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牛朔很少說謊話,頭一回說謊,話都說不順溜,臉也有些紅。
羊羅疑惑地看向猴巖:他們這是幹什麼呢?好不容易讓大家放開肚子吃一回,怎麼一個個都不領情?
猴巖笑著擺擺手:“去吧。”
隨後又更大聲一些說道:“都去吧。沒吃完的食物,帶一些下去吧。”
牛絮從隔壁桌起身,對猴巖說道:“不用了族長,我們家裡都有食物,直接回去拿上就行了。”
祁白衝羊羅笑笑:“那我們就先走啦!”
跟在祁白和狼澤身後,牛朔和狼季幾人也站起了身,隨後就是牛族和狼族的其他獸人。
饒是羊羅不明真相,此時也反應過來了,他看向猴巖:“奴隸中有牛族和狼族的族人?”
猴巖欣慰一笑:“就是人數不算多,總共加起來也不過五六十個人,你沒注意到也正常。”
虎雪和猞慄也跟著笑了笑,隨後又有些感慨。
獸人大陸這麼大,能夠再一次遇到自己的族人,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了,如果換成是他們,或許要更加激動吧。
第232章
祁白家門口的草垛子旁。
狼澤站在外面, 有點傻乎乎地接著伴侶從裡面拿出來的東西。
“這些是你出發前做的肉乾,”祁白頭也不回地往外伸手,“這些是甘薯幹, 馬菱不是說族人裡有小幼崽嘛, 咱們今年種出來的甘薯好吃,烘得甘薯幹特別甜,小孩子一定會喜歡的。”
“這還有些果乾......”祁白想了想, 又把果乾放回去了, 嘀嘀咕咕道,“果乾就算了, 還是多拿點肉吧, 得吃肉才能頂飽。”
雖說祁白現在吃完飯之後, 很愛嚼上幾塊果脯消食, 但那是他們現在的日子太悠閒了。
祁白自己逃過難捱過餓,知道這時候零嘴什麼的都是虛的, 能吃上肉才是正經的。
狼澤聽著祁白的自言自語, 嘴角跟著向上揚:“這些就夠了, 狼族這一次只找到了十四個族人, 這些就已經夠大家吃的了。”
祁白從草垛子中探出頭, 仔細看了看狼澤手中的肉乾,隨後點點頭說道:“你說得對, 不能一次性給他們太多,宿舍區現在人太多,剩下的大家也沒有地方存放, 反而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祁白鑽出草垛子, 又急忙跑進屋:“那再拿幾條獸皮吧。”
兩人大包小包地來到宿舍區時, 工人們也才剛剛吃飽喝足從食堂中走出來。
今天是部落中的大日子, 宿舍區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工人們也沒有了加班的心情。
此時,一部分工人正悠閒地坐在宿舍區,好奇地跟新來的奴隸大眼對小眼。
“桑火部落那麼大一個部落,真的被黑山部落消滅了?”
新來的奴隸們在晚飯前就已經被狼澤安排妥當了。
根據上一批工人的經驗,新來的這些獸人被全部打散,塞進了原本就有的一百個小隊中。
管十個人也是管,管三十個人也是管,小隊長們對狼澤這樣的安排都沒有異議。
雖然早就知道巡獵隊這一次會從桑火部落中帶一些奴隸回來,但部落卻從來都沒有打算提前準備宿舍。
新來的這些奴隸,將會跟先前的工人們一樣,自己動手建造宿舍,而在新的石屋修建起來之前,他們被臨時安置在宿舍區的其他宿舍中。
當然,新員工們就沒有火炕可以睡了,但石屋裡不是還有地面嗎?打地鋪湊合湊合吧。
就這樣的條件,在老員工們看來已經很是便宜新來的獸人了,畢竟有火牆和大火炕,即便是睡地上,也比許多部落的帳篷都要好了。
而且他們剛來的時候,可是睡了好久漏風的遮陽棚呢。
聽到工人們的問話,奴隸們唯唯諾諾地點點頭。
工人們只覺得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地,他們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桑火部落的人會突然冒出來,將他們抓回去了。
就是說嘛,黑山部落這麼強大,桑火部落怎麼可能是黑山部落的對手。
奴隸們其實也看見工人們臉上的烙印了,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些人,奴隸們卻覺得他們不一樣。
工人們也覺得自己跟新來的這些奴隸不一樣,他們現在可是黑山部落的準族人,不管最後誰能被黑山部落接受,他們都比奴隸們要更加接近黑山部落,這是他們的優勢。
只不過,兩幫人說著話,奴隸們的眼睛總是不自覺地往食堂的方向瞅,同時肚子中發出陣陣腹鳴。
不是他們想看的,主要是那裡真的太香了,到底是什麼味道,怎麼能那麼香?
要是能讓他們吃上幾口,哪怕現在讓他們死了都值。
一個角獸人工人站在奴隸們面前,故意用乾草剔著牙,那架勢好像吃肉塞著了牙似的,他咂咂嘴:“你們別總往食堂瞅了,那裡面的食物都是給我們準備的,我們今天吃了好幾塊肉呢。”
一個亞獸人瞪了一眼這個沒好嘚瑟的角獸人,平時在隊長面前,怎麼不見你這麼能耐呢,才多吃上兩塊肉,就快要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亞獸人工人衝分到他們宿舍的一百個奴隸說道:“不是不給你們飯吃,是你們得幫部落幹活,來到黑山,你們的苦難就到頭了,只要好好跟著隊長幹活,都能有飯吃的。”
祁白和狼澤正巧這個時候經過。
祁白在心中點點頭,這就對了嘛,老人多帶帶新人,這不比著集合起來開大會,他一個人在臺上扯著嗓子喊好使嘛。
對這一批新來的奴隸,祁白覺得沒必要二十四小時看管,平時巡獵隊只要守好部落的物資就行了。
畢竟從前怕工人們跑,是擔心他們引來桑火部落,現在桑火部落人都沒了,就不存這些安全隱患了。
而且北方可不像是北荒,到處都坐落這小部落。
從黑山往南面走,連著十幾天估計都沒有其他部落,再遠一些就要遇到戰熊雲谷和鉅鹿了。
缺衣少食的冬天,祁白不覺得有人有那個膽量跑,就算跑了,估計也很難在野外活下去。
而只要這些奴隸在黑山度過了這個冬天,到時候說不定攆都攆不走。
見到祁白和狼澤,工人們紛紛站起身跟他們打招呼,就連膽子小一些的工人,也會怯生生地看兩人幾眼。
不論見到誰,祁白都會好脾氣地衝他們笑一笑。
惹得剛到部落的奴隸們更羨慕了,這些前輩看起來真的好厲害啊,連黑山部落的獸人都跟他們關係很好的樣子。
除了這些正跟奴隸們嘮嗑的工人,還有一大半工人,正湊在打穀場邊上,往遮陽棚的方向望去。
看來打穀場上不少族人已經到了,祁白拉著狼澤趕緊加快了腳步。
原本空蕩蕩的遮陽棚,此時被工人們做的泥坯子堆滿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地方,被分成了兩半。
驍牛部落被桑火部落打敗,當時只有牛朔帶著幾個族人逃了出去,五六百人的部落,現在就只剩下這七八十人。
此時一個老亞獸人正拉著牛萩的手,兩人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老亞獸人是心疼自己的幼崽,他今天才知道牛萩竟然差點被食人部落當成兩腳羊吃了。
黑山部落先是救了他的幼崽,現在又救了他。
而牛萩則是沒想到還能再見到自己的母父,直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像牛萩和他母父這樣失聲痛哭的牛族獸人不在少數,只不過有的是喜悅重新見到了親人,還有人是在悲傷已經死去的親人,隨著這些牛族獸人來到黑山,他們再也沒有念想了,他們的親人再也不可能見到了。
牛絮依偎在牛朔懷中,兩人的眼眶都有些紅,哪怕他們早就已經知道了打穀場的情況,但依舊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這樣混合著喜悅的悲傷,或許只有時間才能慢慢撫平。
而與牛族的重逢完全相反,狼族這邊的氣氛卻似乎冷靜不少。
狼澤一邊走,一邊默默地把肉乾和甘薯幹塞到幾個十歲左右的角獸人幼崽手中,這些幼崽接過食物,話都來不及說,就拼命往嘴巴里塞。
“咳咳。”幾個幼崽餓得狠了,其中一個吃得太急一下被噎住。
“慢點,慢點。”跟在狼澤身後的祁白,趕緊上前給他順順背,遞上竹筒讓他喝點水,“你叫什麼名字?”
那幼崽一口氣把竹筒中的水喝了大半,隨後把竹筒塞回祁白手中,聽到祁白的問話,使勁搖了搖頭,然後又繼續嚼著肉乾。
牛朔早在桑火部落的時候,就已經找到了牛族的族人,因此雖然牛族的獸人與其他奴隸吃住都在一起,但有牛朔幾個一路上的照顧,牛族的獸人們此時狀態都還算不錯。
可狼族的這十四名族人,卻是回到部落之後,才被留在部落中的狼曠和狼蒲認出來的。
“那孩子沒有名字。”一個亞獸人開口說道,她的聲音沙啞,似是很久都沒有開口說過話了。
祁白連忙上前幾步,將帶來的獸皮披在對方身上,歉然地說道:“狼鑰,這一路讓您受苦了。”
祁白是真的很愧疚,因為在剛剛下山的時候,狼澤告訴他狼鑰是上一任族長的女兒,也是狼澤父親的親妹妹,如果按照藍星上的叫法,狼澤應該要叫狼鑰一聲姑姑。
只不過獸人之間,只認直系之間的親屬關係,父母跟子女之間有的時候關係都很淡薄,就更不用說旁系之間了,獸人大陸上,根本就沒有姑姑叔叔這樣的稱呼。
但不管怎麼樣,對於祁白來說,狼鑰是狼澤正正經經的長輩,他沒想到頭一次見到狼澤的家人,會是這樣,總感覺太過草率了。
而當祁白對上狼鑰的目光,才發現她頭髮花白,雙目渾濁,已然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
可狼澤分明跟他說過,狼鑰跟狼曠和狼蒲的年紀差不多大,此時不過也就四十多歲而已。
狼曠聲音有些哽咽:“我應該跟著狼澤一起去的,我和狼蒲要是過去了,一眼就能認出你的模樣。”
狼蒲替狼鑰理順頭髮,就像是從前在銀月的時候一樣,就像眼前還是他們曾經的小妹妹。
“是我的眼睛看不清,”狼鑰搖搖頭,隨後用她那雙灰白的雙眼,仔細看著狼澤,有些恍惚地說道,“是哥哥的模樣,是哥哥的模樣,我該認出來的。”
祁白側過頭,不忍看這樣的場景。
狼曠深吸一口氣,強笑著轉移話題:“那孩子怎麼會沒有名字?”
“那孩子的父親在戰爭中死去了,他的母父生下他之後,用鮮血餵養他,沒撐幾天也沒了。”
狼鑰慢慢轉頭,看著另外十三個差不多大的幼崽:“這幾個幼崽,差不多都是這樣的遭遇。”
那幼崽望向狼鑰:“婆婆,我真的是你們的族人嗎?”
不論是在東夷時的桑蒙部落,又或者是到了北荒之後的桑火部落,這個怪婆婆,幾乎都沒有跟他說過話,只有幾次他被其他奴隸欺負偷偷抹眼淚的時候,這個婆婆沒好氣地呵斥了他幾句。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婆婆竟然是他的族人,不只是婆婆,桑蒙部落中竟然還有這麼多他的族人。
其他幼崽聞言也忍不住望了過來。
從被狼鑰在人群中挑出來到現在,他們都不確定狼鑰是不是找錯人了,所以一直到現在都不敢說話,給東西就吃,給水就喝。
他們已經做好了隨時被送回奴隸當中,甚至可能是被打一頓再送回去,畢竟他們吃了這些人那麼多食物。
但是現在聽起來,狼鑰似乎一直都關注著他們,他們不是被隨便挑出來的。
“知道自己曾經的身份又能怎麼樣呢?”狼鑰閉上眼,她早就沒有了眼淚,聲音也像是浸著苦澀,“知道的人,都死了,不如抹掉曾經的身份,就這麼糊塗著,糊塗的獸人才能長大。”
憋了半晌,狼蒲第一個沒出息地哭了出來:“你以後不用再擔心這些了,咱們的幼崽,我們都能保護。”
狼蒲不知道狼鑰一個人在東夷,經歷了多少族人的死亡,才能讓她這樣絕望,只想默默守著幼崽們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