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自從大婚後在書房整整呆了叄天,他想到的唯一一個能再次見到江嘉言的辦法就是昏迷。
可如何才能受傷昏迷呢?
彼時在戰場上,皆是千鈞一髮之際,眼下四海歸平,哪有戰事可言。
紀綱將屋門敞開,刺眼的光讓他有些不適地用手捂著眼。
他慢悠悠地踱步到了花園,坐到涼亭裡盯著花園裡平靜的湖面。
片刻後,他縱身躍了進去。
“來人啊!快來人!有人掉湖了!”小丫鬟在岸邊扯著尖嗓嘶喊。
幾個小廝慌忙跑來,“哪兒呢哪兒呢?”
只見湖中心飄出一個腦袋,紀綱慢慢地划著水到了岸邊。
“大人?是大人!快!快撈上來!”幾個小廝踩著岸邊的水將紀綱拉了上來,“大人小心。”
紀綱推開他們的攙扶,“無妨。”
他會水,而且水性極好,跳進湖裡的時候,本能地浮上來幾乎不費任何力氣。
穆蓉趕來的時候,他剛換好衣服。
“怎麼落水了!”她神色焦急,“快,喝些祛寒的湯藥。”
“走湖邊,不小心滑了進去。”
穆蓉伸手去替他整理衣領,卻被紀綱抬手製止,“我自己來。”
“這是蓉兒應該的。”穆蓉堅持。
紀綱將她的手拿開,“多謝,但不用。”
穆蓉頗為尷尬地將手收回來,“那...那你喝些湯藥。”
紀綱不好再叄駁她,他端起湯碗,將裡面黑乎乎的湯藥一飲而盡後,擦了擦嘴,“我走了。”
“你去哪兒?要做什麼事?”
“公事。”
紀綱到了北鎮撫司衙門後,見武場上正訓練,十幾組人,一對一的在打鬥,心下又生主意。
他悄無聲息地走進武場裡,十幾組人正打的火熱,幾乎沒人注意到他走了進來。
雖是赤手空拳,但這些錦衣衛個個孔武有力,拳似鐵錘。
紀綱仔細觀察著場面的局勢,挑中了一個身高丈八,虎背熊腰的侍衛,這侍衛的對手明顯已經落了下風。
紀綱躡腳走近,一個閃身到了大漢面前,胸口處結結實實地捱了一記重拳。
“大人!”侍衛連忙收拳,“大人你沒事吧?!”
一群人聽見動靜也都停了下來,湊在摔倒在地的紀綱身邊。
紀綱被扶起來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沒事。”他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
侍衛為難地看著紀綱,“大人,我....你....我不是故意的,我沒看到你。”
“我知道。我是看看你們有沒有應變能力。”他抬抬手,“沒事,你們繼續練吧。”
“您真的沒事?”
“說了沒事!”他走出練武場,“繼續練吧。”
這一招是沒什麼用了。
當晚,紀綱沒有回家,穆蓉坐在主廳的坐塌上,呆呆地看著燭火。
門外傳來動靜,她忙站起身,“是相公回來了嗎?”
小丫鬟進屋子裡後放慢腳步,行了禮,“夫人,大人遣人回來說,公務繁忙,回不來了,讓夫人早歇著。”
穆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委屈和不悅,抽搐著快要掉下眼淚來,她背過身,深吸了一口氣,衝小丫鬟擺擺手,“算了算了。”
梳洗完後,她將下人都遣了出去,待燭火熄滅後,她坐在床邊,撫摸著床上紅豔的枕頭和棉被,忍不住,哭出聲來。
紀綱想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跑到了馬廄。
“上次從邊陲帶回來的那匹黑野馬在哪裡?”他問馬伕。
馬伕將他領到馬廄最盡頭,指著一匹精壯有力的黑馬,“便是這匹。”
紀綱上下打量,“把它牽出來。”
“大人,這野馬還未馴化,不通人意,會傷人的。”
“無礙,我來馴。”他從一旁的木樁上取下馬具,“你們等下離遠些。”
馬伕不放心,“大人,這馬性子烈,不熟馬性的,要是馴馬,十有八九是會受傷的,嚴重還會喪命的。”
“我說了,我馴,出事兒我擔責。”他開啟馬欄,將馬具套在黑馬身上,一踩腳蹬,騎了上去。
野馬被人騎著,自然是用力掙脫,馬欄剛開啟,他便被帶著飛奔了出去。
馬伕見狀,慌極了,連忙追了出去。
馬場倒是寬廣,但黑馬速度快,它繞著馬場不停地打轉,紀綱在它身上被顛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黑馬的速度越來越快,掙脫的力度也越來越猛烈,紀綱被四下搖晃,可他猶嫌不夠,還在鞭策著馬尾,讓馬越來越快。
莊敬帶著人趕到馬場的時候,見黑馬似乎快要失控了,紀綱在上面,左搖右晃的,似乎就快要摔下來了。
“紀大人!!小心!!”他衝著紀綱喊,可為時已晚。
紀綱被黑馬重重地甩了下來,摔在地上還打了幾個滾,
莊敬等人連忙跑過去,“大人!”
紀綱已經抬不起手了,他摔得重,張嘴咳了兩下還有血滲出。
“糟糕,定是傷著心肺了,快,把紀大人抬回去!”
紀綱疼地仰著頭,他心裡不斷地在默唸,“快昏迷,快昏迷。”
可越痛,就讓他越清醒,直到郎中診完脈,驗完傷,他都沒有昏迷,而且經診斷,他的肋骨也傷著了。
然而他還是不肯消停。
沒過兩天,他又想出了新的辦法。
“大人!這萬萬使不得啊!”莊敬抱著弓,瑟縮地看著紀綱。
“我都跟你簽過保書了,你放心!”紀綱勸著他。
“大人!您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找死。”
他這幾日又試了試拿刀砍傷自己,也還是無濟於事。
他仔細回想前兩次的經歷,都是在戰場上,胸口處受了箭傷的。
他追著莊敬整一天了,可莊敬始終不敢動手,“大人,這如何使得!好端端的非要尋死做什麼!您的傷還沒好,萬一有個好歹,我可真的死多少次都不夠!”
“你不來是吧,那我換別人。”紀綱想從他手裡奪過弓箭,卻被他死死抱住。
“大人!錦衣衛掌皇家安危,您是指揮使,如今又在陛下跟前兒如日中天,前不久又剛剛迎娶嬌妻,這樣好的日子是天下多少人眼熱的,我真是想不通你為什麼偏要往死路上走。”
“你覺得我這日子好嗎?”
“不好嗎?”
“給你你要嗎?”
莊敬不明白他的意思,“給我我當然要!”
“我死了你就是指揮使了,你覺得好的日子你都擁有了,所以,快,一箭射死我。”
“大人!!”莊敬抱緊弓箭,“到底為何?為何如此行事?!”
紀綱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拉拽他懷裡的弓箭,“鬆手。”
莊敬實在鬧不明白紀綱的用意,“旁的不說,您要是有什麼事,錦衣衛怎麼辦?您一死容易,可錦衣衛關係陛下安危,您要知道,這一箭傷的可不止是自己。”
莊敬這番話,讓紀綱冷靜了下來,他頹然地坐在一旁的練武臺上,垂著頭。
莊敬想再勸解他幾句,一旁來了個小侍衛,神色匆匆,他在紀綱耳邊低語了幾句,紀綱站起身,拔腿往外走。
紀綱到了武英殿外候著,只聽殿內一陣喧囂聲,朱棣正在叱罵朱高煦。
屋裡不斷傳出朱棣摔打的聲音,“你母后、你先生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教你不敬兄長的嗎!”
朱高煦趴跪在地上,聲音顫抖,“父皇,兒臣真的是酒後失言,哥哥寬仁,兒臣對哥哥只有愛戴,昨日失言,說了幾句玩笑話,當真是無心的,兒臣向父皇認錯,這就向哥哥請罪去。”
“玩笑?你哥哥是得了病才導致腿腳不便的,你沒有一日侍奉,反倒拿‘坡腳’來編排你哥哥,真是愛戴啊!”
朱高煦一個勁兒地磕頭,“兒臣真的知道錯了,兒臣酒後失言,可但凡兒臣有半點對哥哥不尊不愛,兒臣願受五馬分割酷刑!父皇,兒臣知道自己的錯處,自願受罰到文華殿跪叄個時辰,定當反思勤勉,向哥哥認錯請罪。”
朱棣見他認錯態度懇切,氣也消了大半,“我當初就不該心軟,合該把你扔到邊陲去受風吹日曬!”
朱棣氣鼓鼓地坐在龍椅上,馬內侍走進去,“陛下,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到了。”
朱棣揮手,“讓他進來。”
紀綱進來的時候,朱高煦還跪在地上。
“還不滾去跪著!”朱棣斥責他。
待朱高煦走後,朱棣平了平氣息,才與紀綱商事,“姚廣孝最近在幹什麼?”
紀綱從武英殿出來後,思來想去,還是去了文華殿前。
朱高煦端正地跪在正門。
紀綱走到他身後,與他一同跪著,“漢王殿下,這事,臣也有責任,若不是臣......”
朱高煦擺擺手,“不關你事,”他抬頭看著快要落山的夕陽,“太子初立,滿朝都在盯著他,自然有人為了攀附太子而來重踩本王,不是你的喜宴,也會是旁的,他們總要找本王的錯處來彈劾。”
“現在朝中文官皆以太子為風向。”
“本王知道,可天下到底不是這幫臭書生說了算的,”朱高煦回頭看了看紀綱,“方孝孺,滿腹經綸的建文重臣,最終不還是被你這個武將,滅了全族。”他垂下頭撫了撫自己的衣袖,“父皇的皇位也是靠著武將拼出來的,只要朝中武將們始終與本王一頭,就沒甚可怕的。”
紀綱沒有說話。
“榮桓,替本王記著一個人。”
“誰?”
“解縉。”
紀綱又是到深夜才回了府,穆蓉還未就寢,見紀綱回來,忙迎上去,“累了吧,吃了嗎?我去叫人備些膳食,你傷還沒好,要仔細著。”
“不用了,”紀綱坐下,“你早歇著吧。”
“那我們.....”穆蓉看了看大床,“就寢吧?”
紀綱抬眼,盯著床看了片刻,“我去偏院。”
“你到底要做什麼?”穆蓉終於壓不住內心的火氣,成婚月餘,他們還不曾同房,他日日推公事忙,哪怕是休假也不曾跟她共處一室。
紀綱站在門口,躊躇了半天,最終什麼都沒說,跨步出了屋。
他剛到偏院臥房沒多久,就聽見門被穆蓉推開。
穆蓉紅著眼,似乎是剛哭過,她走過來,看著紀綱,“我知道。”
“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心裡有個人,是日夜惦念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