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忽然就很想見端靜了,因為他突然也生出了一種與端靜之前所感覺到的有些相似但又不大一樣的兔死狐悲的感覺來。
兩口子談戀愛的時候,都有點多愁善感的毛病,這屬於一個特性,比如說兩個人一起住久了,甲喜歡笑的時候摸摸臉,那乙也會笑的時候摸摸臉是一個道理。不過我們一般也叫這為物以類聚或者是秀恩愛。
所以說天朝文字博大精深。
其實只是在聽風觀雨的司瑞默默感覺到一陣寒意躥過背脊,心想難道明果又跟軒寧師兄在聊八卦了?
雖然不完全正確但畢竟相差不遠……嗯……相差不遠。
……
沈越沒有呆在原地太久,畢竟主角都走了,那自然沒有什麼人或者事情繼續挽留他了,他只是靜靜看了會兒司瑞,感慨了幾句人生哲理,也就帶著明果走了。
明果倒是活像吃百家飯長大的,被師兄跟老樹爺爺丟來丟去的,也是一點都不怕生,說跟師兄來就跟師兄來,說跟老樹爺爺走就跟老樹爺爺走,壓根沒點看見陌生人的害怕之類的情緒。
這個孩子的手很小,有點軟嫩。
但凡是個男人都或多或少會想過自己以後的孩子長什麼模樣,老婆娶個漂亮成什麼樣的,當然後者俗稱腦補一下美好的未來,這樣才能直面殘酷的現實。然而對孩子,每個男人所想過的模樣,都不外乎是個小小的可愛的,然後他們會漸漸長大,長成男子漢或者一個端莊的女孩子,可在他們心裡還是那個小天使……
反正沈越當年想過自己的娃一定是特別可愛的,一定會鬧騰,一定要聽話,最好就是那種一逗就咯咯笑的孩子,看著就喜氣。
但是這時候牽著明果的手,沈越卻又覺得孩子也就是那麼一回事,有一個,無論是什麼樣,都好叫人放在心窩子上疼。
不過沈哥已經斷子絕孫了……
沈越意識到這個事情的時候頹靡了兩秒鐘,然後忽然又精神大作了起來。
小肅肅也絕後了啊!沈哥還為拉低世界顏值做出了努力貢獻……
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明果抓著沈越的手蹦蹦跳跳了兩下,然後忽然停下來,定定的站在屋簷下,抬頭呆呆的看著雷。這時候的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下的特別大,傾盆大雨伴雷霆,很少見這麼響且這麼可怕的雷,沈越跟著明果停下來看了看大雨,由衷覺得端靜這個玩雷的一定喜歡這種天氣,不過他那半張毀容臉又隱隱作痛起來了。
而明果的臉也被雷霆映得忽白忽暗的,顯得很是有點詭異。
如果不是沈越知道剛結束了白天感情頻道,他還差點以為這裡是午夜恐怖劇場了。
“先生……”這是明果第一次“正常”的稱呼沈越,他稚氣的,小小的臉龐上露出了一點無助的迷茫與孤獨來,長長的睫毛又濃又捲翹,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意,微微的垂著一顆圓潤飽滿的水珠,很是可憐的說道,“我想起一些東西來了。”
雨聲實在是太大了,雷霆也轟鳴個不停,沈越一下子沒聽清,便微微笑著道:“你說什麼?”
明果踮起腳,沈越也從善如流的蹲了下來,讓小孩子湊在他的耳邊說話。
“我想起小兔子、小蘿蔔、小蛇、小鳥、小地鼠它們了……還有那天,好疼好疼的雷。”
“你不是那棵樹,我才是,對嗎?”
沈越沒有說話,他的面色卻如同死灰一樣了。
他曾經最為擔憂的事來了。
第60章 夢見一棵樹
沈越夢見了一棵樹。
一棵非常陌生又非常熟悉的樹,它蒼老又年輕,巨大又弱小,全身焦黑,幾乎只剩樹幹,然而它雖然看著十分孱弱,卻又煥發著勃勃的生機。
可這與沈越有什麼關係,他只是想找到回去的路而已。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這個地方除了這棵樹,什麼都沒有,沒有來的路,沒有去的路,空無邊際,無論他怎麼走,也離不開這棵大樹。就像是被束縛在樹上的孤魂野鬼,毫無自由可言,他的一切只能圍繞著這棵樹來活動。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沈越起初漸漸覺得寂寞,然後就是刻骨的難以言喻的寒冷。
在這無盡的寒冷與寂寞之中,沈越只能儘量的把自己蜷縮起來,去保護身體唯一的一點熱度。大概過了很久很久,沈越才感覺到了一點暖意,然後就是熱意,像是火一樣的溫暖,卻並不灼人。
這讓沈越稍微有一點明白了為什麼飛蛾會撲火。
然後他就醒了過來。
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端靜擰乾了浸過熱水的帕子,似乎還未覺察到沈越醒來,認真的為他擦拭去了脖頸與額頭上的汗珠,然後捂了一下他冷的幾乎發白的手。端靜的神色很嚴肅,又帶著一點隱隱的擔憂與氣惱,沈越睜開眼睛的時候,那一分氣惱與擔憂卻又立刻化為了喜色。
“阿越……”他輕聲喚道,然後攬著沈越坐起來,讓他靠在軟枕上,又扯過厚重的被子蓋在他身上,頗為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不是夢見了什麼不大好的事情?”他猶豫了好一會,忽然又決絕無比的說道,“是君侯嗎?”
沈越覺得有點累,卻又覺得很好笑,然後他搖搖頭道:“怎麼會是他呢。”
沈越的神色看起來很疲憊,眼角也像染上了時光的細紋,淺淺的描摹出來,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來,這時候的他看起來既不年輕也不蒼老,倒真正有了點老妖怪的模樣來。他輕輕的嘆息著,卻彷彿每口氣都像是鑄鐵的火爐裡噴灑出來的那般沉重,眼角眉梢似乎掛著千斤重的巨石,微微垂著,露出些病態的憔悴。
“你想一個人靜靜嗎?”端靜似乎看出了他的倦意,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長髮,柔聲問道。
小肅肅你不就是靜靜嗎?
沈越在心裡為這個乾巴巴的笑話笑了一會兒,就無趣的停止了,他搖了搖頭道:“你別走,陪陪我。”他這時候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人靜一靜了,他已經在夢裡安靜的太久,孤獨的太久,如果再沒有什麼人陪伴,說不準就要出抑鬱症了。
要是得了精神病,這個世界應該是沒有藥可以吃的,那沈哥就整天萌萌噠了。
“好。”
端靜應允了下來,然後重新在熱水裡洗過手帕,幫沈越擦手。沈越這才恍恍惚惚的意識到夢裡的熱度來自於哪裡,他覺得心口像是有個地方燙的嚇人,有什麼洶湧澎湃的東西即將衝破那裡,完全淹沒自己,然而他的理智卻又努力阻止著這種感情的失控潮流。
“我雖然只是睡了一覺,但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沈越乾巴巴的笑了笑,有點苦澀的,帶著自我嘲諷的意味。他很輕的嘆息了一口,然後用異常難得的,近乎懇求的態度低聲下氣的對端靜道:“你抱抱我好嗎?我有點兒冷。”
端靜一言不發,只是很快,沈越便傾進了這個男人的懷裡。
沈越沒有說話,他嗅到了端靜身上凜冽的雷霆氣息,這種感覺很難講,只是令人無端想到了惶惶天威這四個字來,然而卻也令沈越覺得臉有些抽痛。
“我方才修煉了一會,身上的氣息會不會惹得你不舒服?我記得你不是非常喜歡雷霆,每次見著都會皺眉。”端靜似乎對沈越瞭若指掌,溫聲問道。只是他擁著沈越的模樣也帶著雷霆的霸道,兩個人相貼著的地方,像是有源源不斷的熱度傳過薄薄的衣裳。
“還好。”沈越笑了笑,他其實沒有感覺那麼冷了,便無端有些昏昏欲睡,可腦子裡卻不斷浮現出明果在大雨與雷霆下那張稚氣又蒼白的小臉來。
“明果……你恨我嗎?”
沈越回憶起來,才覺得自己那時候的表情約莫是慌亂無措的近乎嚇人的。
而明果的臉色,卻是沈越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
小娃娃的臉有些圓,帶著紅潤的血色,可那時候卻退了個乾淨,蒼白如紙,他兩顆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顯得尤為的幽深漆黑,空洞的看著沈越。然後他看著天上的雷,低下了頭來,腳輕輕的划著地,眼淚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然後說道:“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小蘿蔔跟小兔子他們都很喜歡你,是不是我,都沒有關係……”
他這句話帶著濃濃的哭腔,柔弱無助的幾乎令人心碎。
“我不知道!”明果又重複了一次,很快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跑了,他滿是眼淚的臉蛋與空洞的大眼睛讓沈越覺得揪心的疼。
在沈夜還是人而不是一棵樹妖的時候,他看過一部電影,其實時間真的能撫平許多東西,所以那電影有什麼人,主角是什麼模樣,有什麼好笑的劇情之類的已經盡數被他遺忘了。他只是記得記憶深處依稀有過這麼一部電影,講述了一個有關自我意識障礙的內容。
自我意識是指一個人對自己存在狀態和所思所為的看法和態度,而當它出了障礙後,就很容易產生精神分裂或者雙重人格等精神症狀。
譬如說一個人會對自己有一個認知,好比說“我覺得我這個人脾氣很暴躁但是我很擅長交朋友。”當自我認知出現障礙之後,就會無法正確認識現在的自己跟過往的自己,無法再意識到自己是個單一的,獨立的個體。
明果就是這個問題。
他無法辨別之前的樹妖是自己跟之後的樹妖是沈越的區別,認為樹妖就代表了一個存在,而他跟沈越都屬於樹妖,當他發現沈越是現在的樹妖的時候,他就徹底否定了過去的自己。
舉個不是特別恰當的例子,有一些惡俗狗血虐戀愛情小說裡的女配或女主說得一句話就很充分的說明了現在的情況:你是他的妻子,那我呢,我是什麼。
你是小三。
咳咳,當然這裡只是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比較沉重而又尷尬的氣氛,雖然好像一說更尷尬了。
當然這個不是自我意識障礙,而是說明了一種情況。妻子這個地位就好比是樹妖一樣,明果也產生了類似這樣的迷茫,既然沈越是樹妖了,那麼他自己又是誰呢?尤其是當他棲息在樹木深處受沈越庇佑的時候,他所感覺到的所記憶著的東西,都無時無刻不再告訴他,當另一個人將他取而代之的時候,沒有人會發現,他也不是必要存在的。
這就讓明果產生了錯誤的迷茫,正如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怨恨沈越一樣,他也同樣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他作為樹妖的部分在懷疑自我。
沈越自然覺得很愧疚,但是他愧疚的同時還覺得很窩火,很憤怒,很不甘心。
說到底沈越自己也是受害者,憑什麼他非要去考慮別人的感受不可,難道他就很喜歡搶別人的身體過日子?誠然,他當年的身體……雖然也記不大起來了,但應該是長得一般也有點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可那畢竟是他自己的身體,而且也是爹生娘養的,還是親的!
誰特麼樂意來當一個天生地養的樹妖了!誰都沒問過沈哥的意見啊!
沈越的怒火就像氣球,可他一想起明果可憐的樣子,就像被針扎破的氣球一樣,一下子癟了下來。
“為什麼非得是我不可。”沈越有些難過的縮在了端靜懷裡,他一向是個很善於尋找快樂的人,生性也很豁達,因此難過起來也尤為的難過。他緊緊靠著端靜溫暖的胸膛,委屈至極的說道,“為什麼非得是我不可……”
為什麼非得是我接受這一切,為什麼我非得覺得自己虧欠什麼,為什麼我非要承擔這份不知是否何時降臨的恨意,為什麼我就非得去考慮別人的感受……為什麼非得是我,這麼倒黴……
說到底還是心不夠黑,臉皮不夠厚。
但這是好事,因為所有人如果都心黑臉皮厚,人們就要開始面臨走在路上都擔心誰擦身而過時趁機給你捅上一刀,談生意佔便宜的時候不扯下你一大半塊肉來就不放鬆……
“我在這兒。”端靜的聲音不大,卻讓沈越徹底的安靜了下來,他開始真正的疲倦發睏起來。端靜伸出手來擋住了沈越的眼睛,然後輕聲道:“好好睡吧,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的。”
“那你一定不能走……不要走。”沈越覺得越來越困,他的眼皮幾乎都墜落了下來,兩隻眼睛已經完全閉合住了,只剩下最後殘餘的一點點的理智,模糊的跟端靜嘟囔著,“別扔我一個人。”
“我會一直在這裡。”端靜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是一劑定心藥打在沈越心上一樣,他很快就睡了過去,平靜的睡顏露出了往日並不常見的安詳神態來。
端靜收緊了雙臂,任由沈越的長髮與他的糾纏在一起,永不分離。
第61章 病就會好的
有句老話怎麼說來著,一個平常不怎麼發脾氣的人,往往發起脾氣來尤為可怕。
而換到這個情況下,就變成了一個平常很是開心少煩惱的人(或者說是樹妖),一旦憂愁不開心起來,就很容易病倒。
沈越躺在床上的時候心想以前看過的電視劇裡聽大夫說什麼憂思過度,憂鬱成疾,心病還須心藥醫的時候,還嘲笑大夫別人只是想太多而已,腦補還會生病?現在想想,真是應該跟人家說句對不起。
不過其實想想也很有道理,一個憂鬱的人身體必然不會太好,而一個開心的人往往看起來就是快樂健康的,起碼大部分是這樣的。
後來沈越又想起了那天跟端靜說:“我雖然只是睡了一覺,但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結果沒過兩天他真的就病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語成讖,這破嘴!
總而言之,沈越病倒了,而且病的很重。
俗話說得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沈越慢慢吞吞的養著病,心裡暗暗慶幸著好在談了戀愛找了男朋友,否則現在就得一棵樹傻傻的生著病,等著天命決定把他病成傻子還是就這麼熬過去——想想都很慘。其實沈越現在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埋怨老天跟不甘心了,他做完那個夢後想了個一清二楚一乾二淨,雖還對明果心存歉意,但也沒有覺得十分愧疚虧欠什麼的壓抑在心裡,只是這身體大概是太難得病一次了,怎麼也不肯快點好。
……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軒寧倒是對一棵樹妖的生病過程很是感到驚奇,在沈越病化的時候,還特意帶著裝了靈泉的小水壺來看過沈越。見著他隱隱約約變回枯木的長髮,還試圖給沈越澆點水,當然只是差一點澆上去了,他這項令人髮指的行為被司瑞看見並及時的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