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華燈璀璨的王房內,此刻只有幾點柔和的燭火,在雕刻精美的象牙燭臺上輕輕跳躍著。牆上懸掛的華麗織毯上鑲嵌的金絲,在昏暗的燭火下,間或閃過幾抹流光。打眼一望,便會發現這間臥室的陳設奢靡至極,連猩紅色的絲絨地毯,鑲邊用的都是五光十色的昂貴寶石。
正如它豔麗而張揚的主人一樣。
也許是怕驚擾到什麼,房間裡的人並未發出任何動靜,只餘燈芯被燃燒時,偶爾畢畢剝剝的微響。
坐在床邊的男人,此刻已經解下了披風,眸色不明地望著床上閉目沉睡的“女人”。她面色蒼白,連一向飽滿紅豔的唇都好似失了水分,像花瓶裡隔了一夜沒來得及更換的灰敗玫瑰。
他的視線落到鋪陳在錦繡軟枕上的與他同色的黑色長髮,眼睫輕輕一顫,便要站起身來去倒水。
屋子裡並沒有侍從。因為他的弟弟,從不願自己狼狽的模樣被他口中的“下等人”看見,如果他剛好睜開眼睛,看到臥室裡有其他人,又要控制不住地發脾氣了。
他一邊想一邊轉過身,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弧度。
但他的身體顯然並不怎麼好,從他並不比床上人好幾分的臉色上就看得出來。
羸弱的身體驟然失去平衡,在跌倒前,他險險地扶住櫃子,卻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一陣響聲,驚動了外面的人。
他的貼身侍從顯然對這種情形十分熟練,立刻迅速又輕手輕腳地開啟房門,溜了進來,連忙扶住男人落座,又恭敬地請示道:
“國王陛下有什麼吩咐?小人來就好~”
男人指指不遠處桌上的精美茶具,侍從立刻心領神會地整個端了過來,沏了一杯溫茶遞到他的手邊。
男人卻沒有立刻去接。
也許是因為剛剛的動作,他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他弓腰蜷縮著,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顫抖,咳了好一會兒,臉上才添了幾分正常人的紅潤模樣。穩下手指後,便在侍從擔憂地目光中,將水杯接了過來,示意侍從出去。
厚重的房門被無聲合上,國王正要轉頭去喂水,耳側卻突然感受到一絲氣流,他似有所感地緩緩放下水杯,一邊用絲巾沾了水,往床上人乾燥的唇瓣上抹去,一邊頭也不回地輕聲道:“你來了。”
“啊啊~真沒意思……”身後果然響起清澈跳躍的少年音,由遠及近地倏忽之間便靠到他耳邊,又轉瞬飄遠,渺渺如雲霧般,話裡卻是與這種氣質十分格格不入的抱怨,“你這個人,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無聊~本來還想玩捉迷藏的~”
男人卻沒將少年的惱怒放在心上,直到聽見少年話音落下,幾聲清脆的鈴鐺聲響起,這才放下手上動作,轉過頭去。
不出意外的,正看見一團粉紫色的霧氣飄蕩在空中,一隻粉紫相間的條紋貓正懶懶坐在雲朵上,一隻腳調皮又百無聊賴地在身下的雲彩裡,游水一樣的劃來劃去。
從雲彩中穿過的本該是貓爪,卻詭異的以雲層為界,下方變成了一條修長的被緊身褲和亮銀長靴包裹的屬於人類的腿。
靴子上零散綴著幾枚金黃色的鈴鐺,正隨著少年/貓的動作,輕輕碰撞著送出清響。
叄只貓爪,一條人腿。
這副場景可謂十足詭異,面帶病色的男人卻好像見怪不怪似的,臉上掛著慣常的溫柔笑意。
見沒有嚇到人,叄腳貓遺憾地呼呼了一聲,整個身體像被雲彩託不住了似的,滋溜一下滑到了雲霧中,從雲下鑽出來的部分,卻已經是人類的雙腿、軀幹和臉龐。
笑眯眯的金髮華服的少年的身體,以一個正常人達不到的柔軟弧度,再次飄飛到雲彩之上,託著下巴再次躺了下來,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晚好啊~無聊的萊恩先生~”聲音懶洋洋的,眼角掛著睏倦的眼淚。
“晚好,切希爾閣下。”
切希爾勾動一下手指,一團巴掌大的雲霧立刻乖巧的飛到他的掌中,變成一個精巧的琺琅茶杯。
另一團雲霧立刻識時務地飄飛到茶杯上方,化作一個花紋相似的茶壺,淅淅瀝瀝地往杯中倒出冒著熱氣的紅茶來。
切希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雙笑眯了的貓兒眼便弧度更大了。
“他要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國王問。
“大概還要兩叄天吧~”切希爾又幻化出幾顆造型可愛的小點心,漫不經心地放進嘴裡。
國王輕輕皺起眉頭。
“幸虧是幻境裡。他要是在現實中這麼瘋,這會兒能不能再醒過來都是問題~而且,它好像也來到王宮了吧?這時候靈魂更加不穩定,也是正常的事。”切希爾睨他一眼,“靈魂破成那個樣子,還不知道壓抑一下情緒波動,他可算是我見過的……最不知死活的人了~”
金髮少年好像發現什麼好玩的事,咯咯地笑出聲來,卻又饒有趣味地打量起眼前黑髮金眸的男人,話音一轉道:“哦不,眼前還有一個。”
他繞著男人飛了一圈,抽動了下鼻翼,笑容裡流露出幾絲惡意:“還不走嗎?我可是聞到……你靈魂慢慢腐敗的味道了哦?他嘛~不知死活,但好歹算個人吧,但……你呢?”
男人抿唇不語。
少年呲出一口亮閃閃的小白牙,惡意滿滿地道出真相:“你可是……連人都不是了呀~”
“還要多久?”男人並未接話,眸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問出了另一個問題,“那個女孩,就是你從異界召喚過來的吧?她發揮效用,還需要多久?”
“誰知道呢~”切希爾卻似乎十分樂於欣賞男人焦急的模樣,調皮笑道,“但不會太久的。只要等到他完全愛上她的那天……”
顯然,少年不知為何,略過了他的上一個問題。
金髮少年的話音陡然低沉下來,連臉上輕慢的笑容都收斂起些許,亮金色的睫毛下,隱約透出幾分琥珀色:“包括你在內,所有人無一例外,都會不可自拔地深深地愛上她,你也感覺到了,不是嗎?”
少年又輕輕地笑起來,伴隨著空渺的鈴鐺聲,他的話音和身影都緩緩隨著雲霧消散。
悠遠的,輕靈的。
像在對房中人說,又像在自言自語。
他又重複了一遍那叄個字: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