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個人來說這些,興許只是為求保命故意說的漂亮話,但從蕭硯寧嘴裡說出來,卻莫名能令人信服。
他低著頭,在謝朝泠面前,神情始終恭謹,卻並無膽怯。
謝朝泠看他一陣,換了個話題:“你與太子之事,是朕先前太縱容太子,令他肆無忌憚胡作非為,騙了你許久,朕也有不對的地方,如今你已知曉真相,有何打算?”
蕭硯寧低聲道:“臣心悅殿下,願與他一起。”
謝朝泠稍稍意外,像是沒想到在這件事情上蕭硯寧會這般坦誠:“不計較他之前欺騙你?”
蕭硯寧:“……一開始心裡確實難受,後頭殿下再三與臣道歉保證,臣不忍心過多責怪他,殿下確實騙了臣,可只要他肯改,臣也不想再計較。”
蕭硯寧言罷再懇切道:“還請陛下成全。”
謝朝泠:“當真喜歡太子?”
蕭硯寧面色微紅,嗓音卻堅定:“當真喜歡。”
謝朝泠打量著面前這位少年世子,不經意間想起十七八歲時的自己,分明他與蕭硯寧是個性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但在蕭硯寧身上,他卻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一樣是在平靜表象下,掩蓋著一顆炙熱滾燙的心,而那個人,便是那把燎原的火。
“你為人太過剛正了,日後入了朝堂若無人護著免不得要吃虧,太子雖能護你周全,但朕更希望你也能成為太子的助力,你可明白朕的意思?”謝朝泠道。
蕭硯寧心頭泛起波瀾,鄭重道:“臣明白。”
謝朝泠像是滿意了,再提醒他:“以後有空可與君後多走動走動,跟著他多學學與朝臣相處之道,有何不懂的都讓他教你。”
蕭硯寧應下。
待他自御書房告退出來,謝徽禛已在外頭等候多時,兩日未見謝徽禛有心想多說幾句話,卻沒尋著機會,謝朝泠身邊的太監出來傳他進去。
謝徽禛只得領命,走蕭硯寧身邊過時提醒了他一句:“在外頭等著我,先別走。”
蕭硯寧猶豫之後停住腳步,等在了這裡。
謝徽禛進門,尚未來得及問謝朝泠與蕭硯寧說了什麼,謝朝泠先道:“你提的法子還是荒唐了些,但也沒別的辦法了,便依你說的辦吧,這是最後一次,朕依著你,但下不為例,以後不許再做這般出格之事。”
謝徽禛大喜過望,趕忙與他父皇謝恩。
謝朝泠接著道:“既要做戲便做全套,蕭世子須得為公主守喪滿一年,期間你與他不得見面,免得惹人閒話,你也好趁此機會收收心。”
謝徽禛:“……一定要如此嗎?”
謝朝泠的語氣是沒得商量:“必要如此。”
謝徽禛只能道:“那等到先前的事情處置完了之後吧,多謝父皇。”
謝朝泠點頭“嗯”了聲,繼續批閱手下奏疏。
謝徽禛猶豫問他:“蕭家和硯寧之事……”
“朕若是當真要處置他們,你方才在外頭還能與人說話,將人留下來?”謝朝泠示意他,“退下吧。”
謝徽禛鬆了口氣,再次謝恩。
他告退下去,蕭硯寧果然還在外頭等著他。
“走吧,隨我回去東宮。”謝徽禛道。
蕭硯寧:“陛下先前說,讓我這段時日先不要當值了。”
謝徽禛看著他,蕭硯寧無奈道:“真的。”
謝徽禛:“那也陪我去走走,反正都進宮了。”
自皇帝寢宮離開,他們沿著宮道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謝徽禛問蕭硯寧和皇帝說了什麼,蕭硯寧反問他:“殿下呢?陛下與你說了什麼?”
謝徽禛一撇嘴,將謝朝泠的話複述了一遍,蕭硯寧些微意外,隨即道:“陛下既然這般說了,那我們就不見面了吧,也就一年而已。”
謝徽禛腳步頓住,不高興地看向他,蕭硯寧道:“陛下的話,不能不聽,既是守喪,我們本也不該見面,免得再招來些沒必要的流言蜚語。”
謝徽禛思索了一下,不情不願地揭過這事:“再說吧。”
蕭硯寧便也不再說這個,與他繼續往前走:“陛下應當不會再過多追究王府與我的罪責,他還讓我日後與君後殿下多走動走動,有不懂的請君後殿下指教。”
“小爹爹能教你什麼?”謝徽禛先是皺眉,再又瞭然笑了,“教你怎麼做一個合格的未來君後?這倒是不錯,小爹爹別的不行,一心向著父皇卻沒的說。”
蕭硯寧:“……殿下說笑了,陛下說讓我跟君後殿下學與朝臣相處之道。”
“那便是了,”謝徽禛道,“不然你以為父皇為何要特地提這個?與朝臣相處之道,跟誰不能學,為何就一定要與我小爹爹學?”
蕭硯寧嘴唇動了動,但答不上來,似乎除了這個理由,陛下讓他去與君後殿下走動確實有些奇怪。
於是無奈道:“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我不敢妄自揣度聖意。”
謝徽禛抬手一戳他腦門:“這不敢那不敢,你這毛病一輩子好不了了。”
蕭硯寧捉下謝徽禛的手,抿了抿唇角,堅持道:“我在殿下面前什麼都敢,是因殿下縱容我,但是在外頭,該守的規矩還是得守,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吧,便是君後殿下,在外頭人跟前,也是有分寸的。”
謝徽禛心道那是你沒見過我小爹爹發瘋的樣子。
他笑了笑:“行,你說得對。”
蕭硯寧點頭:“嗯。”
謝徽禛再問他:“所以父皇還與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蕭硯寧道,“陛下就試了試我對徐家之事的態度,我都照實答了。”
至於關於他與謝徽禛的那段,他不想提。
謝徽禛看出他還有話沒說,大約也猜到了是什麼,既然蕭硯寧面皮薄不肯說,他便也不問。
“我們往那邊去。”謝徽禛示意道。
蕭硯寧不解:“殿下要去哪?那邊不是回東宮的路。”
謝徽禛:“去春暉殿。”
春暉殿是謝徽禛為公主時的寢殿,蕭硯寧是第二回 來,前一次還是下聘禮之時,也只到了這殿外,交了東西隔門拜見過公主、得了公主賜下的新衣便走了,今日才真正被謝徽禛領著進門。
“下聘那日我就在那頭。”謝徽禛目光落向前邊,不遠的地方果然有一扇小窗。
那日他就站在那裡,看著他的準駙馬命人將一箱一箱的聘禮送來,規規矩矩地在階下行拜禮,雙手接過他叫人賜下的衣裳,好似那樣就已是莫大的恩寵。
蕭硯寧偏頭看他一眼,沒說什麼,提步跨進殿門。
春暉殿不愧是公主寢殿,殿中花影婆娑、香風襲人,處處透著精緻。
蕭硯寧未有細看,問謝徽禛:“殿下為何要帶我來這裡?”
“讓你瞧一瞧我從前的日子都是怎麼過的。”謝徽禛道。
謝徽禛讓出一步,他身後是敞開的梳妝檯,胭脂水粉、珠釵翠鈿鋪滿臺子,琳琅滿目,叫人眼花繚亂,怕是比真正的姑娘家也不少。
謝徽禛解釋道:“這些東西帶去公主府的只是少部分,大多都在這裡,父皇沒有後宮,進貢來的這些頭面首飾便都到了我這裡,十輩子也用不完。”
蕭硯寧略無言:“……我母親嬸孃和家中姊妹她們,確實沒殿下的首飾多。”
他的目光落過去,滑過那一件一件的釵環,想起自己曾幫謝徽禛挑過珠釵,也給他送過花簪,不由莞爾。
蕭硯寧從中挑了支鳳舞九天的步搖,舉手在謝徽禛發邊比了比。
謝徽禛看著他:“做什麼?”
“可惜殿下還是公主時,我不敢多看殿下幾眼。”蕭硯寧言罷笑了一聲。
“硯寧不是不喜歡公主?”
謝徽禛說得漫不經心,拉下蕭硯寧手腕,將那步搖接過去,也在他發邊晃了一下,輕眯起眼。
“是不喜歡,”蕭硯寧道,“可公主是美人,便是看著也是賞心悅目的,是我從前拘於禮數,竟從未好好欣賞過如斯美人。”
謝徽禛收回手,像有些可惜,又將那步搖扔回梳妝檯上:“你說得對,雖不喜歡,亦可以欣賞,我也是這般想的。”
蕭硯寧覺得他這語氣有些古怪,疑惑看向他。
謝徽禛笑了笑,沒多解釋,又叫人開了衣櫃衣箱。
滿目綾羅裙衫、不計其數。
蕭硯寧微微驚訝:“殿下的女兒裝這麼多?”
“其實穿這些也不錯,我穿了十幾年的女兒裝,比穿男裝的時日還長一些,倒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謝徽禛咂咂嘴,“以後應當不會再穿了。”
蕭硯寧奇怪問他:“殿下是在遺憾嗎?你若是想穿沒人敢攔著。”
謝徽禛一彎唇角,移開眼。
他比較想看蕭硯寧穿。
也不知會是何等模樣。
“殿下?”蕭硯寧輕聲喊。
謝徽禛低咳一聲:“不看這些了,這後頭還有一處園子,我帶你去那邊看看。”
第62章 戲中故事
出宮之後蕭硯寧便回去了公主府,畢竟名義上,他還是樂平公主的駙馬。
謝徽禛被拘在宮中不得出來,一直到端陽節過後,蕭硯寧收到他派人送來的字條,相約明日午後在城中最大的戲園子裡見。
“殿下還說了什麼?”蕭硯寧看過字條,問來送字條的內侍。
對方笑眯眯道:“殿下只道,請您務必要去,他念著您吶。”
蕭硯寧:“……我知道了。”
雖不知謝徽禛為何要約他在戲園子裡見,但回京小半個月,只那日在宮裡匆匆見了一面,他其實也十分念著謝徽禛。
翌日晌午用過膳食,蕭硯寧換了身衣裳低調出門,兩刻鐘後到達與謝徽禛約定的地方。
這裡是城中繁華鬧市區最大的一處戲園子,人聲鼎沸、客似雲來。
謝徽禛的內侍就等在園子門口,見著蕭硯寧下車,當即笑著迎上來:“世子爺這邊請,少爺已等您許久了。”
蕭硯寧問他:“少爺幾時來的?”
內侍:“半個時辰前便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