼開心啊,他全信了,太單純了,也難怪他經常惹禍上身,因為他太輕信別人了。說到底這都是因為他的本性太純良。喬治一點都不懂他。男人在做判斷的時候總是不能設身處地地為別人著想,他們甚至忘記了自己也曾年輕過。喬治對雷吉太嚴厲了。
麥卡塔太太也站了起來,並和大家道晚安。
等到三個女人都離開客廳後,梅菲爾德勳爵先給喬治爵士倒了一杯酒,接著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後抬眼看到卡萊爾先生站在門口。
“卡萊爾,請把所有檔案之類的東西都拿出來,包括計劃書和影印件。我和空軍中將馬上就過去。喬治,我們先出去轉一圈吧,怎麼樣?已經不下雨了。”
卡萊爾先生轉身離開,差點兒和範德林太太撞了個滿懷。他嘟嘟囔囔地道了歉之後就走了。
範德林太太徑直走進屋,道:“我的書找不到了,晚餐前我還在讀呢。”
雷吉舉起一本書,走上前去。
“是這本嗎?放在沙發上的。”
“哦,是的。真是太謝謝你了。”
範德林太太笑意盈盈地又和大家道了一次晚安,離開了客廳。喬治爵士打開了一扇落地窗。
“夜色真美。”他說道,“是應該聽你的出去走走。”
雷吉說道:“先生,晚安。我已經快要睡著了。”
“晚安,孩子。”梅菲爾德勳爵迴應道。
雷吉拿上那本傍晚時剛開始讀的偵探小說,離開了房間。
梅菲爾德勳爵和喬治爵士走上了窗外的露臺。
喬治爵士深深地吸了口氣。
“唔,那個女人噴太多香水了。”他說道。
梅菲爾德勳爵大笑。
“至少她用的不是廉價牌子。可能是能買到的最貴的牌子之一。”
喬治爵士做了個鬼臉。
“那真是謝天謝地。”
“你確實該這麼想。我認為,一個渾身散發著廉價香水味的女人絕對是這世上最令人厭惡的生物。”
喬治爵士抬頭望了望天。
“多麼乾淨的夜空啊。晚餐的時候我聽到外面下雨的聲音了。”
兩個人沿著露臺緩步前行。這露臺和房子一樣長,露臺下方,地勢緩緩下降,因此在這裡能將氣勢恢宏的薩塞克斯郡曠野盡收眼底。
喬治爵士點燃了一根雪茄,打開了話匣子。
“說說金屬合金的事情吧——”
之後兩人聊起技術問題。到第五次走到露臺邊緣的時候,梅菲爾德勳爵嘆了口氣,說道:“哦,好吧,我想我們最好趕緊開始。”
“是的,要做的工作可多著呢。”
兩個人轉過身,這時,梅菲爾德勳爵突然驚叫一聲。
“喂!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麼?”喬治爵士問。
“我剛看到有人從我書房的窗戶溜上了露臺,然後又溜走了。”
“胡說八道,老兄。我什麼都沒看到。”
“可是我看到了——難道是我看錯了?”
“肯定是你眼花了。我剛才一直盯著露臺下面,沒看到任何異常。真的沒有任何人——儘管我要伸長手臂才能看清報紙。”
梅菲爾德勳爵邊笑邊說:“喬治,我現在就可以演示給你看,我讀報紙時根本不需要戴眼鏡。”
“但你常常認不出屋子另一頭的人是誰。還是說你戴眼鏡只是為了顯得威嚴?”
說笑中,兩人走進了梅菲爾德勳爵的書房,落地窗大敞著。
卡萊爾先生正在保險箱旁埋頭整理檔案,兩人走進房間的時候他抬頭看了一眼。
“啊,卡萊爾,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梅菲爾德勳爵,都放在您的寫字檯上了。”
桃花心木的大寫字檯擺在房間的靠窗角落。梅菲爾德勳爵走到寫字檯前,在一堆檔案中翻找。
“多麼迷人的夜晚。”喬治爵士說。
“確實,”卡萊爾先生贊同道,“雨後的夜晚格外清新。”
卡萊爾先生放下手裡的檔案,問道:“梅菲爾德勳爵,您還需要我做什麼嗎?”
“不,沒事了,卡萊爾,一會兒我自己來收拾。我們可能會搞到很晚,你先去睡吧。”
“謝謝您,梅菲爾德勳爵,祝您晚安。晚安,喬治爵士。”
“晚安,卡萊爾。”
秘書正要出門時,梅菲爾德勳爵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卡萊爾,最重要的東西你忘記拿出來了。”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您說什麼,梅菲爾德勳爵。”
“我說的是轟炸機的圖紙,老兄。”
秘書雙目圓睜。
“就放在最上面,先生。”
“沒有啊。”
“可我明明就放在那裡了。”
“你自己過來找找看,老兄。”
年輕人一頭霧水地走到桌邊,站在梅菲爾德勳爵身旁。檔案堆已被翻得亂七八糟,卡萊爾埋頭尋找,臉上的神情愈發凝重。
“你看,沒有。”
秘書結結巴巴地說:“但——但這不可能啊。也就三分鐘前,我才把檔案放在這裡的。”
梅菲爾德勳爵不急不惱地說:“一定是你搞錯了,檔案應該還在保險箱裡。”
“不可能——我明明把檔案放在這裡了!”
梅菲爾德勳爵衝到開啟的保險箱前,喬治爵士緊隨其後。不出幾分鐘,他們便發現那份轟炸機的圖紙不見了。
難以置信的三個男人又茫然地回到寫字檯前,在那堆檔案中再次翻找起來。
“我的老天!”梅菲爾德勳爵說,“不見了!”
“這怎麼可能!”卡萊爾驚呼。
“都有誰進過這個房間?”梅菲爾德勳爵厲聲問道。
“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卡萊爾,聽著,圖紙不可能就這麼消失在空氣中了,一定是被人拿走了。範德林太太來過這裡嗎?”
“範德林太太?哦,她沒來過,先生。”
“我可以做證。”喬治爵士使勁兒嗅了嗅,說道,“要是她來過這裡,你肯定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剛才確實沒有人來過這裡,”卡萊爾強調道,“我真的搞不懂了。”
“聽著,卡萊爾,”梅菲爾德勳爵說,“你先別慌。這件事我們一定要徹查到底。你確定圖紙之前在保險箱裡嗎?”
“當然。”
“你親眼看到那份圖紙了嗎?還是隻是覺得肯定和其他檔案放在一起了?”
“不不,梅菲爾德勳爵,我看到圖紙了。我把圖紙放到了檔案的最上面。”
“而在那之後,你說沒有人進過這個房間。那你有沒有離開過?”
“沒有——至少——哦,離開過。”
“啊!”喬治爵士發出驚呼,“找到問題了!”
梅菲爾德勳爵語氣尖銳地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過馬上被卡萊爾打斷了。
秘書說道:“梅菲爾德勳爵,正常情況下,房間裡如果放著什麼重要的檔案,那我當然是不應該擅自離開的。但我當時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
“女人的尖叫?”梅菲爾德勳爵脫口而出。
“是的,梅菲爾德勳爵,我無法形容那聲音有多嚇人。那時我正把檔案往寫字檯上擺,聽到後自然就跑去了走廊。”
“是誰在叫?”
“範德林太太的法國女僕。她站在樓梯上,一臉慘白,不住地打著哆嗦。她說她看見鬼了。”
“看見鬼了?”
“是的,一個高個子女人,一身白衣,來去無聲地飄蕩在空中。”
“真夠荒唐的!”
“是的,梅菲爾德勳爵,我當時也是這麼對她說的。她當時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後來她就上樓了,我也回到了這裡。”
“這是多久以前發生的事情?”
“就在您和喬治爵士進屋前一兩分鐘。”
“那你離開了多久?”
卡萊爾思考著。
“兩分鐘——最多三分鐘。”
“夠久了。”梅菲爾德勳爵不滿地呻吟了一聲,之後他突然抓起了喬治爵士的胳膊,“喬治,我看到的那個人影——就是從這扇窗子溜出去的。肯定是這樣!卡萊爾一離開房間,他就鑽了進來,拿了圖紙,逃之夭夭了。”
“真卑鄙。”喬治爵士說。接著,他抓住梅菲爾德勳爵的胳膊,說道:“聽我說,查爾斯,都是生意惹的禍。接下來我們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