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樓下的時候,周幼意外看見路燈下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還沒分開多久,她又見到岑宣再次抽起了煙。
白色煙霧瀰漫,周幼難得在他身上看出幾分懶散,狹長的眸子下垂著,薄唇緊抿,側臉一半隱匿於黑夜,黑短的碎髮被橘色光線鍍上一層柔和的線條。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過痴迷,岑宣心有所感,冷冰冰的視線猝不及防瞥了過來,只一眼就讓她心臟驟停。
見著她的一瞬,那雙筆直長腿漫不經心朝她邁了過來。
“剛上樓敲門,沒人應。”他低聲說著,音色和這夜一樣深沉。
周幼下意識把手裡黑色的塑膠袋往身後藏,小聲囁嚅道:“我下樓買點東西……”
岑宣似乎並不關心她大半夜跑出來的原因,只是微微揚了一下手上提著的關東煮。
“能上樓坐會嗎?”
周幼愣了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可以啊……”她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
對著岑宣,她根本不可能說出一個“不”字。
樓梯間的燈壞掉了,徹底亮不起來。
周幼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慢吞吞走在岑宣身後。
他走路很快,從上高中那會就是這樣。
周幼記得,有一陣子岑宣不得不每天護送她回家,那時候她常常要三步並作兩步才能拼命追趕上他。
這會也一樣,爬幾層樓對他來說不費一點力氣,等到了樓上時,周幼卻已經氣喘吁吁。
他回頭看她一眼,輕聲笑:“體力太差了。”
周幼有些羞赧,她從小不愛動,更別提去鍛鍊了,所以常常走不了幾步路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像他,高中那會運動會連續蟬聯了三年的長跑冠軍。
岑宣朝她伸出手,“鑰匙。”
“啊?”
面對他的時候,周幼的腦子總有點鈍鈍的。
短暫幾秒過去以後,她才手忙腳亂從外套裡翻出那串鑰匙。
只是在遞給他的一瞬間,她另一隻手上的塑膠袋沒拿住,遽然掉落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
周幼下意識脫口而出,隨即低下身子要去撿那一盒藥。
可惜沒來得及。
男人修長的手指已經先她一步撈起那盒藥片,昏暗光線下,他看不清那是什麼。只是從重量和聲音中分辨出來,猜測著應該是某種膠囊。
他問:“你生病了?”
周幼並緊了雙腿,把圍巾往上攏了攏,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沒事。”
被厚厚毛線隔擋著,女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
她飛快將那盒藥片從岑宣手裡搶了回來。
開啟門後,岑宣摁亮客廳的燈,把手裡那份關東煮放到桌上。
他剛轉過身,就發現周幼正扔掉外包裝,試圖把裡邊的藥片揣進外套口袋。
“等等。”
男人走了過來,輕而易舉從她手裡拿過那盒玩意。
他只掃了一眼,眉頭不自覺蹙了起來。
“……說明書呢?”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沒有任何起伏的語氣,周幼卻聽出了幾分不悅的意味,她的心隨即跌落深淵,渾身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一般。
她垂下眼,“扔掉了。”
岑宣沒再說話,自顧自在那一袋垃圾裡翻出她剛扔掉的說明書。
“……不用看了,我都知道的。”
周幼如坐針氈,努力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你的關東煮快冷了。”
男人終於起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瞧出什麼來。
“你——”
之前是在黑暗裡,岑宣沒仔細看過這張臉,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有些好奇剛才與自己翻雲覆雨過的女孩究竟長什麼樣。
她的五官很柔和,整張臉沒什麼攻擊性,並不算很精緻驚豔的長相,但有種特別薄特別通透的感覺。
加上她個子不高,人又清瘦,站在燈下有種搖搖欲墜的脆弱感。
還有一種他說不出來的,特別熟悉的感覺。
岑宣眼皮一跳,換了種說法,“我們之前見過?”
女人明顯愣了一下,眸光中掠過一瞬的受傷。
她很快恢復了剛剛的表情,若無其事道:“沒有。”
可恰恰是這副模樣,更加驗證了男人心裡的猜想。
他按了按眉心,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不是東西。
“……抱歉。”
岑宣走過去揭開關東煮的蓋子,“知道快涼了,還不過來吃?”
周幼有些意外,緩緩挪了過去,在他面前坐下。
他拆了一次性筷子,直接遞給她。
那一瞬間,周幼是有點受寵若驚的。她很快在心裡笑起自己。
周幼啊周幼,你真傻。
不過是一份關東煮,就能把你感動成這樣。
她埋下頭,夾了一塊魚豆腐放進嘴裡,慢吞吞咀嚼起來。
岑宣只是在她面前坐著,再沒有動作。
過了一會,周幼無意間抬頭,才發現他還在看著自己。
原本滿滿一盒裡已經不剩下多少,周幼這才想起來他還沒動過筷子。
“……你不吃嗎?”
她放下筷子,小臉被熱汽燻得酡紅,有點羞澀地抿著唇。
“對、對不起,我好像吃太多了。”
岑宣笑了下,覺得這姑娘有點單純。
“……本來就是給你買的。”
“……”周幼垂下眼,很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岑宣移開眼,打量著室內的陳設。
這屋子不大,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種日用品擺得滿滿當當,十分整齊有條理。
地板擦得很乾淨,光可照人,看得出主人家很細心勤快。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小姑娘是很矛盾的。
她發出邀約時,眼睛很亮,勇敢而鮮活。
岑宣甚至沒想過她居然是那樣的青澀,而且還是第一次。
他當時很意外,想停下來已經晚了。
這會才發現,這姑娘性格很悶,很容易臉紅,也不愛說話。
說白了,是安靜老實到有點無趣的那種女人。
岑宣想不明白她怎麼會邀請自己上樓,總不可能是因為自己這張臉吧?
在酒吧那種場合他倒是沒少因為自己這張臉吸引過不少女人前來搭訕,但眼前的她明顯和她們都不一樣。
她認識自己,並且極有可能愛慕了他很長一段時間。
意識到這一點,岑宣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煩躁感。
他不喜歡麻煩,而大部分女人對他而言都很麻煩。
他老媽是一個,前女友裴之婧也算一個。
岑宣很厭惡被糾纏上的感覺,以往拒絕那些愛慕過他的學妹,他都是毫不猶豫且不留情面的。
然而剛剛才跟對方翻雲覆雨過,現在開口要眼前這麼個小女生別再喜歡他,岑宣總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他承認,自己從不是什麼好人。
原本只是心頭煩躁想出來吹吹風,沒曾想能撞上這種在大多數男人眼裡的“好事”。
往常,他通常是冷著臉拒絕的。
但那一刻也不知道怎麼的,他只想著,他的壞情緒急需找到一個出口。
而面前這個柔弱纖細的女人,的確讓他生出了些許破壞的慾望。
唯一沒算到的是,她居然是處女。
岑宣煩躁地撥開額前的黑髮,冷白額角一覽無餘。
男人的薄唇動了動,“……你,還疼不疼?”
周幼嘴裡咀嚼的動作瞬間停滯住,倏地抬起眼睫望他,很快又低下頭去。
“……不痛了。”
與此同時,她卻在心裡點了點頭。
疼。
我特別疼。
動一下都像被刀劈開一樣的疼。
可她不能說。
一切都是她自願的,她又有什麼資格抱怨他的不溫柔呢?
岑宣沉默了下,“抱歉,我沒想到你是第一次。”
周幼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聽得出他語氣裡的愧疚,可這愧疚反而讓她心裡更難受。
她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才不需要你的抱歉。
我要的,從來都不是抱歉。
手指無意識掐進掌心,周幼很慢地抬起頭,語氣很平靜:“我沒有不舒服,也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你不必放在心上。”
岑宣只是看著她,眸光幽深,滿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我沒事。”周幼早就習慣了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這次也一樣。
她站起身來,動作間又扯到那一處,疼得她一激靈,額上很快出了一層薄汗。
岑宣居高臨下睨著她,將她面上表情細微的變化都盡收眼底。
他跟了上來,“……藥。”
周幼心一窒,有點喘不上氣,“我知道。”
男人緊皺眉頭,進了廚房打算燒點開水。
水沸騰以後,他輕輕敲了兩下門。
“……沒鎖。”
女人的聲音低低的,有點有氣無力。
岑宣推門進去,屋裡沒開燈,他摸索了一下才在門旁邊找到開關。
光線亮了起來,他看清縮在小床上的一團。
她只露出個小腦袋在外面,雙眼閉著,睫毛很長。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會的她就像一隻受傷的幼獸一般。
那一瞬間,男人的心裡湧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好像有人在他心臟猛然捶了一下,力道不大,卻是鈍鈍的疼。
他突然覺得那一句話很難問出口。
過了好一會,岑宣才幹咳了聲,有些艱難地動了動唇:“……起來吃了藥再睡。”
“吃過了。”周幼動作很慢地坐了起來,手指在床頭櫃點了兩下。
男人望了過去,那上邊的藥片果然被拆開過。
他很快看清一旁喝剩下一半的礦泉水瓶。
他沉下臉:“你就喝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