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兇器
布克先生使出了比騎士還充沛的力氣,把昏厥的太太的頭放在了桌子上。康斯坦汀醫生對一個跑過來的服務員大喊大叫著:
“把頭這麼放著,”醫生說,“要是她醒了,就給她喝點白蘭地,明白嗎?”
然後他急忙跟著另外兩個人走了。他的興趣完全集中在兇案上了——一個昏倒的中年女士根本讓他提不起任何興趣。
相對於其他辦法,這種方法能更快地讓哈巴特太太醒過來。幾分鐘之後,她坐了起來,喝著服務員遞給她的一杯白蘭地,又說了起來:
“我都說不出來有多可怕!我猜車上沒人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從小就是個非常非常敏感的人,一看到血——啊呸!到現在我一想起來就想暈倒。”
服務員又把杯子遞了過來。“再喝點吧,太太。”
“你覺得我還要喝嗎?我是個終身禁酒者。我從來不碰酒,我們一家子都滴酒不沾。不過,只有這個藥有效——”
她又喝了口酒。
與此同時,波洛和布克先生——後面緊跟著康斯坦汀醫生——急匆匆地走出餐車,沿著斯坦布林車廂的過道朝哈巴特太太的房間走去。
車上所有的旅客好像都聚集在門外了,一臉疲倦的列車員正在請大家都回去。
“沒什麼好看的。”他用好幾種語言重複著這句話。
“請讓我過一下。”布克先生說。
他那圓咕隆咚的身子從圍觀的旅客中擠了過去,走進房間,波洛緊跟在他身後。
“很高興你來了,先生,”列車員說著鬆了口氣,“大家都想進來,那位美國太太——就那麼尖叫著——天哪,我以為她也被殺了!我跑了過去,她就像個瘋女人那樣尖叫著,喊著一定要找到您,然後扯開嗓子尖叫著出了門,每經過一個房間,就告訴裡面的人發生了什麼。”
他做了個手勢,補充道:“它就在這兒,先生,我沒碰過。”
跟隔壁相通的連通門上掛著一個大方格子的橡膠洗漱包,在它下面的地板上,有一把從哈巴特太太手裡掉下來的錐形匕首——一個廉價貨、在東方買的贗品,刀柄上雕刻著花紋,刀片是錐形的,上面沾著一片片的鏽跡一樣的東西。
波洛小心翼翼地把刀撿了起來。
“是的,”他嘟囔著,“沒弄錯,這就是我們正在找的兇器——對嗎,醫生?”
醫生仔細地檢視著。
“你不用這麼小心,”波洛說,“上面只有哈巴特太太的指紋,沒別人的。”康斯坦汀醫生並沒有檢查太久。
“是兇器沒錯,”他說,“跟任何一處刀傷都吻合。”
“我的朋友,請你不要這麼說!”醫生看起來很是驚訝。
“我們已經被這麼多巧合壓得透不過氣了,昨天晚上有兩個人決定殺死雷切特先生,如果他們選擇了同樣的兇器,這反而成了一件壞事。”
“這個也許看起來沒那麼巧合,”醫生說,“有成千上萬把這樣的東方匕首贗品被運送到君士坦丁堡的市集上出售。”
“你這話讓我覺得安慰了一點,但是隻有一點。”波洛說。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門,然後拿起洗漱包,拉了拉門把手,門一動不動。在門把手上方大約一英尺的地方是門閂,波洛把門閂抽了出來,又試了試,可門還是不動。
“別忘了,我們從另一邊把門鎖上了。”醫生說。
“是這樣。”波洛心不在焉地說,好像是在想別的事情,眉毛困惑地皺作一團。
“是這樣的,對嗎?”布克先生說,“那人穿過這間房,當他關上身後的連通門時摸到了這個洗漱包,他靈機一動,迅速把沾了血的刀塞進了包裡,無意中吵醒了哈巴特太太,就從另一扇門溜到過道上去了。”
“就像你說的,”波洛咕噥道,“肯定是這樣了。”但他仍舊一臉困惑。
“怎麼了?”布克先生問道,“有些事你不滿意,對嗎?”
波洛飛快地掃了他一眼。
“同樣是這一點,沒引起你的注意嗎?不,顯然沒有。呃,不過是件小事。”
列車員朝房間裡看了看。“美國太太回來了。”
康斯坦汀醫生看起來很內疚,他覺得自己對哈巴特太太過於冷漠了,但她並沒有責備他,她的精力都集中在另一件事上了。
“有件事我要說清楚,”她一進門就氣喘吁吁地說,“我再也不要待在這個房間裡了!給我一百萬美金我今晚也不睡在這裡!”
“可是,太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會這麼做的!哎呀,我寧可在過道里坐一個晚上!”她開始大哭,“啊,要是我女兒知道——如果她看到我現在這副樣子,啊——”
波洛當機立斷,打斷了她的話。
“你誤會了,太太,你的要求再合理不過了,你的行李會馬上搬到另一個房間。”
哈巴特太太放下手帕。“真的嗎?哦,我馬上就感覺好多了。可現在房間都是滿的,除非一位先生——”
布克先生說話了:
“太太,你的行李會搬到另外一節車廂裡去,我們會給你安排個房間,從貝爾格萊德掛上的那節車廂。”
“哎呀,那就太好了,我不是個過度緊張的女人,可是睡在死人房間的隔壁!”她哆嗦了一下,“我會發瘋的。”
“米歇爾,”布克先生喊道,“把行李搬到雅典-巴黎車廂的空房間裡去。”
“是,先生,也是三號房間嗎?”
“不用,”波洛搶在他朋友之前回答道,“我認為給這位太太換個不一樣的號碼比較好。比如,十二號。”
“是,先生。”
列車員抓起行李,哈巴特太太感激地轉向波洛。
“你人真好,又周到,我向你保證我很滿意。”
“不用客氣,太太,我們會跟你一起過去,幫你舒服地安頓好。”
哈巴特太太被三個人一路護送到她的新居,開心地看了看四周。“很好。”
“合適嗎,太太?你瞧,這跟你之前的那個房間一模一樣。”
“沒錯——只是方向相反。但沒關係,反正火車就是一會兒朝這個方向一會兒朝那個方向的。我對女兒說:‘我想要間朝火車頭的房間。’她說:‘不,媽媽,這對你不好,很可能是你睡覺時朝這個方向,醒過來時火車又朝另外一個方向了!’她說得太對了。可不,昨天晚上我們到貝爾格萊德時是一個方向,出來時就變了。”
“無論如何,太太,你現在滿意了嗎?”
“哦,不,不能這麼說。我們陷進了雪堆裡,也沒人能做點什麼,而且我的船後天就要開了。”
“太太,”布克先生說,“我們所有人都一樣,無一例外。”
“哦,那倒是,”哈巴特太太說,“可是別人的房間裡就沒有兇手半夜進去過。”
“我仍然不明白,太太,”波洛說,“要是連通門像你說的那樣是閂著的,兇手又是怎麼進入到你房間裡去的呢?你肯定門是閂著的嗎?”
“怎麼不肯定,瑞典太太在我眼皮子底下試過。”
“讓我們再回想一下當時的場景,你正躺在你的臥鋪上——那麼,你自己看不到門閂,是嗎?”
“看不到,因為上面掛著洗漱包。哦,我的天,我得換個新的包了!看見就噁心。”
波洛撿起洗漱包,把它掛在連通門的門把手上。
“就是這樣,我明白了。”他說,“門閂就在門把手下面——洗漱包把它給擋住了——你在躺著的地方看不到門是不是閂著的。”
“可不,我剛才跟你說過了!”
“那麼,瑞典太太,奧爾松太太是這麼站著的,在你和門之間,她試了試,然後告訴你門閂上了。”
“是這樣的。”
“可是,太太,也許她弄錯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波洛好像急於解釋清楚似的,“門閂只是一個金屬突起物,往右推的時候,門就鎖上了;往左一拉,門就開了。沒準她就是試了試門,因為那一邊的門是閂著的,所以她可能會以為你這邊也是閂著的。”
“哦,我想她可真是糊塗。”
“太太,再善良、再親切的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
“當然,這倒是。”
“順便問問,太太,你這次是去士麥那 旅行嗎?”
“不,我直接坐船去斯坦布林。我女兒的一個朋友,約翰遜先生(一個非常可愛的男人,真希望你能認識他)去接我,然後帶我去斯坦布林遊覽。但這個城市真叫人失望,到處都是破破爛爛的,還有那些清真寺,還得給你的鞋子套上一大堆什麼東西——我說到哪兒了?”
“你正在說約翰遜先生來接你。”
“是的。他把我送上去士麥那的一艘法國郵船,我女婿會在碼頭上等著我。要是他聽說了這些,他會說些什麼啊!我女兒說這是她能想象得到的最安全、最簡單的路線,‘坐上火車,’她說,‘一下子就到巴黎了,美國運輸船就在那兒等著你。’可是,哦,我親愛的,我怎麼才能把船票給退了呢?我真應該讓他們知道,可是現在聯絡不上了。真是太可怕了——”
哈巴特太太的眼淚又淌了出來。
早就有點坐立不安的波洛立馬抓住了這個機會。
“你受驚嚇了,太太,餐車服務員會給你送點茶和小餅乾過來。”
“我沒那麼愛喝茶,”哈巴特太太眼淚汪汪地說,“那是英國人的習慣。”
“那就來點咖啡,太太。你需要一些提神的東西——”
“那個白蘭地弄得我頭昏腦漲的,我想我得喝點咖啡。”
“太好了,你一定能恢復體力的。”
“我?你說得真好笑。”
“但是,首先,太太,這只是例行公事,可否允許我檢查一下你的行李?”
“為什麼?”
“我們打算檢查所有旅客的行李,我不想讓您感到不愉快,可是,別忘了,你的洗漱包——”
“天哪!別提了!我再也承受不了這種刺激了!”
檢查很快就結束了。哈巴特太太的行李只有那麼一點:一個帽盒,一個廉價的手提箱,還有一個裝滿東西的旅行箱。三個箱子裡的東西簡單,一目瞭然。如果不是哈巴特太太堅持讓大家看看“我的女兒”和兩個很醜的小孩的照片——“我女兒的孩子,機靈吧?”——而耽誤了檢查,連兩分鐘都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