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逮捕
令我極為煩惱的是波洛不在,而給我開門的那個比利時老伯告訴我,他認為他去倫敦了。
我驚呆了。波洛到倫敦去幹什麼啊!他是突然決定的,還是幾小時前離開我時就下定決心了呢?
我有些煩惱地折回斯泰爾斯。波洛離開了,我不太確定該如何行動。他是否已經預見到了這次逮捕?他很可能不是因為這個?我無法回答這些問題。在這期間我要做些什麼呢?我應不應該在斯泰爾斯公開逮捕的訊息?雖然我不肯對自己承認,但關於瑪麗·卡文迪什的想法一直壓在我心頭。對她會不會是個可怕的打擊?現在,我完全否定了對她的懷疑。她不會被牽連進去的——不然我肯定會聽到一些風聲。
當然,不可能永遠瞞著她包斯坦醫生被捕的事,這訊息會在第二天出現在每一份報紙上。然而我還是擔心自己會脫口說出來。要是能看到波洛,我就可以問問他的意見了。是什麼事讓他這麼莫名其妙地突然趕往倫敦呢?
不知不覺中,我更加讚賞波洛的睿智了。要不是波洛給我灌輸了這種想法,我做夢也不會疑心這位醫生的。沒錯,這個小個子男人顯然很聰明。
考慮一番之後,我決定和約翰推心置腹,讓他見機行事,來決定是否公開這件事。
我向他透漏這個訊息時,他吹了一聲驚人的口哨。
“天哪!那你是對的了。可我現在都無法相信。”
“你習慣了就不那麼吃驚了,而且這樣一來,每件事都說得通了。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當然,明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約翰想了想。
“沒關係,”最後他說道,“現在我們什麼也不用說。沒必要。像你說的,人們很快就會知道的。”
但讓我極為吃驚的是,第二天一早下樓,我急切地開啟報紙時,卻發現關於這次逮捕隻字未提!只有一個全都是廢話的專欄“斯泰爾斯毒殺案件”,便再沒什麼了,真是讓人費解,不過我猜,由於某個原因,傑普不想讓它見報。這讓我有些擔心,因為很有可能還會有進一步的逮捕行動。
早飯後,我打算去村子裡看看波洛是否已經回來了;然而在我出發之前,一張熟悉的面孔擋住了其中一個視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早啊,我的朋友!”
“波洛!”我如釋重負般地喊了起來,抓住他的雙手拉他進屋,“我看到任何人都沒有這麼高興過。聽我說,除了約翰,我對誰都沒有說過什麼。對嗎?”
“我的朋友,”波洛回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當然是包斯坦醫生被逮捕的事。”我不耐煩地說。
“我這麼說,包斯坦醫生被捕了?”
“你不知道嗎?”
“完全不知道。”頓了頓,他又說,“不過,這並沒有讓我吃驚,畢竟我們離海岸只有四英里遠。”
“海岸?”我疑惑地問,“跟這有什麼關係?”
波洛聳聳肩。
“當然,這是顯而易見的。”
“我不明白啊。很可能是我太愚笨了,可我看不出接近海岸跟英格爾索普太太的謀殺有何關係。”
“當然沒有關係,”波洛笑著回答說,“可我們正在談論的是包斯坦醫生的被捕啊。”
“嗯,他因為謀殺英格爾索普太太而被捕——”
“什麼?”波洛大喊,顯然非常吃驚,“包斯坦醫生因為謀殺英格爾索普太太而被捕?”
“是啊。”
“不可能!這肯定是一場精彩的鬧劇!是誰告訴你的,我的朋友?”
“呃,沒有人明確告訴過我,”我承認道,“但他就是被捕了。”
“哦,是的,很有可能。但那是因為他從事間諜活動,我的朋友。”
“間諜活動?”我透不過氣來了。
“一點兒沒錯。”
“不是因為毒死英格爾索普太太?”
“除非我們的朋友傑普神經錯亂了。”波洛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可是——可是我以為你也是這麼認為的。”
波洛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包含著一種吃驚的遺憾,還有認為這種想法是十分荒謬的神情。
“你是說,”我說,慢慢地調整自己適應這種新想法,“那個包斯坦醫生是個間諜?”
波洛點點頭。
“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我想都沒想過。”
“你不覺得奇怪嗎,一個著名的倫敦醫生把自己埋沒在這樣一個小村子裡,整晚整晚衣著整齊地漫步?”
“沒有,”我承認說,“我從未想過這種事。”
“當然,他是個德國人,”波洛若有所思地說,“雖然他在這個國家工作了很久,人人都以為他是個英國人。十五年前,他加入英國國籍。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當然,是猶太人。”
“無賴!”我憤怒地喊著。
“當然不是。相反,他是個愛國者,想想他遭受的損失吧。我很佩服這種人。”
但是我可不會用波洛那套哲學理論看待此事。
“這個人,就是一直和卡文迪什太太在村子裡閒逛的那個人!”我憤然叫道。
“沒錯。我想是因為他發覺她很有用,”波洛說,“只要這些流言飛語把他們的名字連在一起,那人們就不會注意這位醫生的其他詭異行為了。”
“那你覺得他從未在乎過她嗎?”我著急地問——也許,在此情形下,稍微過於著急了一些。
“那個,當然,我說不好,不過——我要不要告訴你我的個人意見,黑斯廷斯?”
“是的。”
“好吧,是這樣的:卡文迪什太太不喜歡他,她對包斯坦醫生沒有一絲喜歡。”
“你真是這麼認為的?”我掩飾不住開心地問。
“我非常確定這一點,而且我會告訴你原因。”
“是什麼?”
“因為她心有所屬,我的朋友。”
“哦!”他是什麼意思?一陣沁人心脾的溫暖不由自由地席捲了我的全身,我不是那種一說到女人就自負的男人,但是我想到某些跡象,現在想起來可能是太容易了,可似乎的確表明——
我那些愉快的念頭被霍華德小姐的突然闖入打斷了。她匆匆環視了一下四周,確保房間裡沒有其他人,然後飛快地拿出一張舊的牛皮紙,遞給波洛,還嘟囔了這麼一句神秘的話:
“在衣櫥頂上。”接著便匆匆離去了。
波洛急切地開啟這張紙,滿意地感慨了一聲。他把它鋪在桌上。
“過來,黑斯廷斯,現在,告訴我,首字母是什麼:j還是l?”
這是一張中等大小的紙,佈滿灰塵,看樣子放置了一段時間了,但是上面的標籤引起了波洛的注意。上面蓋有公司的印戳,百盛,著名的戲劇服裝公司,寄給“埃塞克斯,斯泰爾斯郡,斯泰爾斯莊園,(首字母仍有爭議)卡文迪什先生”。
“可能是t或l,”我研究了一會兒之後說,“肯定不是j。”
“很好。”波洛回答道,又把紙折了起來,“我和你想的一樣,是l!”
“這紙從哪兒來的?”我好奇地問,“重要嗎?”
“一般吧。這證實了我的猜測。我推測到這張紙存在,便讓霍德華小姐去找,結果,你看到了,她找到了。”
“她說‘在衣櫥頂上’是什麼意思?”
“她是說,”波洛飛快地回答,“她在一個衣櫥頂上找到了它。”
“放在這麼奇怪的地方。”我深思著。
“一點兒也不奇怪。衣櫥頂上是放牛皮紙和紙箱最合適的地方了。我自己就把它們放在那兒。排列整齊,不刺眼。”
“波洛,”我誠懇地問,“你對這次犯罪有自己的想法了嗎?”
“是的,可以這麼說——我認為我知道是如何實施犯罪的了。”
“啊!”
“遺憾的是,我只有猜測而沒有證據,除非——”他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打著轉兒地帶到了樓下大廳裡,用法語興奮地喊道:“多卡絲小姐,多卡絲小姐,方便的話請過來一下!”
多卡絲被這喊聲弄得十分慌張,急急忙忙從食品儲藏室裡跑了過來。
“我的好多卡絲,我有個想法———個小想法——如果能證明是正確的,那運氣真是太好了!告訴我,星期一,不是星期二,多卡絲,就是星期一,悲劇發生的前一天,英格爾索普太太的鈴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多卡絲的樣子很是吃驚。
“沒錯,先生,既然你提到了,是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說的。一定是老鼠一類的什麼東西把電線給啃了,星期二早上來人把它修好了。”
波洛驚喜地拖長聲音大叫一聲,把我帶回起居室。
“你瞧,一個人不應該只找表面的證據——不,推理就足夠了。可人是軟弱的,發現自己在正確的軌道上就覺得安慰了。啊,我的朋友,我現在就像一個精神振作的巨人。我跑!我飛躍!”
而且,他居然真的又跑又跳的,瘋狂地蹦到落地窗外面的草坪上去了。
“你那位非同凡響的小個子朋友在幹什麼?”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扭頭看見瑪麗·卡文迪什站在我旁邊。她面帶微笑,於是我也笑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真的不能告訴你。他問了多卡絲一個關於鈴鐺的問題,得到她的回答之後,他就如你所見這般興奮了。”
瑪麗大笑起來。
“太滑稽了!他走出大門了,今天不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我已經不去猜他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他很瘋狂嗎,黑斯廷斯先生?”
“我真是不清楚。有時候,我敢肯定他是無比瘋狂的;然後,在他最瘋狂的時候,我發現這瘋狂之中還是有條理可循的。”
“我明白了。”
儘管瑪麗笑了,可是今天早上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看起來很嚴肅,幾乎有些傷心。
我想這可能是跟她談一談辛西亞的好機會。我以為開始我還是比較委婉巧妙的,可沒說幾句就被她命令式地打斷了。
“我毫不懷疑你是個優秀的律師,黑斯廷斯先生,可在這件事上,你的才能真的是派不上用場了。我不會對辛西亞無情無義的。”
我無力地結巴著說希望她不要認為——可是她又一次打斷了,而且她的話非常出人意料,我馬上就把辛西亞和她的煩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黑斯廷斯先生,”她說,“你覺得我和我丈夫在一起幸福嗎?”
我大為吃驚,只好嘟囔著說了一些我沒有權利考慮這類事情之類的話。
“嗯,”她靜靜地說,“不管你有沒有權利,我都會告訴你我們不幸福。”
我沒說什麼,因為我看到她話沒說完。
她在房間裡緩緩地來回踱著步子,頭微微側著,纖細而柔軟的身體也隨之輕輕搖曳著。忽然,她停下了,抬頭看著我。
“你對我一無所知,是嗎?”她問,“我是哪裡人,嫁給約翰之前我是誰——其實你都不知道對吧?好吧,我告訴你。我會讓你成為一個懺悔神父的。你很善良,我覺得——沒錯,我相信你很善良。”
不知為何,我並沒有感到那種應該有的高興。我想到辛西亞也是用差不多的方式吐露秘密的。而且懺悔神父的年紀都很大,完全不是年輕男子扮演的角色。
“我父親是英國人,”卡文迪什太太說,“但我母親是個俄國人。”
“啊,”我說,“現在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你總是給人一種異國的感覺——與眾不同的。”
“我相信我母親非常漂亮。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她。我還很小的時候她就去世了。我認為她的死亡是個悲劇——她誤服了過量的安眠藥。不管怎麼說,我父親的心碎了。沒過多久,他去了領事館工作,走到哪兒都帶著我。二十三歲時,我已經幾乎走遍了全世界。這是一種非常輝煌的生活——我愛這種生活!”
她臉上浮現出笑容,頭向後仰著,彷彿沉浸在對舊日歡樂時光的回憶中。
“後來我父親去世了,什麼錢也沒留下,我不得不去約克郡(注:約克郡原為英格蘭東北部一郡。)和幾個老姑媽住在一起。”她顫抖著,“如果我說,對於我這樣一個有如此成長經歷的女孩而言,那種生活是致命的,你會明白的。狹小的、致命的單調生活,幾乎快把我給逼瘋了。”她頓了頓,換了一種聲調接著說道,“之後,我遇見了約翰·卡文迪什。”
“是嗎?”
“你可以想象,按照我姑媽們的觀點,對我來說他是個很好的結婚物件。但是,說實話,不是這樣的。這只是我逃離難以忍受的單調生活的一種途徑。”
我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繼續說道:
“不要誤會我。我對他很忠誠。我對他說出了實情,說我很喜歡他,也希望以後會更喜歡他,但我還說,我對他沒有那種世上叫做‘深愛’的感覺。他說他很滿意,所以——我們結婚了。”
她很久沒再說話,微微蹙起了眉頭,好像在認真地回顧過去的那些日子。
“我想——我肯定——開始他是喜歡我的。可我覺得我們不那麼般配,幾乎沒幾天我們就疏遠了。他——對我的自尊而言這並非一件樂事,但卻是事實——很快就厭倦了我。”我只小聲說了幾句抗議的話,因為她很快又繼續說道,“哦,是的,他就是!現在不重要了——現在我們已經走到了岔路口。”
“什麼意思?”
她平靜地說:
“我是說我不打算留在斯泰爾斯了。”
“你和約翰不準備住在這裡了?”
“約翰可能住在這裡,但我不會了。”
“你要離開他?”
“是的。”
“但是為什麼呀?”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說道:
“也許——因為我想要——自由。”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眼前忽然開闊起來,一大片的原始森林,人跡罕至的土地——對瑪麗·卡文迪什而言,自由的實現可能指的就是這樣的景緻。一瞬間,我好像看到她變成了驕傲的野生生物,或者是未經文明馴服的山上害羞的鳥兒。她忽然啜泣起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個可恨的地方是如何囚禁我的!”
“我理解,”我說,“但——別魯莽行事。”
“哦,魯莽!”她的聲音嘲笑了我的謹慎。
這時我忽然說了一件我本不應該說的事。
“你知道包斯坦醫生被捕了嗎?”
瞬間,一股寒氣像面具那樣罩在了她的臉上,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今天早上約翰好心地告訴我了。”
“呃,你怎麼想的?”我有氣無力地問道。
“想什麼?”
“被捕?”
“我能怎麼想?很明顯他是個德國間諜,就像花匠們告訴約翰的。”
她面無表情,聲音冰冷。她是關心還是不關心呢?
她挪動了幾步,擺弄著一隻花瓶。
“它們全都死了。我得換些新的。你介意挪一下——謝謝你,黑斯廷斯先生。”她靜靜地從我身旁走向落地窗,冷冷地點點頭,出去了。
不,她肯定不會喜歡包斯坦。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那樣表現得如此冷淡而漠不關心。
第二天早上波洛沒有出現,而且也沒見到蘇格蘭場的人。
但是,午飯時間有了一個新的證據——或者說是沒用的證據。我們一直盡力查詢英格爾索普太太臨死前那個傍晚寫的第四封信,卻徒勞無功。由於我們的努力都白費了,因此我們已經放棄了這件事,希望有一天它自己能出現,而這恰恰以通訊的形式實現了。在第二批郵件中,有一家法國音樂出版社公司的信,說收到了英格爾索普太太的支票,但是很遺憾他們沒有找到某套俄羅斯民歌系列。因此,透過英格爾索普太太在那個要命的夜晚所寫信件來解答謎題的最後一線希望,落空了。
在喝茶之前,我走去告訴波洛這個新的失望,卻吃驚地發現,他又出門了。
“又去倫敦了?”
“哦,不,先生,他只不過是坐火車去了塔明斯特。‘去參觀一位年輕女士的藥房。’他說。”
“笨蛋!”我脫口而出,“我跟他說過星期三她不在!好吧,請跟他說明天一早來找我們,好嗎?”
“當然可以,先生。”
可是第二天,波洛連個人影也沒有。我生起氣來。他真的用這種最為傲慢的態度來對待我們。
午飯之後,勞倫斯把我拉到一邊,問我是否要去看他。
“不,我不會去的。要是他想見我們,可以來這兒。”
“哦!”勞倫斯的態度模稜兩可,舉手投足間有種異常的緊張和激動,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怎麼了?”我問,“要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我可以過去。”
“也沒什麼,只是——好吧,如果你要去,請你告訴他——”他壓低聲音小聲說道,“我想我找到了另外的那隻咖啡杯!”
我都快把波洛那個神秘的口信給忘了,但是現在我的好奇心又被喚醒了。
勞倫斯不會多說什麼的,所以我決定放下架子再去里斯特維斯小屋一趟,找波洛。
這次,我受到了微笑的迎接。波洛先生在裡面。我還要裝嗎?當然要裝。
波洛正坐在桌子旁邊,兩手託著腦袋。我的出現讓他跳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我關切地問,“你沒生病吧?”
“不,不,不是生病。我在決定一件重大的事情。”
“是抓罪犯嗎?”我戲謔地問道。
但是,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波洛居然點了點頭。
“‘說還是不說,’正如你們那位偉大的莎士比亞所言,‘這是個問題。’”
我沒有費事地去糾正他的引用錯誤。
“你不是開玩笑吧,波洛?”
“我絕對認真。最嚴肅的事情尚未明朗。”
“什麼事啊?”
“一個女人的幸福,我的朋友。”他鄭重地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一時刻到來了,”波洛沉思著說,“可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因為,你知道,這是我下的最大的賭注,除我,赫爾克里·波洛,沒有人敢去嘗試!”他說著驕傲地拍拍胸膛。
我畢恭畢敬地等了一會兒,為的是不損害他的形象,之後,我轉告給他了勞倫斯的口信。
“啊哈!”他大叫,“這麼說他發現了另外的那隻咖啡杯!非常好。他要比他表現出來的更加聰明些,你那位繃著臉的勞倫斯先生!”
雖然我並不認為勞倫斯有多聰明,但還是剋制著不去反駁波洛,而是溫和地責備他忘記了我所說的辛西亞休息的話。
“是真的,我漏掉了你的話。但是,另外一個年輕的女士人很好,她不忍心看到我失望,所以就和善地帶我參觀了所有的東西。”
“哦,好吧,算了,那你得另外找一天跟辛西亞喝茶了。”
我向他說了信的事情。
“很遺憾,”他說,“我一直對那封信抱有希望。但是,沒有希望了。這件事必須從內部尋找解決方法了。”他拍拍腦門,“這些小小的灰色細胞,‘依靠它們’,就像你在這裡說的那樣。”接著,他忽然問道,“你會鑑別指紋嗎,我的朋友?”
“不會,”我很吃驚地說道,“我知道沒有兩枚指紋是相同的,不過我的科學知識也就這麼多了。”
“沒錯。”
他開啟一個小抽屜,拿出幾張照片鋪在桌上。
“我給它們編了號:一、二、三。你能把它們給我描述一下嗎?”
我專心地研究起這些樣本來。
“我看到全部都大幅度地放大了。我得說,一號是個男人的指紋,大拇指和食指;二號是位女士的,都很小,每個方面都不同;三號——”我停頓了一會兒,“好像有很多指紋混雜在一起,但是很明顯,這兒,是一號的!”
“和其他重疊的?”
“是的。”
“你確定認對了?”
“哦,是的,它們是一樣的。”
波洛點點頭,從我手上輕輕地拿過照片,又鎖了回去。
“我想,”我說,“你照例不作解釋吧?”
“相反。一號是勞倫斯先生的指紋。二號是辛西亞小姐的,它們不重要,我只是拿它們比照一下。三號有點複雜。”
“怎麼複雜?”
“正如你所看到的,照片都高倍數放大了。可能你已經留意到照片上有一片模糊的延伸,我就不多跟你解釋那些特殊裝備了,指紋粉一類的。對警方而言這是常用的手段,透過這種方式你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獲取任何人的指紋照片。那麼,我的朋友,你已經看過這些指紋標記了,接下來只要告訴你留下這種指紋的特定物體就可以了。”
“接著說吧——我很激動。”
“好的。三號代表了塔明斯特紅十字醫院藥房毒藥櫥櫃頂部的一個小瓶子高倍數放大之後的表面——這聽著像個重複的故事。(注:原文是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傑克造的房子,故事的內容是:傑克建的房子裡有麥芽,麥芽給老鼠吃掉了,老鼠給貓咬死了,貓又給狗無限煩惱,這就是那條狗了。在這裡用來比喻重複。)”
“天哪!”我大聲說,“可上面怎麼會有勞倫斯·卡文迪什的指紋?那天我們在那兒的時候他可沒靠近過那櫃子!”
“哦,不,他靠近了!”
“不可能!從頭到尾我們一直在一起。”
波洛搖搖頭。
“不,我的朋友,有那麼一會兒你們沒在一起,而且那個時刻你們不可能在一起,不然就不會喊勞倫斯先生上陽臺找你們去了。”
“我把這個給忘了,”我承認道,“可只有那麼一小會兒。”
“足夠了。”
“什麼足夠了?”
波洛的笑容變得神秘起來。
“對一位曾經學習過醫藥學的先生來說,滿足其天生的興趣和好奇心,那段時間足夠充裕了。”
我們對視了一眼。波洛的眼神愉快、矇矓。他站起身,哼著小調,而我則滿腹狐疑地注視著他。
“波洛,”我說,“這個特別的小瓶子裡裝了什麼?”
波洛望向窗外。
“鹽酸士的寧,”他回過頭說道,接著又哼起了小調。
“天哪!”我十分平靜地說,並沒有吃驚,因為我已經預料到這個答案了。
“他們很少使用純鹽酸士的寧——只是偶爾才新增到藥物裡。法定的方法是使用液體鹽酸士的寧,所以指紋從那會兒到現在仍沒有被破壞。”
“你怎麼拍到這張照片的?”
“我把帽子從陽臺丟了下去,”波洛簡單地解釋道,“在那段時間,來訪者不能下去,所以由於我再三表示歉意,辛西亞小姐的同事只好下去幫我撿了回來。”
“這樣你就知道你能發現什麼了?”
“不,不是這樣。我聽你說過,勞倫斯先生有可能靠近過毒藥櫥櫃。這一可能性需要被證實或者排除。”
“波洛,”我說,“你的若無其事騙不了我,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發現。”
“我不知道,”波洛說,“但是有件事確實衝擊了我。不用說,對你也是。”
“是什麼?”
“就是,在這個案子中,有太多計程車的寧了。這是我們第三次意外地碰到它了。英格爾索普太太的補藥中有士的寧;斯泰爾斯的梅斯櫃檯上出售過士的寧;現在,我們又發現這個家裡的人有士的寧。太混亂了,可你知道,我不喜歡混亂。”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個比利時人開啟門,把腦袋探了進來。
“樓下有位女士找黑斯廷斯先生。”
“一位女士?”
我跳了起來。波洛跟在我後面走下狹窄的樓梯。瑪麗·卡文迪什正站在門口。
“我去村裡看望了一位老婦人,”她解釋說,“勞倫斯告訴我你和波洛先生在一起,所以我想過來叫上你。”
“啊,太太,”波洛說,“我以為你是專程賞臉看望我的呢!”
“如果你邀請,我一定另找一天過來。”她微笑著答應了他。
“太好了。如果你還需要一個懺悔神父,太太——”她有一點點吃驚,“記住,波洛神父隨時為您服務。”
她盯著他看了片刻,似乎想從他的話裡解讀出更深層的含義。之後,她忽然轉身離開了。
“波洛先生,你也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非常樂意,太太。”
在回斯泰爾斯的路上,瑪麗一直興奮地說著。我想也許在某種意義上,她害怕波洛的眼睛。
忽然變天了,凜冽寒風的撒潑架勢都快趕上秋風了。瑪麗有些發抖,把她那件黑色外套裹得更緊了。冷風颳過樹林發出悲哀的噪音,像個巨人在嘆息。
走到斯泰爾斯的大門口,我們馬上就意識到出事了。
多卡絲跑出來接我們。她哭著絞著雙手。我注意到,其他僕人在後面神情專注地聚在一起。
“哦,太太!哦,太太!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怎麼了,多卡絲?”我焦急地問,“快告訴我們!”
“那些缺德的偵探,他們抓走他了——他們逮捕了卡文迪什先生!”
“逮捕了勞倫斯?”我倒抽一口氣。
我看到多卡絲眼中透出驚訝的神情。
“不,先生,不是勞倫斯先生——是約翰先生。”
我背後傳來一聲驚呼,瑪麗·卡文迪什重重地倒向我。我轉身接住她,這時,我看到波洛眼中有種平靜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