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蘿嗜睡,上學日也常常遲到。奈何外人知她姓周,學堂的老師也不與她計較。
午飯梅姨在門前徘徊許久,見靜悄悄的便沒吵她。
客廳裡鐘擺足足敲了十二下,宣告正午十二點到來。阮蘿被吵醒,頭髮散亂,少女軟聲尖叫。她天剛亮就被周之南弄了一通,半點精神都沒,此刻只想把樓下大鐘送走。心裡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跟他提這件事。
她賴在床上不動,梅姨聽不到聲響以為阮蘿還在睡,不敢打攪她。幸好林晚秋出現,直奔阮蘿房間。
梅姨對她搖搖頭,“太太,小姐許是還在睡,沒聲音。”
阮蘿背靠周之南,整個周宅沒人敢惹她,眾所周知她脾氣古怪難伺候。
林晚秋又換了身玄青色翻領旗袍,擺尾打在小腿肚,是她端莊適宜的長度。阮蘿最不待見她這幅樣子,看著就累。
“周蘿,起了嗎?”她聲音軟糯輕柔,是江南女子特有的聲線。不似阮蘿,開口就是黃鶯出谷,脆得讓人覺得吵鬧。
“周之南有事?”
除非周之南下了命令,否則林晚秋不會來招惹她。
聽到她迴應,林晚秋輕輕開門進去。坐在阮蘿床邊,那情景有些許像是母女相對。
“之南打電話給家裡,讓我喚你早些起,下午去梨園看戲。”
阮蘿掀開被子坐起身,姿態是頂不雅觀,手抓弄她凌亂的髮絲。
“我不去可不可以,你們伉儷情深,我只是個外人。”
見她露出肌膚,林晚秋忍不住把床尾掛著的外袍遞給阮蘿。
“你還不好意思了?我都沒害臊。”
“周蘿,女孩子要自愛些。”
阮蘿看她虛虛攬了下披肩,胸前翡翠項鍊輕微搖晃,這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正娉娉婷婷地站在她面前。告訴她,女孩子要自愛。
她阮蘿是什麼,上海灘人盡皆知的周家小姐。可她自己心裡清楚,她永遠是出身貧民區,尊嚴可以被人隨意踐踏的賭徒之女。
即使離開了那裡,如今她也在被周之南擺佈。
“周太太,你更應該教育你先生。”
“難不成我身上是狗啃的嗎?”
林晚秋本就不是口齒伶俐之人,更是說不過阮蘿。她不得不放低態度,試圖軟化她。
“周蘿,我一直拿你當女兒看。”
阮蘿立馬炸起來,聲音都變得尖銳,“林晚秋,你腦子壞掉了?你女兒會跟周之南做那碼子事?”
林晚秋呼吸有些急,欲言又止的樣子楚楚可憐。
阮蘿驀地笑了聲,她真是閒的,林晚秋戰鬥力負數,挨不住她三句話。
真是無趣。
“你出去吧,我換身衣服就下樓。”
林晚秋愣住,待反應過來輕聲應了下,匆匆走出去。
梨園,看戲……阮蘿光著腳踩在衣櫃前的地毯上,思忖著穿哪件衣服得體。
腦海中出現了林晚秋剛穿的那身端莊旗袍,她便不假思索地換了條白色洋裙,隨後喚梅姨進來給她梳髮。
梅姨見她穿洋裝,話到口邊還是收住,按著吩咐給她梳了個相宜的髮型。
林晚秋單純,看到阮蘿下來就開了口,“你要不要換一身?同行的還有之南友人,當穿旗袍才得體。”
“周之南喜歡我穿這樣。”她一句話堵住林晚秋的嘴,後者也不再多言。
梨園門前熱鬧非凡,因京中有名的旦角到滬,上海這邊好京劇的貴人出面相邀,應允只演兩場,還是私下的小場子,今日就是第二場。
下車時阮蘿還看到了不遠處的程美珍,她毫不含蓄地高擺手臂打招呼。
“美珍,你也來了?”
程家夫妻見是阮蘿,帶著程美珍擠過人群到他們面前,同林晚秋頷首。
程美珍也穿旗袍,大抵因為今日能得戲票的都是上海的達官貴人,故鮮有的這樣穿。可她圓臉可愛,有些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覺,阮蘿強忍住了笑。
彼此寒暄了幾句,裡面跑出了個小廝,過來告訴林晚秋,周之南已同友人落座,特叫人來請他們倆進去。阮蘿同程美珍作別,他們仍需侯著人流,不知何時能遞票進門。
周之南看到她穿著,只深深地看了一眼,沒什麼表情。阮蘿摸不準他的意思,決定按兵不動。
她對京劇沒興趣,手杵著下巴打瞌睡,並沒注意到周之南頻頻望過來的視線。
戲散場時,阮蘿是被叫醒的。周之南輕拍她巴掌大的小臉,“醒醒,回家了。”
“唔……”阮蘿揉了揉眼睛,站起身。
周之南把她即將滑落的披肩拾起,蝴蝶胸針重新別好,一番動作滴水不漏。友人知他疼愛這個“義女”,在旁邊耐心靜候。
直至回到周宅,阮蘿仍未察覺周之南的情緒變化。她心裡反而覺得沒惹到周之南動怒,有些失落。
“上樓洗乾淨來我書房。”剛入客廳周之南沉聲開口,阮蘿只覺得雙頰紅了起來,逐漸蔓延到耳根。不知是否是錯覺,她覺得廳裡的僕人看她眼神都變的鄙夷。
這種感覺並不陌生,阮方友的女兒,受到的鄙夷還少嗎?
只阮蘿不喜歡。
她鞋子都沒換,小皮鞋噠噠作響,少女跑到自己臥房,那裡是她最後的屏障。
周之南草草洗了澡換上睡衣,除去一身的煙火味。隨手從書架拿了本書,等待阮蘿。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阮蘿仍未到來。是了,他的女孩一向反骨,怎麼會乖乖聽話。
他搖電話到阮蘿房間,是少女不耐煩的聲音。
“周之南你催什麼,煩不煩。我還沒收拾好,需要時間。”
“過來,別逼我去拿你。”
她穿衣櫃裡最保守的一身睡衣,遮的比周之南還嚴實。
男人看穿他的小心思,低聲發笑。
“知不知道今天做錯了什麼?”
“不知道,不清楚,不想講。”
周之南終於有些憋不住,冷哼一聲。
“跪著。”
“周之南,你少拿兩年前的陣仗嚇唬我。我現在不怕你,我不跪。”
是啊,阮蘿已經不是兩年前的阮蘿了。她不逃了,也知道倚仗著他的威風為所欲為了。
…………
阮蘿此時覺得自己是案板上瀕死的魚。她跪在羊絨地毯上,人趴在沙發上,一雙纖細手腕周之南一手就能制住。
而周之南脖子上的抓痕彷彿在陳述:她阮蘿誓死抵抗過。
他常年翻看賬目,指腹積了層薄薄的繭,如今正在下面作惡。
“周…周之南……”
她扭動,試圖反抗,周之南覺得眼熱,可他有耐心,今天定要懲罰她明知故犯。
…………
“求你……”
少女發出第一聲求饒,商人周之南開口。
“下次知不知看時宜?”
“知……我知……嗚嗚嗚……”
他大發慈悲,給她最後痛快。
她是最乖的女孩,永遠知道自己如何闖禍,哪裡不妥。周之南如今在上海需要社交,得體二字不只是林晚秋的專屬詞彙,周之南也需要。
把她放到沙發上,小小的人兒躺在上面大小剛好。他從書房小衣櫃裡找了件她的睡裙,是長的快要拖地的西洋款式。
阮蘿縮在沙發邊緣,任他擺弄穿好衣裳。
周之南就把她擠在邊緣,幾乎整個圈住她,低聲開口。
“你最聰明,知道我看重什麼場面,何時應該注意禮節。”
“其他時候任你鬧。”
“不要蓄意惹怒我,這對你沒好處。”
“知道嗎?”
阮蘿沒忍住又流淚,或許是剛剛高潮的淚水沒流暢快,水珠墜下,打在他手背上。
周之南無奈嘆氣,“愛哭鬼。”
此情此景,一如當年。
她剛到周宅,梅姨帶她洗乾淨換上新衣,阮蘿在沙發邊緣被他按住。周之南抬起她下巴,對她開口說第一句話。
“別害怕,讓我看看你。”
可怎能不怕,阮蘿白著小臉,臉上掛著淚水。
“真是愛哭。”
嘴上如是說,可週之南心裡,好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