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將外門的玉簡舍在一旁,神識探入宗門給予的兩個儲物袋內。她對這個最期待,正宗門派的門徒資源,對於散修可望不可得。
一階儲物袋有叄立方米,內建五十塊下品靈石,加上儲物袋本身對於散修來說也算豐厚了,畢竟她狩獵一年妖獸才能攢下五十靈石。二階儲物袋中的物品著實令她驚訝,十塊中品靈石,相當於一萬下品靈石,一柄題刻鳴淵二字的叄階長劍,叄階法器浮雲城城主恐怕都不會有。關門弟子的入門物品這麼豐厚的嗎,憶昔暗自感慨,以往她都沒見過這兩種東西長什麼樣。
而她並不知道,這兩樣是羅劍峰主用心為關門弟子準備的,那柄叄階法器,更是耗費數十年時間才得到手中。
雖然她想用這柄鳴淵劍御行,恐怕也會被覬覦,區區外門子弟可不想弄得象齒焚身。而且,要是被羅劍峰主等人發現,那就不好辦了。
唉,只能偷偷練習,以作往後逃遁之需。
將東西都取出,連帶鳴淵劍與所有的儲物袋都放入二階儲物袋,再放進之前為赤練簪準備的衣內口袋裡。
她在關門子弟的玉簡內終於發現了一種法訣,雖然只有黃階叄品,但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這,支愣起腦袋看了看默然矗立的影,一襲黑衣,覆蓋鱗甲,肩配半挑更顯身材矯健。靜寂得像木頭,一言不發。
一炷香時間過去了,許是林憶昔的目光過於逼視灼熱,他終於騰了騰眼皮,回望過去。
“……”
兩人四目相撞,無言良久,氣氛凝重。
直到看著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悶頭悶腦樣,林憶昔大發慈悲地替他先開口:“你還想殺我嗎。”
在她的注視下,影的眼眸一怔,有半刻鐘的遲疑,寬闊有力的雙手攥拳,緊了又緊,指節泛出青白。
他不言,她也不語,靜靜等著他得出答案。
男子全身上下只露出眉眼可見,看不出表情神色。硬朗的眉目掠過一絲掙扎,瞳孔微晃,似是痛苦萬分。
好半晌過後。
“我……”他挪動嘴唇,聲音有些輕微的顫動,“不知。”
“這算什麼答案。”憶昔癟嘴,顯然對此不滿意。
血月堂的暗衛,是從牙婆牙公手中買來的孩子,有的從出生就失去了雙親,有的則是被親人易物,換取錢財。幸也不幸,影是前者。他們都是些凡人,培育成才後送給王公貴族,因此他們不需要自我思想,也不被允許擁有自我,就是一張紙,有什麼記錄什麼。
血月堂以養蠱的方式區分優劣,淘汰弱者,適者生存,他殺死所有昔日同夥,踩過屍山血海,半跪在堂主跟前,此後,他只是一柄利器。同所有蠱王一樣,他孤僻寡言,冷血殘忍,沒有自我,甚而語言系統都不完善。
現在回憶起來,時隔叄十餘萬年,孩提時期的稱呼早在心底褪了顏色,愈來愈淡,直至虛無。血月堂的暗衛不需要名字,以天干地支排列,為餘留下來的蠱作名。第四十五名暗衛,被稱作戍申,他頂替前任,取代這個稱呼。
十四歲那年,榮王爺幸臨堂中選取貼身暗衛,一眼看中了他,然而傳聞裡榮王驕奢淫逸,最好孌童。血月堂是錘鍊兵器的地盤,這些非言流語向來不管。只惜,所有人都沒想到,被堂主一手提拔鍛造的利刃也會反戈。目送榮王浩勢蕩蕩出了堂門,不久便傳來王爺身隕半途的訊息。
雖為刀劍,亦有器魂,不可折辱。
榮王的親信與侍衛成日隨著主子玩樂,細胳膊細腿,毫無戰鬥能力,不消一盞茶功夫便被抽骨剝皮,以血月堂熟稔的方式在心口留下鉚釘。榮王爺至死連男孩衣角都沒碰到過,就這樣暴斃當場,雙目盡剜。這雙眼曾目視過他,因而在化骨水下燒成白煙。
他早做好逃亡一生浪跡天涯的準備。
被通緝的第叄年,他蒙白起搭救,帶回七煞宮。殺神魔尊白起救他卻是因為見他根骨奇佳,資質不凡,靈根優異,才起了收為手下的心思。結果也不負所望,他的修為日進千里,不出幾年就能為七煞宮赴湯蹈火。
此後,他只是七煞宮裡不起眼的凡人魔修,成為魔尊暗衛中的一員。血月堂裡,他是戍申,佔據魔界近乎半壁江山的七煞宮中,他是第一千零叄號暗衛。
大約叄十萬年後,魔界與妖界聯手,只為向一人下戰書,大戰在即,然而殺神白起被人陰算,軀體全毀元神重創,不得不逃亡它界暫避烽火。為報當年恩情,他也隨魔尊遁入人界,輾轉天涯,守候著魔尊交予自己的青玉案,尋了一萬年,終於得以相見。其實,青玉洞府只是他用來避人耳目的地方,當初尚在府外,他便看見了她,她的身上有著魔尊的氣息,讓他一度以為是魔尊奪舍重生的身子,因而不敢妄動,任由她取走了青玉案。處理完從妖界追來的餘孽後,方才打算與她會面。
再度相見,才發覺魔尊並非奪舍,她也只不過是介宿體。
豈料世事無常,魔尊再度不知所蹤,自己更是被那練氣期女子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收為人寵。
他悲憤怒恨,卻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子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行當年榮王爺未行之事。他應該以死相搏,同歸於盡的。
思緒如倦鳥歸巢,回到腦海。
此刻,眼前的女子雙眸忽閃忽閃,滿帶期望與興趣凝視著他。不知為何,每次被她這樣直勾勾盯著,冷寂已久的心臟似乎重新跳動。
也許,只是因為她是自己叄十餘萬年來,生平第一個交談的女子,或者說,第一個真正交談過的人,他不過好奇罷了。好奇血脈裡隱隱的噬癢,胸口燥熱不安的感覺是為何。
“我……”往乾燥的喉嚨嚥了口唾沫滋潤,他略微撇頭,避開眼,不再看她,“也許,不會。”眼裡情緒複雜。
這句話或許是這個言不由衷不善言辭不通世事的男子最大的讓步了。
不過,林憶昔並不滿意。
默默催動了口訣,觀察他的變化。然而,一絲動靜都沒有。莫非她還未完全掌握這法訣?
不信邪地站起身,熟門熟路往他懷裡鑽,然而,男子還是沒有反應,只是眼底帶著絲不解。
簡直就像耍猴戲被圍觀,林憶昔老臉一紅,氣急敗壞地低聲咒道:“死木頭,你倒是動一下啊!”
聞言,他本想轉過頭來怒目而視,沒想到體堅如石,不僅無法動彈,魔力也無法運轉,筋脈堵塞,無從發力。“你,做了,什麼?”
只見女子杏眼微挑,亮晶晶的,像個好奇的孩子從他高高束成馬尾的鴉發,打量到燙金雲紋的玄黑武靴。意味不明地笑笑:“假如你不給我那玉簡,或許我很長時間都找不到御獸法訣。”
這類功法可以控制自己的靈寵,封鎖它的行動,或者驅使它的軀體。專門為那些“功高震主”心存歹念的獸類準備的。
“你說,你是不是自作孽呢?”她笑意吟吟,手指附上他的面罩與眉頭,挑逗地轉圈。
男子愣了一息,很快反應過來,原本趨於平和的雙眸漸漸盛滿風暴。“你,想做什麼。”他的語言越來越流利,說明此前原本就聰慧靈光,並非痴傻之人。
“做什麼?”就算他眼中的殺意凝聚,憶昔也不再忌憚,柳眉一挑,不置可否,“做你!”
從第一次見到他,憶昔就很好奇面罩之下究竟是張怎樣的臉。此前礙於他會負隅頑抗甚而同歸於盡,因此一直未敢真的有所行動,只時不時調戲一番,也儘量不觸他底線。
面罩的樣式普通簡潔,就像他本人一樣看著平淡無趣。隨著女子的淫手漸近,向來無畏的影終於閃過一絲慌亂。
“不……不要。”低沉的聲音竟暗挾顫慄。
如此反常的態度令她不禁一頓,手指停留在他的下顎。這種示弱的態度,怎麼都不像她接觸了大半個月的影會表現出來的。只停留了一瞬,依舊照常將手繞到他的耳廓後,憶昔神色不改,“當初要殺我的時候,你可曾留情過?”
除了差點被老怪物奪舍,那是她二十七年來感受到的離死亡最真實的一次,無法逾越的實力鴻溝,身如草芥的悲哀與恐懼。她沒再提起,也沒有責怪,只是因為始終對他的實力心存忌憚。她一向深諳寄人籬下的成長之道,就如當年被雙親賣於王氏大家當童養媳,若是不收斂頑心,故作乖巧,又怎能在叄年之後趁機夜奔,遠走高飛。
林憶昔能忍,卻不代表能容。容忍二字,絕非同義。然而誰料他成為了自己的靈寵,時至如今,也可一笑泯恩仇,只是偶爾回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不想這麼輕易讓他忘記這件事,至少,要收回點利息。
影被這句話問住,捫心自問,他沒有。他只是一柄利劍,殺伐果斷,為了主人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因而當時若她沒有契約自己,他確實會做出殺人取鐲的判斷。如果,她真的死於自己手下……驀然地,涼意纏身,他的眼中意味莫明。
沒有去等他的回覆,這個答案彼此有數,林憶昔揭開了男子面罩。
和預想的一樣,是一張英氣俊朗的臉,下顎線稜角分明,很性感,鼻樑高挺,劍眉橫斜。下巴處有一道疤痕,更顯韻味,十足十的冷酷帥哥模板。
這種荷爾蒙爆棚的男人,對異性的吸引力無法言說。
然而煞風景的是,面罩解開的一瞬間,這張硬朗的俊臉騰地爬滿紅暈,從額間緊密的汗珠、皺成川字的眉頭與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可以看出,他很不自在,非常不自在,極度不自在。
十分十分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