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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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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於跑道起飛的瞬間,逐漸離港,唐允忍不住思索一個問題:這位寶珍,半月內是否會乖乖聽話?

蘇綺於當晚八點鐘回到清風街住處,晚飯與阿詩一起吃,卻沒有邀請她回公寓同宿,自然出於一些考慮。

她在客廳窗前沉默許久,正值每晚的黃金時段,《俠女游龍》已經大結局,又在放哪一部她沒關注,鳳兒有沒有復仇成功也不知道。

剛提起手機想要撥通電話,像是想到什麼,再度放下。

轉而走到沙發前,調低電視機音量,用座機撥通一串從未撥過的號碼。

響一聲便結束通話,再撥透過去,響叄聲結束通話,第叄次撥通,直到第五聲響,對面接起。

他不講話,蘇綺開口:“鍾Sir?”

“嗯。”彷彿故作深沉,可她清楚他只是謹慎,“Miss蘇,兩個月,要不是今早聽人講在啟德機場見到弘社下任阿嫂為太子爺送行,我還以為你已經被滅口分屍。”

蘇綺也忍不住覺得好笑,憂心之中還是略微揚起嘴角,聽到鍾亦琛那邊隱約有嘈雜聲,她低聲問:“你有事忙?”

鍾亦琛:“月末,家庭日,你講就好。”

蘇綺直說:“弘社運毒你有沒有辦法動手?我已經掌握具體時間。”

他沉默幾秒才講話迴應,“不在我範疇之內,但可以叫O記的師兄出面。關鍵在於,你是否可以確定訊息屬實。”

這下輪到蘇綺沉默。

鍾亦琛直言不諱,“你這樣講顯然仍舊缺乏確鑿證據,那你有沒有考慮到,一旦這是個陷阱,第二天死的會是誰?”

“不是我,也不是O記師兄。”

“你現在好比一根針,做線人沒法急的,你當在玩貪吃蛇?現實只准你咬一口,咬不死,死的就是你。”

蘇綺跪坐在沙發旁的地毯上,妝撐了一整天已經有些花,底調斑駁略顯疲態,手肘撐在茶几上,髮絲凌亂。

心口不知是壓抑還是疼,又或者兩者都有,深呼吸多次才平復情緒。

“收線吧,有進展再打給你。”

鍾亦琛嘆口氣,語調略微平緩,“師妹,我支援你隨時放下仇恨,與毛姑平靜生活。”

蘇綺聲音顫抖,強撐著講:“我做這些當然不是為了報答你幫我救毛姑。”

“我知道。”

“再會。”

講完立刻結束通話,蘇綺埋在茶几上大哭,半年沒有過的放聲大哭,或者可以追溯更久,在唐允離港的這夜爆發。

溫謙良的電話打來“救命”。

蘇綺剛從洗手間走出來,臉上掛著水珠,素面純淨。仔細看雙眸還有些泛紅,她以為是唐允打來,磨蹭著湊過去,幾乎在鈴聲停止的前半秒才接通。

聽到Childe關心地叫一句“Pearl”,語氣帶著詢問,她那一瞬間講不清是安心更多還是失落更多——失落也並非因不是唐允而失落,只是為自己猜錯而失落。

即便剋制著語氣,迴應一句“Childe”,他還是細心發現,詢問中寫滿關切的嚴肅。

“你怎麼了?現在在哪,我去找你。”

她搖頭,明知溫謙良看不到,“你別來,我不確定有沒有人監視我。”

溫謙良一顆心更緊,畢竟在他眼裡唐允就是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你聽我的好不好,我給你訂機票飛美國,外公外婆你都見過,他們會代我照顧你。”

蘇綺胸前劇烈起伏,強迫自己剋制住情緒,假裝平靜,“你又講這些,不是說好幫我,這次我唱主角,怎麼能先走。”

“可你不鐘意唱主角。”

“十號我去見你,這之前保持電話聯絡,好嗎?”

月末這天是鍾家家庭日,不是溫謙良的,西裝革履的人仍在溫氏大廈,職員幾乎都已經走光,他還要等一份賬務表,對著窗外中環夜色忍不住皺眉,臉色陰沉。

“我每晚這時打給你,讓我安心。”

蘇綺應承,眼眶含淚結束通話。

除夕夜當天,蘇綺趁著夕陽暮色,低調驅車前往西貢。唐允打來電話,她分一隻手接通。

對面問道:“在做什麼?”

蘇綺如實回答:“去西貢的路上。”

唐允一瞬間沒反應過來,“怎麼去西貢?”

“昨天不是給你講過,去西貢探表哥和姑婆。”

“你老豆不是人都沒見過,哪來的姑婆?”

蘇綺眨眨眼,她從沒跟唐允細緻講過九姑,只有唐協亭派人去西貢查過,看樣子父子倆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劍拔弩張,訊息還是會互通。

從容解釋:“表哥的姑婆,我跟著叫而已。”

“好,在那住下?”

“吃過飯就回來,地方不寬裕。”

唐允說:“早點回去。”

她低聲應承後結束通話,不禁想到昨天跟Childe講電話。

她與溫謙良保持通話近十天,終於還是講出口,鍾亦琛是謹慎的毒蛇,輕易不願意出面,蘇綺又實在不肯放棄這樣一個機會,總想著把這支拉滿弓的箭射出去。

想把Childe當槍使,他們這樣相愛,更不必講溫家欠她太多,就一次沒關係的,對不對?

她問:“Childe,唐家用從契爺那裡買的船路走貨你知不知?”

走的當然不是普通的貨,行話就是這樣講,她相信溫謙良一定知道意思。

Childe說:“有聽說,但弘社的生意我們兩家沒有互通合作,溫氏也插不進去手。”

“路是契爺賣出去的,一旦有一天事情敗露,契爺怎麼摘乾淨?”

“Pearl,你想講什麼,直接告訴我。”

“我掌握確切資訊,明晚,西貢碼頭,十箱軟毒,甚至更多。”

溫謙良沉默,沒有立刻有所行動,蘇綺知道他態度鬆動,並未緊逼。

車子停在橋灣酒樓門口,蘇綺又撥給溫謙良。

“想好了嗎?”

溫謙良“嗯”了一聲,“交給我,你顧好自己。”

蘇綺放心,“好,明天下午見。”

“我在南山等你。”

蘇綺沉默結束通話,南山,他成年後的第一處房產,兩個人一起度過多少美好回憶,數不清,沒想到他如今還住在那裡,可惜往事難回首。

走進橋灣酒樓時,天已經徹底暗下來,臨海的天空是藍紅色,燦爛到最後一秒的顏色,強撐著不願退潮。

她摘下墨鏡,看到門口收銀臺裡的人,淡淡叫了句“表哥”,得同樣生硬的一句應聲。

此表哥非親表哥,九姑細妹的仔,沒什麼志向與抱負,每年少不得靠蘇綺給他搭錢,保持良好的利益關係,互不背叛,也算安穩。

她徑自上樓,略過腹大便便的表嫂,頷首示意就算打過招呼。

二樓最裡面的包廂,蘇綺推開門,偌大的空間只有一位精神不大好的阿婆,眼睛眯縫著無神,坐在那裡更別講什麼氣質。

蘇綺卻只覺得見到她的一瞬間心就暖起來,笑得前所未有的天真單純,語氣也染上輕快。

“毛姑,我回來了。”

雙眸渾濁的老人好像一瞬間被注入了光,扶著桌沿起身,“阿珍回來了?”

毛姑執拗於叫她與寶珊“阿珍阿珊”,好脾氣的媽咪聽了都忍不住皺眉嫌棄,Daddy直言不諱:“叫出我老豆那個年代的氣息。”

彼時大家湊在一起難忍笑意,直說是復古的摩登時尚。

如今還能聽毛姑再叫一聲,叫一聲少一聲,她已經覺得知足。

92年年尾,天后廟四阿婆聚眾吞藥自殺,死者分別為:鄭婆、Fiona、毛姑,還有一位姚美芳,此處暫且不提。

蘇綺為引起舊事開篇設靈異死局,為阿婆牽頭、蓄意自殺,又選定時間地點。毛姑是唯一知情人,甘願親自參與,助她一程。可她還是下不去狠心,偷偷換掉了毛姑準備的藥,因此四位阿婆也只活下來毛姑一位。

明面上的程式,靠的是鍾亦琛掩蓋。她提前給鍾亦琛寫信告知原委,託他出手善後,只為給毛姑一個“活死人”的身份,雖然在那之前寫給他的信他一封都沒回過。

她賭一次,如果鍾亦琛不幫她,毛姑作為唯一“倖存者”少不了要被調查、審問,甚至記者也要爭相採訪。這樣的話根本瞞不下去,舊事也沒法重提。

用一位老人的性命來試探鍾亦琛立場,冷血、絕望、又孤注一擲。

蘇綺與毛姑聊了許久。

窗戶開啟,她撐在那食煙,聽毛姑第無數次講她和寶珊小時候打鬧的趣事,實際上心裡再不能更熟。

遠處吹來海風,耳邊還有不真切的浪聲,蘇綺扭頭對毛姑一笑,說道:“毛姑,我要走了。”

“阿珍每次都走這樣早,從不陪我度除夕。”

“明年嘛,明年一定陪你。”

“你去年也這樣講,前年仍是,大前年……”

直到車子開上西貢公路,她嘴裡含著的那句話都沒講出口,好膽怯。

她想說“明年一定接你一起到大屋過新年”,可到了嘴邊的瞬間才知道,一切是那樣的不確定。

明年真的能結束嗎?

她只能說盼望明年結束。

阿詩在廟街一家檔口的桌位等她,酒的瓶蓋已經開好,蘇綺幽幽走過來坐下,看到一排酒瓶忍俊不禁。

“我還想今天帶你回清風街住,這樣我沒辦法開車。”

“小事情啦。”

她轉身同老闆借用電話,叄兩下撥給北仔,“南街速來,否則你阿嫂要被我灌醉,再找一位靚仔扒光光送到她床上。”

蘇綺笑眯了眼,罵她“沒正經”。

今夜的酒分外的苦,兩個人都艱難地飲,阿詩點一支菸,眯著眼開口。

“你現在這樣好好,我真的為你開心。”

蘇綺說:“我不會一直這樣下去,阿詩,你最知道我想要的生活。”

阿詩撐著下巴,隨手挑起她一縷髮絲,搖搖頭。

“我為你開心啊,人不都是這樣,口是心非,講什麼靠自己,可我好想有人幫幫我啊,你也想的,對不對?”

喉嚨發澀,蘇綺飲一口酒嚥下,點點頭,“嗯,想的。”

“太子爺鐘意你嘛,你把他抓緊嘍,不要再想旁的。那種人我們碰不到也攀不上的,你還要慶幸唐家出身……”

阿詩後面講什麼她都沒聽進去,只記得“碰不到也攀不上”,她說的是Childe對吧,還能有誰?

點菸的手有些顫抖,北仔出現在視線範圍,逐漸走近,他一坐下便聽到阿詩講:“當年我險些以為,你要跟我一樣賣春謀生。”

北仔愣住,猛然抬頭看過來,蘇綺避開視線,桌下的手用力拉阿詩的。阿詩安撫著按下她,轉而湊近北仔,好像發瘋,可另外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她絲毫沒醉。

“你知不知,你阿嫂很慘的,早幾年廟街好亂,輿樓常有鹹溼來客對她毛手毛腳,還有色魔趁她睡覺摸身,嚇到她跑上樓抱住我哭。”

“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她好溫順聽話,九姑什麼都交給她,累到一雙手腳冰涼,飲杯薑茶都好像化身幸福小朋友。”

蘇綺遞過去酒杯攔她,講口是心非的謊話:“九姑身體不好,我幫襯她應該的。”

北仔聽得心慼慼的,看蘇綺的眼神更加複雜,許許多多的關切在縈繞。

阿詩飲一口酒,“我最知你啦。”

再看向北仔,用團成團的紙巾丟他,“你要對阿綺好啊,知不知?”

北仔說:“我聽綺姐話的。”

阿詩撫他臉頰,引北仔像觸電一樣向後躲,“不止聽她話,太子爺欺負她怎麼辦?你怎樣做?”

北仔搖頭,“允哥不會的。”

“你倒是忠心。”

蘇綺淡笑著看阿詩裝瘋、北仔臉紅,兩人拉扯不斷之間,她收到一通電話,隨意接聽。

記得當時接近十二點,未到十二點,仍舊是農曆1993。

唐允冷聲問她:“你在哪?”

蘇綺答:“廟街,與阿詩北仔一起飲酒。”

“貨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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