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樹倒猢猻散
國內房產業形勢好的時候,戰博沒有抓住機會,時至今日再來跟風發展,只能面對土地跌價嚴重的現狀。他手上的專案原來評估土地每畝價值一千來萬,現在同地段的地連三百萬都不值。但是戰博不信邪,鋼材市場不景氣,他才轉投房地產行業,不可能背到一頭從泥濘裡掙扎出來轉眼又扎入更深的深淵。他想靠覓雅翻盤,對外頭宣佈只差四、五個億就能使榕星完全週轉過來。實際上如何連戰逸非都不知道,但大夥都明白的是,就連四、五個億以榕星目前的狀況都籌措不到。
一旦融資的談判失敗,戰博就不再給兒子投錢了。在這個節骨眼上,旗艦店只樹立了一半,馥木之源還未正式上市就已宣告停止,Miya的品牌提升難見建樹,每一件事都要用錢。
覓雅這一路走得十分不易,每一步都以蹣跚之態跌跌撞撞,每一步也都歷經艱辛最終向前。戰逸非同樣不信邪。
這陣子覓雅的公關部忙於應對媒體,忙於抹掉唐厄的上架痕跡,忙於安撫各地經銷商的情緒避免退貨糾紛……方馥濃幾乎每天都忙得見不到人影,他幾乎只能在電話裡給了戰逸非三條建議。
一、處理滕雲,把不合格的原料退回供應商,另闢一條澄糖玫瑰的生產線用以救急;
二、起訴唐厄,償還全額代言費,並另行賠償企業損失;
三、與邱雲婷結婚。
“什麼?”戰逸非差點摔了手機,“你說什麼?”
“你爸顯然要找靠山,他投資覓雅只是為了榕星融資,現在既然融資失敗,他極有可能棄車保帥。”
“什麼叫‘棄車保帥’?你的意思是,他會賣掉覓雅?”
“即使你爸不這麼做,你的二叔只怕也會慫恿他這麼做。要說服你爸一點不難,榕星集團旗下的公司多已資不抵債,唯有覓雅的運營狀況最好,至少看上去最好,最有被賣掉的價值來緩解榕星的財政壓力。目前的覓雅一定是不少化妝品企業追逐的物件,蘇州的生產基地、技術工人、乃至‘以馥木之源為代表的高階產品精選專櫃銷售點、以MissMiya為代表的大眾產品已成功鋪向全國二十萬網點’這些銷售網路,都比單一收購覓雅這個品牌更具吸引力。”
“我永遠不可能放棄覓雅。”戰逸非眉頭皺起,抬頭環視了一眼自己的辦公室。
“我知道,所以才讓你順應你爸的意思,挽回企業損失,助他獲得融資。”方馥濃馬上就要趕飛機回上海,他的聲音聽來依舊帶著淡淡倦意,但笑聲無賴透頂,“兩害相權取其輕,其實也不用明媒正娶,糊弄糊弄不一樣能暫解燃眉之急麼。”
戰逸非思前慮後,最終決定乖乖住回家裡。對他來說,“兩害相權取其輕”另有深意,比起為了保住覓雅向嚴欽妥協低頭,還不如糊弄一個女孩來得容易。
晚餐時候戰逸非沒下樓,說自己不舒服先睡了。
邱雲婷雖是客人,但也是準兒媳與準救命恩人,馬慧麗授意她“女孩子也要豁得出去”,讓她主動去敲開戰逸非的房門。餐盤上託著一碗薄粥、一杯清水,邱雲婷推開戰逸非的房門。她在他床邊坐了一會兒,看著床上的男人睜開眼睛,坐起來。
戰逸非示意沒胃口,倚靠在床頭,形容倦怠地閉上眼睛。
這個男人的側臉好看得驚人,面板比女人還潔白細滑,藏不住一點點發燒的紅暈。邱雲婷怔怔看他片刻,鬼使神差地伸手探向他的額頭——
指尖才剛剛與對方的肌膚相觸,手腕就被戰逸非一把抓住,粗魯地捏在手裡。
“說了不餓,你可以出去了。”本能地扔出一句冰冷的話,他忽然又想起方馥濃給的建議,及時改口說,“對不起,你可以留下……最近事情太多,我心情不好。”
“我看到新聞了,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頓了頓,邱雲婷一邊一眼不眨地守候著戰逸非的反應,一邊笑著說,“我想我應該能幫上你不少忙,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果然!戰逸非極力掩飾住這種被人要挾的不愉快,直直回視過去:“你想要什麼?”
“說起來,我們也認識很多年了。”邱雲婷不直接回答,反倒開始追憶往昔,“在澳大利亞留學的時候,你和我所有的好朋友都交往過,Ruby、Jojo還有杜哲麗……唯獨沒有看過我一眼。”
“我不記得了,可能那時候我的審美還比較單一……”不記得是不可能的,只是脫胎換骨之後,那些放縱的日子便有些不堪回首。戰逸非被父親扔去澳大利亞那陣子不太開心,為了給自己找樂子,床上的姑娘三天一換。偶爾也換男孩子。
邱雲婷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儘管你不理我,但是你所有的事情我幾乎都知道,因為她們每天都在我耳邊說起你的名字……”
“她們說什麼?”
“她們說你帥,整個留學生圈沒人比你帥——切,這個用她們說嗎,我又不瞎。”邱雲婷笑意加深,以一個揶揄的口氣補充下去,“她們還說了別的……但你不會想知道的。”
“你這樣只會激起我的好奇心,她們到底說了什麼?”
“她們說你睡著的時候會哭,還說你多數時候都太過粗魯,不懂體貼人,尤其那個方面……”
戰逸非仍然沒明白:“哪方面?”
“時間還可以,技術就……”
戰逸非“哦”了一聲,“那方面。”然後他一本正經地注視邱雲婷,說,“傳言不足為信,你得親身體驗才知道。”
這個吻發生得理所應當,男人傾身向女人靠近,女人也就閉起了眼睛。一切都如預料般發展順利。
長吻結束,邱雲婷說:“我喜歡你十年了,可能以後還要一直喜歡下去。無論你是齊非,還是戰逸非。”
“十年?還有……你怎麼知道我以前的名字?”戰逸非皺眉,疑心是馬慧麗說了出去。
“我和你是一個高中的,你在三班,我在五班。你那個時候成績很好,走在校園裡便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只是我還沒來得及跟你搭話,你就轉學了。”邱雲婷終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無論十年前還是現在,無論你是齊非還是戰逸非,我都只有一個想法……”
女孩停頓一下,莞爾一笑。
“你能看我一眼,對我笑一笑就好了。”
邱雲婷的目光無邪且熱烈,笑容是煙花三月,春風十里。這個要求提得簡單得近乎低智,戰逸非不由一怔,直到被手機鈴聲驚醒。
來電的人是託尼,說唐厄來上海與包括覓雅在內的兩個廠商協商,沒想到走漏了風聲,現在被一大群記者圍堵在下榻的酒店裡。
“你找我幹什麼?他給我惹得麻煩還不夠多嗎?”戰逸非語調冰冷,打算結束通話電話。
“戰總!”託尼拖著哭腔,喊住他,“戰總,凡事得講良心,小唐雖然犯了這個錯,可你跟方總的關係不也不清不楚麼……他跟著你的這些日子對你怎麼樣,那是有目共睹的……哪家代言人也做不到我們小唐對你這樣,他動用自己在圈裡的人脈給你的覓雅做宣傳,不是他,MissMiya在美博會上就不可能一鳴驚人,不是他,你根本就不可能跟湖南衛視達成合作……這些照片為什麼會被曝在網上大夥兒都心知肚明,嚴少是跟你槓上了才連累了我們小唐,你不能一出事情就置身事外,就把我們小唐一腳踢開……”
唐厄與他代言的廠商都在洽談,而許多廠商對於如何處理這個事件仍持觀望狀態,託尼不希望覓雅成為第一個公然宣佈自己要起訴唐厄的商家。唯恐這個頭一開,律師信便會紛至沓來。
“警察都來了,但記者們還是不肯散。警察也沒立場趕人,現在已經有記者冒充客人入住了酒店,小唐真的被嚇壞了……”
“他住哪家酒店?我去接他。”
戰逸非看了看時間,這個時候方馥濃應該已經下飛機了。
夜空如同蒙塵般灰暗,可市中心的街道燈火通明。四季酒店被圍得人山人海,記者們扛著大炮蹲候在門外,無數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視著酒店門口,以確保他們狩獵的物件插翅難飛。幾個要入住酒店的老外從人堆裡擠進去,即將走入酒店大門還忍不住頻頻回頭,一點不明白這裡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陣仗。
方馥濃把車停在離四季不遠的地方,隨後給平日裡非常相熟的幾個記者打了電話,告訴他們,大約二十分鐘後託尼會代表唐厄出來說兩句,待引開了大家的注意力,唐厄就會從位於後門的地下車庫出口處離開。
後門也有蹲點的記者,要想脫身,只能寄望託尼聲東擊西,殺出一條血路。
身為覓雅老總,戰逸非沒少與唐厄一同亮相,這個敏感時期也格外不適合在人前露臉。方馥濃掛了電話,便下了車。看見有兩個褐發褐眼、長相濃豔的外國妞從自己身前走過,立即操著一口流利的西語上去搭訕。車內的戰逸非也不知道三個人談笑風生聊了什麼,幾句話之後,他就看見其中一個人挽著方馥濃的胳膊走向了四季酒店。
身為品牌公關,方馥濃也沒少與記者們打交道,為免被人認出,挽一個外國妞進入酒店就安全得多。
目視著方馥濃消失於酒店大堂,戰逸非耐心在車上等著,果不其然沒一會兒託尼就出現在視野裡,表示要代表唐厄向大家致歉。
聲東擊西的法子看似只管用一半,記者們蜂擁而上圍堵託尼,但也仍有記者固執地留守後門。
託尼眼含熱淚,對記者們不停拋過來的犀利問題避而不答,只娘裡娘氣地跟大家說著“對不起”。
先前接到方馥濃電話的女記者一直盯著後門,看見一輛十分眼熟的黑色賓士開出,立馬大叫起來:“唐厄!唐厄出來了!”
車上的唐厄戴著口罩,看見一個個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舍下託尼撲向自己,還朝他們揮了揮手。
即使夜幕深沉,也能看見那歐美版的眼型、眉弓與鼻樑共築的深邃輪廓,確實是唐厄沒錯。
開車來的開車去追,沒開車來的打車去追,這是當下最吸睛的頭條內容,沒一個娛記願意錯過。
待記者撤得七七八八,戰逸非才進入酒店。
唐厄躲在浴室裡,瑟縮在牆角,哭得淚水滂沱。戰逸非靜靜看著唐厄,看他哭夠了,然後抬臉看著自己,朝自己吼叫:“都是因為你!”
“都是因為你……”他哭得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男人,一個男人如何也不可能哭得那麼梨花帶雨,惹人心碎,“如果不是你,我怎麼也不會惹毛嚴欽,我還是寰娛力捧的偶像……我的人生全毀了,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方馥濃……”
戰逸非蹲下身,將他抱進懷裡。
酒店外還有兩三個記者沒來得及散去,唐厄剛一露面,就被身後的戰逸非推進老夏的車裡。
“我認得你!你是覓雅的戰逸非!”他們撲過來,像聞見血腥味的蝙蝠。“這件事情對企業的影響很大嗎?覓雅會不會為此起訴唐厄?”
戰逸非上車前,回答了這個問題:“覓雅確實因此遭受了損失,唐厄的所作所為也確實與覓雅的品牌形象相悖,但整件事情更該受到譴責的是惡意揭露明星隱私的始作俑者,是無良炒作的媒體,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覓雅不會因為藝人的性向而向藝人索賠。”
“唐厄在無數場合提到過與你私交不錯,他所謂的‘私交不錯’是什麼意思?你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是不是承認了你們是戀人關係嗎?”
戰逸非抬頭看了那個問話的記者一眼,極冷極淡的一眼,他說完一句“筆在你的手上,我承不承認還重要嗎?”隨即上了車。
這樣的回答估計已經能讓這些人杜撰出一篇充滿愛恨情仇的文章,大部隊已經撤退,戰逸非確認了那兩個記者沒跟上來,便讓老夏開車去了方馥濃家。
直到唐厄在床上睡著了,方馥濃才甩脫窮追猛打的記者,回到家裡。
這一夜對這間屋子裡的三個男人來說,同樣是險象環生,驚心動魄。
戰逸非從臥室裡走出,看見方馥濃沉默坐在沙發上,看自己一眼,仍然抿緊雙唇一言不發。他走過去,低頭去吻方馥濃的嘴唇,沒想到對方臉一側,避開了。
戰逸非皺了皺眉,分腿就坐在對方身上:“你在生我的氣。”
避開四目相視,方馥濃沉默一會兒:“Yep.”
“你覺得我應該不管唐厄的死活,一紙訴狀將他告到底。”
“Yep.”
“他的廣告全都撤掉了,我短時間內可能都沒辦法投拍新的。所以他欠我的曝光率,我只能自己想法子去掙。”戰逸非腰動了動,分腿而坐的地方就磨了對方兩下。這個時候覓雅在媒體前發聲,至少得被媒體報道一個月。而且把矛盾的關鍵扯到“性向”上很聰明,這樣很容易討得覓雅的主要消費群體——那些不斷在網上替唐厄叫屈的女孩子們的歡心。
“還有,邱雲婷明天的飛機回北京,接到唐厄電話的時候,她向我求證我是不是同性戀,我沒否認。”戰逸非停頓一下,疲憊的面孔上閃過一絲亮色,“沒有邱雲婷,沒準還有李雲婷、王雲婷,但我想等明天的報道出來,我爸就不得不放棄這個與高|官聯姻的想法了。”
“可你這樣鐵定會得罪你爸。”方馥濃這下是真笑了,伸手托住戰逸非的後背,他把臉貼上去,“溫妤教你的那招可能對你哥不管用,對我來說,倒是受用得很。”
兩個男人錯開彼此的鼻樑,四唇相接,接了個十分熱烈的吻。
“麻煩我的公關先生趕緊想出PlanB。”情人的手不安分地摸向自己胯間,戰逸非及時抓住了它,“你居然讓我跟別的女人上床?!”秋後算賬,睨著眼睛冷著臉,表示自己相當不爽,“作為懲罰,在你想出PlanB之前,你只能吻我,不能上我。”
方馥濃心裡苦笑:PlanA都是聊復爾耳,PlanB?談何容易。想了想,他便問,要不要跟我去南非?
南非的事業總算得到了財閥資助,正值萬丈高樓平地起的時候。這個問題他盤算了有一陣子,一旦下定決心問出來便滔滔不絕:“我想你會愛上約堡的,世界上天氣最好的城市之一,有些涼,卻有太陽,太陽起得晚,她很像昆明,一樣的整潔乾淨,四季如春……”
這個男人雙眼發亮,神態天真得像個小孩兒,他擰他的臉頰子,以個小孩兒的神態逗弄另一個小孩:“你跟我去吧,飯管飽也管好,家務我全包。”
戰逸非皺眉著,沉默著,定定注視對方的眼睛:“你答應過會替我守住覓雅,還記得嗎?”
聽懂了拒絕的意思,方馥濃似愣了愣,目光一黯:“當然。”
戰逸非低下頭,又在情人的嘴唇上吻了吻,然後便站起來:“我哪兒都不去。覓雅是我的,我絕不會讓給任何人!”
一間臥室一張床,這是方馥濃陷入經濟危機後的臨時住所,戰逸非佔了書房以後,他就只能睡地板了。起身去往臥室,方馥濃在唐厄的床邊坐了下來。
床上的年輕人睡得不淺不深,眉頭微蹙,睫毛輕顫,眼角掛著的淚珠欲落不落,還真挺我見猶憐。方馥濃看他一晌,忽然伸出右手,以食指中指夾住了唐厄的鼻子。
喘不過氣就只能醒過來。唐厄睜眼看見來人是誰,立即坐起來,一臉驚恐地望向對方。
方馥濃笑了笑:“不用緊張,我只是跟你談談。”
“有什麼好談的?!你現在肯定得意死了,我又變回什麼都不是的厄尼斯了!”唐厄繃緊一張臉,抬眼環視了一遭周圍的環境,忽然冷笑,“反正你也沒過得多好,你這地方跟狗窩一樣,那句話叫什麼來著——‘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
“你信不信我立刻打電話給媒體,就在這兒開新聞釋出會?”
唐厄把嘴閉上,明顯怵了,一張臉上仍然嵌著一雙怨氣未息的眼睛。
“覓雅不會公開向你索賠,但有些東西不是你的,”方馥濃低頭瞥了一眼唐厄腕上的佛珠,視線很快移開,“你得有物歸原主的自覺。”
“你是說阿非送我的那套房子嗎?”
方馥濃不客氣地提醒:“是戰總。”
“你是說……戰總送我的房子嗎?”唐厄眼裡露出不捨的表情,遲疑一下問,“他想要回去?”
“不不不,房子是你的,你留著就好。”方馥濃微微一笑,“戰總當時為了替我還債,把一部分榕星的股權以低價轉讓給你了。我希望你把那部分股權還回來,畢竟如果榕星倒了,你手上的東西也就是廢紙。”
“可那一部分股權,我在澳門玩得有些厲害,所以就賣了……”唐厄吞吞吐吐,他在偶然情況下和嚴欽提起過,然後嚴大少爺毫不猶豫地就砸了他一大筆,把那些股權買走了。
“你休息吧。”方馥濃笑笑,起身要走。股權要不回來更換不了錢,事情比想象中更糟。
“等等——”待對方回過頭來,便輕輕喊了他一聲,“哥。”
話音裡有求救的味道,他還不想離開這個衣香鬢影的娛樂圈。其情可憫,唐厄目光悽楚又充滿期待,如同乳燕渴望哺育一般,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都受不了這樣的注視。
“你以後的路還很長,怎麼走只取決於你自己……”嚥下原本想說的“自作孽不可活”,方馥濃像個兄長般伸手摸了摸唐厄的頭,然後他的視線又落在對方的腕上,“把佛珠還我。”
邱雲婷確實問了戰逸非,問他是不是喜歡男人?
戰逸非剛想回答,邱雲婷忙又眨著眼睛打斷他:“你可想好了,騙一個非常喜歡你的女生其實不怎麼難,我能幫上你的忙,很大的忙。”
“我不能在全心全意愛著一個人的情況下再去騙另一個。”戰逸非難得露出溫柔的笑容,然後伸手抱了抱這個女孩,“再說,我也不能這麼狼心狗肺,去騙一個喜歡了我十年的女孩。”
雖然失望於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邱雲婷卻也感謝戰逸非對自己坦誠相待,她匆忙趕回北京就是想請父親幫忙。她想融資四五個億根本不是大問題,只要她爸開口說一句,就比戰博說一百句都頂用。
但邱部長一口回絕了女兒的要求。他說,戰博的丈人又在黨內會議上被點名被批評了,就算現在人死了,當時“站錯隊”的賬也沒完。同時他還嚴肅警告了女兒,離那姓戰的小子遠一點,別沾上那家人的黴運。
戰博還不知道自己與商務部長結親是一廂情願,待那些添油加醋、疑似出櫃的新聞一出來,就不可避免地與兒子大吵一架。這樣的新聞讓這位傳統嚴謹的企業家完全抬不起頭來,榕星的困境已經夠他煩的,現在他更要應對戰家斷子絕孫的可能。
“你不肯跟邱部長的女兒相處,是因為那個姓方的公關總監嗎?”總裁辦公室內的戰博大發雷霆,嗓門亮得整棟樓都能聽見,研發中心的滕雲能聽見,公關部的方馥濃也能聽見。
“我從來不覺得一個幹實事的企業需要什麼‘公關部’!不怪‘公關’這兩個字在外頭上不得檯面,幹這行的人都是些徒有其表、只會以色事人的騙子!”
強忍著不與父親翻臉,戰逸非冷笑:“如果不是你想靠覓雅融資,你恐怕永遠不會關心覓雅的運營狀況。你知不知道沒有你剛才說的那個‘騙子’,這家公司早就倒了!”
“你覺得他能幹?他如果能幹,當時你為什麼也沒選擇他的方案?”
“那是因為——”戰逸非瞥了身旁的溫妤一眼,硬生生將後話嚥下。
臉色稍暖一些,戰博切入正題:“有股東建議賣掉覓雅,專注發展榕星的地產公司——”
果然應驗了方馥濃的話,戰逸非打斷對方:“哪個股東?”
“是誰你就別管了——”
“我怎麼能不管?你他媽都要賣我的公司了!”處於失控邊緣,戰逸非再次打斷戰博,衝他嚷,“到底是誰建議的?嚴欽嗎?”
“你應該多跟嚴欽在一塊兒學學,他才比你大了兩歲,卻比你精明能幹得多。嚴欽找麥肯錫公司作了市場諮詢,賣掉覓雅是榕星目前應對資金鍊斷裂最合理的方法。我知道你為覓雅花了不少心血,如果你想辦法讓邱部長的女兒回心轉意,我可以不動你的公司……”顧慮著剛剛緩和的父子關係,戰博沒把話說絕,但有句憋久了的話他一定得補上,“還有,開除那個公關,我絕不容許一個會帶壞我兒子的員工留在公司裡!”
方馥濃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停在一個能將這對父子間對話聽得更清楚的地方。一旁的戰圓圓內疚地看了他一眼,卻發現這個男人沒有注意到自己,他緊抿嘴唇,輕蹙眉頭,手指正看似無意地撥弄著腕上的佛珠。
“把你的兒子帶壞?你根本不知道我原本可能變得多壞!”戰逸非的喊聲傳過來,帶了一點點情緒激動的哭腔,“我嗑過藥,打過架,撞死過人,我每天睡醒的時候太陽都快下山了,我常常看著枕邊的女人卻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最要命的是,我以前從不知道這樣有什麼不好……”他的情緒平復下來,聲音也變得平靜,“但我現在知道了,當你因為一個人常常感到自慚形穢的時候,你就會知道自己曾經有多不堪……所以我不會開除方馥濃,即使你要賣掉覓雅,也不會。”
他大罵他“大逆不道”,還動了粗,戰榕與溫妤兩個人都勸不住。戰逸非懶得再跟戰博爭辯,直到老傢伙自己打累了。
戰博摔門而去,看見了在走道里的方馥濃。他豎起食指,惡狠狠地朝他點了點,就走了。
然後戰逸非也走出來。他與他對視一眼,抬手揉了揉臉上的淤青,努力裝得面無表情,“我想過了,既然他要賣覓雅,那我就自己把它買下來。”看見對方神色複雜,他又冷淡地補上一句,“你別得意,我不是為了你,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裝乖兒子了。”
“我約了一個人,一會兒就要離開公司。”公關先生看似是為了出門赴約來請求總裁批准,他轉身要走,然後又折回來。
“謝謝。”望著情人臉上的淤青,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笑容出現在這張玩世不恭的臉上,他說,“雖然你的選擇簡直蠢透了,但還是謝謝,謝謝這次站在我這一邊。”
方馥濃要去見的人是李卉。特殊時期瓜田李下,按理說覓雅的公關先生不該與別的公司的老總碰面。但李卉堅持邀請,方馥濃也就大方赴了約。相約見面的地點還是那家“老媽菜飯”。
兩人的談話由滕雲開始,李卉說,滕雲來找過她,想跟她借錢。
“你借給他了?”
“沒有。”李卉搖了搖頭,“他要借的錢不少,好像是為了還給你的老闆,還有一個女人。雖然那筆錢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小數目,但我不能把錢借給一個看上去毫無償還能力的人。”
“你那麼著急找我出來,只是為了跟我說這個?”方馥濃抬手一指臉頰,“你跟他那麼熟,應該知道我們互相朝對方臉上砸了一拳。”
“雖然我沒借錢給滕雲,但我最終還是給了他一筆錢。”李卉刻意挑高眉梢賣了個關子,發現方馥濃興趣寥寥後,才自己說下去,“因為他把你的配方賣給我了。”
“什麼?”方馥濃一驚。
“你的‘澄糖玫瑰’系列。我讓我們公司的研發人員看了那個配方,所有人都表示使用效果非常好,不只可以用來輔助花之悅清酒系列的銷售,甚至它極有可能成為熱銷的經典款。”李卉停頓片刻,笑意嫣然,“出於我們之間那麼多年的感情,我不計較你偷了我的配方,所以也希望你有這個度量,不介意我反過來又偷了你的。”
“介不介意還重要嗎?”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方馥濃反倒一身輕鬆,他愜意地往後靠了靠,摸出口袋裡的煙點了上,“花之悅的清酒系列在不少城市的百貨專櫃賣斷了貨,目前市場上出現了各種良莠不齊的仿品,消費者被這些雜牌攪得一頭霧水,不可能再接受新的品牌,馥木之源已經錯過了同樣推出清酒系列的最佳時機。何況因為精靈仙境系列全線停產,覓雅為馥木之源砸下去的錢全都打了水漂,一時半會兒都緩不過來。”
“所以呢?”
“所以什麼?”方馥濃微眯眼睛,吐出一口嘴裡的煙霧。
“你還打算吊死在覓雅這一棵樹上?”李卉又笑,“你應該知道,我上次和你說的話仍然有效,只要你肯過來,花之悅上下都聽你一個人的。”
方馥濃眯著眼睛思考一會兒,搖頭婉拒:“我要價太高,你給不起。”
“你要價高,戰博要價卻不高。他為了救榕星,不是正打算賣掉覓雅麼?我估摸著他會要價四到五個億,但其實覓雅的運營形勢遠沒它的知名度那麼高,何況就像你剛才說的,覓雅現在內憂外患,我估計只要給戰博兩個億,他就感激涕零了。花之悅的銷售太好,生產力急待擴大,我看重的只是覓雅位於蘇州的生產基地和現有的渠道,並不打算替覓雅養老,所以一旦收購成功,我會雪藏MissMiya與馥木之源,我會遣散工廠原有的員工,完全讓自己人進駐。”
方馥濃的眉頭皺得更緊,這意味著宋東坡、周晨乃至整個工廠的工人都將失業,意味著他將失信於那些與他一同拼搏奮鬥的男人,他曾經許諾他們的未來也將不值一文。
凝神皺眉的表情讓這張臉英俊非常,桌子下,李卉翹起一條腿不斷輕輕搔弄這個男人:“你還是現在點頭比較好,反正覓雅玩完之後,你一樣得為我工作。”
方馥濃換了個坐姿,避開對方的騷擾,笑了笑:“覓雅還有的玩。”
“巧婦難為。”李卉不以為然,聳聳肩膀,“不過我倒是很期待看看你還能讓覓雅撐多久。撐得越久,證明我的眼光越好。”
她說,收購覓雅,我志在必得。
方馥濃回到公司,在去戰逸非辦公室之前,特意去廁所洗了一把臉。這些日子接連發生的事情令人應接不暇,他離精疲力盡不遠,亟需打起精神。
戰逸非正伏在桌上算賬,跟個做功課的小學生一般:“覓雅現在的市值也就一億多一點吧,沒準他能看在我是他兒子的份上,一個億就願意出手。”自說自話著,忽然又搖頭,“算了,還是多給他兩千萬好了,省得他又覺得是我欠他的。”
“一億兩千萬。”方馥濃走近他,“你哪兒來一億兩千萬?”
“我身邊有一點,圓圓應該也有一點,唐厄理應還我一點,雖然他自己現在也焦頭爛額了……實在不行,我可以內部集資……”戰逸非明白自己怎麼湊也湊不齊這筆錢,筆尖劃破紙張,他突然就發了怒,把辦公桌上觸手可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
一腔心血即將付諸東流,他隱隱知道,自己以為的這個數字可能遠遠不夠。戰逸非雙手抱頭,極其疲倦的聲音在說:“我還可以去借,邱雲婷沒準能借我一些……或者,或者問嚴欽……”
已經走到情人身後的方馥濃彎下腰,以胳膊肘勒住對方的脖子。
“不準。”
方馥濃手勁很大,戰逸非掙了兩下沒掙開,脖子反倒被勒得更緊了,他幾乎要被對方勒得斷氣,這才意識到玩笑開過了火。
這個男人以下巴抵住他的脖子,臉貼著他的臉,戰逸非感受到他臉上還未乾的水珠,冰涼的,滾燙的。
方馥濃在哭。
覓雅的公關推廣一向做得出色,所以榕星集團要出售覓雅的訊息不脛而走,一些企業便聞風而動,如同嗜肉的狼。為了留有日後討價還價的空間,戰博為覓雅定價於10億人民幣,大大出乎了戰逸非的預料。花之悅對收購覓雅志在必得,卻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傻子,李卉有意砍價,別的化妝品企業也不時出來攪局,但無論如何,他想買回自己的公司是不太可能了。
戰逸非這個時候才有些懊悔自己的意氣用事,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怎麼也該投父親所好哄好邱雲婷。
行業內的訊息總是傳播得比當事人想象中更快,本該順利問世的馥木之源莫名停產,最糟糕的是一些與MissMiya合作的代理商當時順理成章地簽約合作馥木之源,此刻拿不到貨又聽傳企業即將清盤的訊息,任誰也不免對MissMiya與馥木之源的未來失去信心。而唐厄事件正好給了這些代理商、經銷商一個索賠的藉口。
雖說大廈將傾人心自見,可戰逸非直覺地認為,一定有人在背後挑事。
作為銷售總監的薛彤本該親赴各省與那些代理商們溝通,可這個女人一頭扎進了披上嫁紗的喜悅裡擺明了出工不出力,以至於這邊他的公司即將為人收購,那邊卻面臨著被人起訴的危險。
這一陣子他與方馥濃聚少離多,他的公關先生早上還在廣州,下午就在鄭州,始終奔波於去往各個機場的路上。戰逸非開玩笑說,出征的人都沒你趕。
方馥濃沒接這個話茬,因為他們相見的時候,他往往已經累得說不出話。
見過華北地區的總代理商,便帶回一身酒氣。方馥濃睡在戰逸非的懷裡,枕著他的大腿,把臉埋向他的小腹。他還是有點借醉發瘋的毛病,手和臉都不安分,動作十分情色。
戰逸非低頭看著他,這個男人的眉眼輪廓好看得驚人,看再久也膩不了。只是最近有點形銷骨立了。
方馥濃不時輕咳兩聲,忽然就皺緊了眉頭,攥緊了拳頭,整個人也似僵住一般。
“怎麼了?”戰逸非心揪起來,“哪裡疼嗎?”
方馥濃不肯回答,反倒用手臂把戰逸非箍得更緊,使勁把臉往他的胯間埋,簡直流氓得可以。待緩過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他才稍稍把臉探出來一些。
戰逸非完全縱容地、寵溺地任情人撒野,手指輕輕撩撥、梳理他的頭髮。然後他就發現,這個男人兩鬢居然生出了白髮。不知是以前一直沒注意還是最近才長出來的,挺顯眼一片。
“你完了。”戰逸非當然心疼,聲音卻故意壓得冷淡,“才多大年紀,就跟大叔一樣。”
方馥濃閉著眼睛,突然大笑。
他以女腔唱出戲詞,刻意拖長尾腔:“百歲人哪顧得徵鞍萬里、冷夜西風、白髮凝霜……”
戰逸非一覺睡醒的時候,天還未泛魚肚白,但方馥濃已經不在了。他正趕往浦東機場,準備下一次出差。
這段時間戰逸非同樣一刻沒閒著,他在想盡一切辦法集資。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唐厄。若非走投無路,一個有品格的男人無論如何不該惦記自己送給前女友的那點東西,對於前男友也一樣。
但是,這不走投無路了麼?
在轟轟烈烈的輿論壓力下,唐厄只得發表宣告退出娛樂圈,實則選擇出國暫避,能否捲土重來尚是未知之數。戰逸非開口要了,可是對方沒給,也不是沒給,只給了杯水車薪的一點點,還不及當初他追他的時候砸下去的一半。唐厄離開中國前告訴他,嚴欽放話了,誰也不能借你錢,誰借就是跟他過不去。
跟拉幫立派、不跟你玩兒的小學生一樣幼稚,但卻讓人不得不開始思考、掂量於這傢伙的存在。戰逸非忽然想到了自己與方馥濃說過的玩笑話,然而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便怎麼也扼不住了。
覓雅要清盤出售的訊息同樣傳到了蘇州,並馬上引發了軒然大波。工人們停產罷工,靜坐抗議,蘇州工廠頂不住壓力,不得不連著工廠所有保安都一併疏散,暫時關門一週。
事情亂成一團麻。收到訊息後,戰逸非本來想親自去蘇州與工人們解釋,但方馥濃攔住了他。他擔心群情激奮下會發生一些失控的事情,決定還是自己以公關總監的身份去平息這場風波。
方馥濃在趕去蘇州工廠的路上時,事態就已經發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一個醉酒的工人帶頭砸了一臺電腦,立即就如一粒火星迸濺於枯柴般,帶動了近千名工人打砸工廠,直至驚動了武裝特警。
幾個小時不到,包括真空乳化機、配料罐、灌裝裝置應用氣動裝置等在內的車間流水線裝置就被砸爛了,損失不可估量。
整件事一定有個始作俑者。
宋東坡是個仗義的人,這種仗義很能感染人,若生在古代,混好了就是朱元璋與趙匡胤,再不濟也是綠林好漢劫富濟貧,也難怪廠裡的工人都聽他指揮。不是看重他這一點,方馥濃當初也不會拉他入夥。
公關先生與工人代表碰了面,宋東坡開口就質問他:“方總,我現在還叫你一聲‘方總’是我敬重你的能力,我也請你看在我們相識一場,我老宋為你搞配方、抓生產都不遺餘力拼了命的情分下,給我一句實話——外頭的傳言是不是真的?覓雅要賣了?”
方馥濃點頭:“是真的。”
“公司什麼時候有的這個打算?如果不是我們鬧事兒,你們難道還打算瞞下去,到時候殺我們個措手不及?”
“不是。”方馥濃搖頭,“戰總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仍在積極尋求解決辦法……”
“當初你拉我入夥的時候承諾過我什麼?”宋東坡一下就發了怒,衝上去就揪起了方馥濃的領子,“我說過,我宋東坡找工作不難!不是沒企業找我去做管理層,可我不願意,我就樂得在這行幹這個工作!這些工人都有家有室,活得不容易,他們都是信任我老宋,才答應的自負盈虧,我還勸說他們連最基本的社保都放棄了!你現在突然要賣工廠,要遣散工人,你讓我怎麼對得起他們?!”
“賣覓雅並不是戰總的意思。”方馥濃理解宋東坡的怒氣,因此沒還手,只是說,“但如果真的走到了賣廠遣散工人那一步,覓雅會盡可能地妥善安置大家——”
“怎麼安置?你說,還能怎麼安置?!”宋東坡粗魯地打斷方馥濃,扯過身旁的一個看上去年紀很小的瘦弱工人,“小龐腿瘸,還是在這家工廠裡出的工傷。你讓他出去以後怎麼找工作?”
方馥濃把視線從對方的瘸腿移至面孔,眉頭擰得緊些:“我會向戰總申請——相信他也一定會批准,首先,對於諸如小龐這樣的特殊員工覓雅一定會重點照顧。其次,覓雅會專門聘請獵頭公司,為儘可能多的員工提供就業機會,同時由我本人出資,為那些短時間內找不到工作的員工報名輔導班,指導他們學習英語、計算機等就業技能——”
公關先生的回答可以算是滴水不漏,仁至義盡,可氣頭上的宋東坡顯然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他又想對方馥濃動手,嘴裡還罵著:“你們公關不就擅長巧舌如簧嗎?!當初你許諾我的時候,說得比剛才還好聽呢!”
跟方馥濃一起過來的還有覓雅公關部的職員,見對方蠻牛一般講不通道理,還一副要打人的樣子,忍不住就上去推他一把。
搡這一下成了導火索,工人們也動了手,混亂之中,宋東坡抄起一把塑膠椅子就朝方馥濃的後背砸過去——方馥濃沒來得及或者說根本沒想躲,一下就被對方砸倒在地。
“你們有錢人太不拿別人的生活當回事兒了!你和那姓戰的小子就是給我們畫了一個餅!畫了一個永遠吃不到嘴裡的餅!”這個男人天生血性,脾氣上來了就不管不顧,一邊怒吼一邊揮動手上的椅子朝方馥濃後背重重砸下。
地上的男人每次想撐地爬起來,又被一下重砸,根本站不起來。
眼見方馥濃口吐鮮血,一旁的周晨趕緊上去抱住宋東坡的腰,已經嚇得結結巴巴:“別、別別打了,宋哥……這也不是方總能決定的事情,他是真盡力了……你、你別把他打死了!”
宋東坡聽了勸,扔掉手中都被砸變形了的椅子,擺出一副“該怎麼判怎麼判”的表情,走了。
鬧事的員工千名有餘,這麼大的事件,縱然覓雅的公關總監有通天的本領也瞞不了。新聞當天就播了,鋪天蓋地的一通渲染,對於剛剛遭受代言人打擊的覓雅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蘇州的事情還沒完,傷勢不輕的方馥濃從醫院回到酒店,給戰逸非打了電話。對於這次的工人打砸工廠事件,他儘可能表述得輕描淡寫,告訴他,事情不那麼糟,牽涉進來的員工也就幾十名。
但是他強調了一點,比起走法律程式解決,他更希望採取柔性處理的法子。
“聽你的。你……沒事吧?”
“沒事……”肺疼得咳了兩聲,方馥濃笑笑,“現在抱你上床都可以。”
公關先生原來還想把玩笑變真來一場phonesex,沒想到情人卻匆匆收了線。戰逸非此刻正在嚴欽的豪宅裡,看見他從浴室裡走出來,就關掉了手機。
“非非,我來了。”睡袍裹著一絲不掛的身體,嚴欽笑得白牙畢現。請君入甕的法子管了用,再沒有機會錢也製造出了機會。他說,人或許不會為五斗米折腰,那麼,五億呢?
溫水煮青蛙,這是嚴欽新琢磨出來的一個對待戰逸非的方式。
這個靈感來源於嚴欽兩個多月前看的一部電影。當時他被邀請去參加這部電影的首映式,幾乎在呵欠連天中從片頭一直度過至片尾,卻唯獨記住了其中一幕場景——幾隻青蛙試圖從沸水中躍出逃生,結果影片的男主一把將鍋蓋蓋上,活活燙死了那些奮力求生的青蛙,還打斷了另一男主的喋喋不休。
這個情節令嚴欽精神一振,哈哈大笑,笑得身邊人都敢怒不敢言,只能衝他乾瞪眼。
笑過之後,正業集團的少主便把這部無聊透頂的電影忘在了腦後。蒲少彬提出要“請君入甕”的時候,他還滿腦子打的都是戰圓圓的主意,直到被李卉偷拿了唐厄的豔照,惹出這麼一長串連鎖效應,他才回過味來,並立即開始“三省吾身”——
他想到自己不能這麼索命似的追著戰逸非,因為自己追得越緊,對方逃得越快,就跟乍然被扔進沸水裡的青蛙一個模樣。
打定主意之後,便跟左右打了招呼,放了話,誰借那姓戰的小子錢,誰就是跟我嚴欽過不去。
戰逸非眼下頭等大事,無非就是找人借錢,所以嚴欽一旦放出話去,戰逸非走哪兒都走不出他的五指山。
頭一天,戰逸非前腳剛踏進一家VC公司,嚴欽立馬就收到通知趕了過來。戰逸非一見他當然要跑,他們之間還有那不成文的“二十米”之約呢,可嚴欽這回沒有窮追猛打,只是雙掌合十做祈求狀,說,你站著別動,我馬上就離你二十米,只要你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看看就好。
戰逸非還要罵他“神經病”,嚴欽卻說,你讓我看你五分鐘,我給你兩百萬。然後他就倒退至彼此間相距估摸十來米的地方,痴漢一般遠遠觀望了對方五分鐘。
戰逸非沒一會兒從公司財務那裡得到訊息,他的私人賬戶上突然多出了兩百萬。
蒲少彬知道了都心疼,兩百萬雖說不是多大的數字,可嫖一回國內的一線女星也綽綽有餘了。
嚴欽罵他目光短淺,繼續如法炮製,十米距離給三百萬,五米距離給五百萬……就好比是給鍋裡的水加溫,讓鍋裡的戰逸非迷惑茫然,漸漸喪失逃離的警惕心。
同桌共餐的時候戰逸非已經覺得溫度不適了,因為嚴欽時不時就要犯病。他抽著鼻子,嗅他們之間的空氣,那副看似被香氣燻到陶醉的樣子讓戰逸非都忍不住嗅了嗅自己的胳膊——除了一點點若有似無的香水尾調,根本沒有味道。
但是這頓飯他拿到了三千萬,嚴欽甚至都沒提過要擬一份投資協議書。戰逸非覺得這人是白痴,是神經病,但這筆錢不拿白不拿。
尤其現在是他急需用錢的時候。
“非非,你好香啊……”
把手機扔向一邊,戰逸非抬臉正視嚴欽:“這幾天你已經給了我六千萬……假設,我是說假設,你打算出資五億也是真的,我希望你今天叫我過來是想與我協商相關的入股協議……”
“協議什麼的,籤不籤無所謂,你高興我就高興。”嚴欽把目光釘在戰逸非的耳釘上,笑了,“非非,你戴我送你的耳釘可真好看。”
“我覺得我們還是籤一個協議吧,也許你錢多得燙手,不花出去難受,但我不想訛你——”戰逸非忽然瞪大眼睛,不再說話,因為嚴欽自說自話地解開了睡袍。
“非非,你好香啊……”
就在方馥濃要替他打出來的時候,戰逸非被嚴欽弄醒了。
他回到現實裡,馬上就發現自己得應付這麼個神經病,能不能將就,能不能低頭,將就他就到手了五億,低頭他就保住了公司。戰逸非迅速在心裡把利弊細細權衡一遍,利與弊把他剖成兩半,一半忍辱負重進退維谷,一半心兵不動出離三界。
十年前的那一夜,兩個人由過從甚密到反目成仇;
十年後的這一夜,兩個人最終再次不歡而散。
戰逸非還是覺悟了,滾他孃的嚴欽,自己的哪一半都只愛方馥濃,愛他蜜糖色的肉體,愛他像阿蘭?德龍的側臉,愛他永不停歇的一顆狂野的心。
一離開那棟寬敞死人的豪宅,戰逸非就蹲在地上乾嘔起來,噁心嚴欽,也噁心自己。
老夏一直等在車裡,等自己老闆站起來,便問:“去哪裡?”
“回家。”
“不去蘇州嗎?”老夏問。
“你很多事。”戰逸非拉下臉,“我說了回家。”
老夏還沒把車開出多遠,戰逸非就後悔了,他說:“我要去蘇州。”
車開得穩,從車窗向外頭望出去,能看見上海靡麗的夜景。路過位於靜安寺的正業寰麗港,戰逸非發現,自己的旗艦店已經停工了。而就在側對覓雅旗艦店的地方,寰麗港戶外LED屏上正在輪播花之悅的廣告片。
澄糖玫瑰。
戰逸非讓老夏把車停往一邊,認認真真把廣告片看完,還重複看了幾遍。花之悅依然財大氣粗,一口氣就簽下了三位當紅女星。其中一個身材傲人的臺灣女星,正以她那獨有的娃娃音說著:“經典古方結合尖端科技,如同情人蜜語,沁融於膚……”
三位風格迥異的美人與法國芭葛蒂爾玫瑰園交相輝映,整支廣告大片也拍得不惜血本,如夢似幻,最後再以品牌slogan完美收尾——
唯美存世,唯愛永生。
戰逸非沉默片刻,然後說,走吧。
抵達方馥濃的酒店時接近剛過十點,老夏剛把車停下,後座上的男人就跟一支箭似的躥了出去。嫌電梯卡在高層下來太慢,戰逸非噌噌噌地一路小跑爬上樓梯,又砰砰砰地敲開門——
方馥濃驚訝,問:“你怎麼來了?”
戰逸非氣喘吁吁:“你……你先讓我進去。”
一進門,他就扳過他的腰,摟著他的脖子,往他背上跳。
白天時候剛被宋東坡打得半死,這下還要扛住一個大男人的重量,真是連命都要折了,方馥濃忍不住罵,混蛋。
戰逸非捱了罵也不下來,反倒變本加厲,整個人都趴上去。方馥濃忍無可忍把他掀倒在地上,壓住他的身體問:“到底來幹什麼?”
“想你。”見對方露出不信的神情,戰逸非鄭重點頭,“真的想,不信你摸摸我的心。”
戰逸非抓過方馥濃的手,剛與他肌膚相觸,便覺眼眶發熱,鼻子發酸。他現在滿心矯情的委屈,不知為何,不知對誰。然後他就說:“抱我。”
方馥濃就抱他。
“抱緊點。”
方馥濃就抱緊他。
兩個男人交頸相擁,戰逸非把自己完整鑲進這個男人的懷抱裡,如同一顆迴歸嵌座的寶石。心裡那點委屈稍好一些,但還嫌不夠。靜靜擁抱片刻,方馥濃抬起上身,於是他們又嘴對嘴親了親,也不是深吻,只是點水般輕柔觸碰。
戰逸非連著說了幾遍“對不起”,然後就說,替我守住覓雅,我只有你,也只信你了。
眼睛晶亮晶亮,神態跟小孩兒似的天真。
第二天一早,戰逸非跟著方馥濃去工廠視察。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面對入目的一片殘景,覓雅總裁依然感到心驚肉跳。鬧事的工人已被警察驅散,價值數千萬的裝置折損近半,歷經大劫之後,偌大的工廠裡只剩下幾個老工人正在收拾殘局。
彷彿一夜狂風大作雷電晦暝之後,只剩雨水積餘,慢慢風乾。戰逸非一言不發地在工廠裡轉悠,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挫敗感、無力感無比強烈。
有個老工人上來跟他打招呼,戰逸非潦草地衝他點一點頭。老工人便又對他說:“這些裝置好像不是我入廠時候的那些,有些機器型號都對不上。”
老工人看得出年輕老闆這會兒沒心思顧慮這些,也就識趣地走了。
不是戰逸非沒心思顧慮,而是這事情太明顯。當初他哥病重,能挖空心思動手腳的,除了一度掌控著工廠的戰榕也不會有別人。
他一直認為自己的二叔是好人,是恩人,甚至想過恣蚊飽血去感激那個不是父親勝似父親的男人。而今便覺得這個念頭半是可笑,半是可悲。
“圓圓本來有榕星15%的股權,按當時的行情來說,怎麼也不可能只值三千萬,但她那時急於把股權套現為你還債,全權交給了二叔處理。”戰逸非對方馥濃說,“我最近借到一筆錢,總數只能湊出一個億多一點,再多一毛錢也是肯定沒有了。”
從嚴欽那兒得來的錢他沒打算告訴方馥濃,同樣,這錢收了他就沒打算再吐回去。他不能把這錢就當作自己的賣身錢,投資入股什麼的又太牽扯不清,所以他打算給對方快遞一張借據,待覓雅活過來了,就分文不差地還給那人。
方馥濃沒有就錢的事情接話,反倒說起別的,他說:“MissMiya原本的銷售成績不錯,但唐厄事件一定給我們的代理商們造成了損失。他們當中不少人都與我們簽著長約,彼此之間都還有違約金的牽絆。加上馥木之源全線停產,工廠又出了這樣的事,現在外頭肯定人心惶惶,與我們合作的代理商們想要退貨、索賠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想怎麼做?”
“盡人事,聽天命。我不能保證整件事最終會圓滿解決,你還是可能失去代理商,繼而失去覓雅。”頓了頓,方馥濃注視起戰逸非,神態凝重,“我想召開一個全國性質的代理商大會,將那些人都請到上海來。覓雅欠他們一個解釋,馥木之源停產的事情也必須有個交代。”
“滕雲的事情……你能不能再讓我想想?”戰逸非覺得這話有道理,又擔心溫妤獲悉真相。還在遲疑顧慮,一抬眼對上那雙深邃眼睛,裡頭不見一星半點玩世浮誇。
“好。”戰逸非點了點頭,“你決定就好,我都聽你的。”
蘇州工廠裡本就有花之悅“挖角”後安插的眼線,而今工廠工人鬧事的事件被媒體大肆渲染,嚇退了原本一些想攪局的企業,李卉與戰博的談判就多了不止一個砝碼。
這個爛攤子戰博不甩出手都不行了。榕星那邊不得不率先鬆口,將原先的報價由10億改成了4.5億,但花之悅這邊卻連原本打算出資的兩個億都不願掏了,李卉更多提了一項要求:由覓雅方面遣散工人。
宋東坡與周晨倒是花之悅想留用的人才,但他們天生有點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犟脾氣,拒不接受高薪挽留,反倒聲稱要帶一批人出去單幹。絕大多數餘下的工人則沒這麼好命,沒到手多少賠償,便丟了飯碗。
花之悅一味壓價,戰博頭疼不已的同時,也的確想過要把公司賣給兒子。父子關係剛剛緩和實屬不易,他也知道兒子為了這公司幾近瀝乾心血。但是這個念頭剛剛流露出來,馬上就消散了。因為戰榕帶來了薛彤母子。他恍然驚覺,自己喜歡的兒子為自己留了一個孫子,而不喜歡的那個,居然隱瞞了自己那麼些年。
滕雲能拉下臉來與李卉要錢,自然是用錢贖回自己的自由身,與許見歐一起去北京。可是薛彤不打算放手,從沒披過嫁衣的女人一心只想結婚,她不肯收錢去打胎,反倒說要趁肚子大起來前趕緊領證,趕緊辦酒。男人與女人為這件事爭執不下,火星撞地球的場面在辦公室內上演了多次,最後,滕雲在薛彤的要求下,跪下了。
男人跪在銷售總監的辦公室裡,痛哭失聲。一些人看見了,很快,另一些人就聽說了。辦公室,這個絕大多數人永遠也喜歡不起來的地方,它有商場的擠壓傾軋,有沙場的慘烈血腥,更有菜市場的雞飛狗跳,一言、一行乃至一個眼神都會引發流言,一點點流言便會發足狂奔,人盡皆知。
戰逸非與方馥濃不在公司的這兩天,關於滕雲與薛彤的流言就瘋傳了兩天。好奇的人們莫衷一是,但都無外乎有個揣測:薛總監手上應該抓著滕總監一個很大的把柄。
滕雲真的跪下後,薛彤大驚之餘,也感到大失所望。這個男人已經不是她喜歡過、敬慕過的滕醫生了,她讀書不多,但也知道一個男人的膝蓋無論如何不該只有半月板與韌帶,即便沒有黃金也該有杜嘉班納的皮質;她可以不介意滕雲做假賬、撈回扣、非法侵佔公司財產,這倒是一個書呆子總算有了適應社會的覺悟,但一個能與自己相配的男人怎麼也該傲骨錚錚、寧折不彎。
差不多同一時間戰榕就來找了她。一方失意,一方就要得意,想到不爭氣的未婚夫,再想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榕星,薛彤便帶著兒子去見了戰博。
戰榕掐頭去尾、別有用心地引見介紹之後,戰博便知曉了整件事的前前後後,原原本本。他與妻子本來還對這事情有些說不上來的疑慮,可一見到戰喆立馬就歡喜入骨,拋散了所有的負面情緒。連親緣鑑定都免了,戰喆簡直與戰逸文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得知兒子為自己留下孫子,馬慧麗高高興興笑了一陣子,又瘋瘋癲癲哭了一場,然後便說要找戰逸非算賬。
“我們都是老人了,難道你那兒子還想一直瞞下去,一直到我們都入了土?”她衝著老公宣洩怒氣,喊著:“他沒良心,也沒孝心,讓一對快入土的老人見不到自己孫子簡直是豬狗不如!他肯定就是指著你的這點錢,怕你把榕星留給小喆,少分了他的!”
戰博一樣生氣。他打算儘早找李卉談判,把覓雅賣給花之悅。
薛彤與馬慧麗婆媳相認之後,覓雅的銷售總監就充分發揮了人靚嘴甜的職業素養,每每不著痕跡地誇讚婆婆長得年輕,長得洋氣。馬慧麗心花怒放,自個兒也就真真洋氣起來,叫薛彤只管叫她英文名字“Miya”,還隔三差五地與她、與戰喆相約出去血拼,送了這對母子不少禮物。
在旁人看來,馬慧麗這樣的女人有點拎不清,她都不知道自己老公瀕臨破產,依然花錢大手大腳。她送東西送得特別貴重,給了薛彤一輛MiniCooper,又送了戰喆一尊金佛,說是給兒媳婦的見面禮,又說送給孫子強身健體,驅災避邪。
金佛還是拉著溫妤陪自己去買的。金佛價格不菲,溫妤只知道馬慧麗要買來送人卻不知道送誰,出於好心便提醒她,最近榕星財政狀況不太好,是不是可以送些不那麼貴重卻一樣有意義的禮物?
顧及婆婆的感受,溫妤儘可能把話說得婉轉,可馬慧麗還是不樂意了。我花我自己家的錢怎麼了?照樣買下幾十萬的金佛,也不跟溫妤再多說一句,冷著臉就讓司機開車送自己回家。
回去以後,馬慧麗便在丈夫面前數落起溫妤不懂事,她說,我找人給小喆算過,他就是命裡缺金身體才會那麼差,所以我給他買了一尊金佛,用的還是我從孃家帶來的錢,她臉不是臉、嘴不是嘴的什麼意思?她是怕我多花了錢,將來不留給她和她的女兒?
馬慧麗氣沖沖地想把薛彤母子接回家來住,最不濟也得讓溫妤知道薛彤母子的存在,但戰博呵斥住了她。溫妤一向孝順得體,更為戰逸文瘋過,戰博同情她,也感激她,任何一個深愛自己兒子的父親,都不能對一個同樣深愛自己兒子的女人不厚道。
溫妤住在外頭,感覺出婆婆生了氣,趁休息便帶女兒回來看奶奶。
不僅對上門道歉的兒媳婦不熱情,對可愛透頂的孫女也不熱情。馬慧麗陰陽怪氣地“嗯”了一聲,就繼續跟薛彤通話——
“Miya啊,小喆最近身體好不好啦?哎喲,黃金現在又不貴,一尊金佛不算什麼……只要他好我跟老戰就滿足了,他在不在你旁邊啊,讓我跟他說兩句……”
Miya是誰?小喆又是誰?溫妤心裡有個疑問,這個疑問令她十分不安。
薛彤掛了電話,又約滕雲一起去試婚紗。滕雲關機不回,薛彤興味索然,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去。
婚紗店裡的小姐極致殷勤,可沒一件婚紗能讓她滿意,這件的一字肩顯得小家子氣,那件的曳地魚尾襯得她下圍太寬,薛彤挑三揀四了一下午,主婚紗、出門紗一件沒定,只選中了一件中式的敬酒服。店員小姐籲出一口氣,想到與這衣服相配的新郎款也得試一試,便問她:“你先生不來一起試試禮服嗎?”
“他死了!”薛彤惡狠狠咒出一聲,就穿著剛剛上身的大紅色禮服坐地大哭,勸都勸不起來。
方馥濃恰好這個時候走進來,他叫薛彤“honey”,還跟店員解釋自己來晚了。
薛彤的眼淚收了一些,店員小姐們連連誇讚他們金童玉女看著登對,然後在方馥濃的授意下,暫時先離開了。
眼妝都防水,淚水完全收幹後就沒留下多少痕跡,薛彤擺出冷淡的表情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公司就那麼大,傳話的人比你想得還多。”
“撕爛那些賤貨的嘴!”薛彤脾氣不小,從滕雲那兒得來的不痛快怎麼也得找人撒了,又問,“咱們可是話不投機,政見不同,你來找我,到底幹什麼?”
方馥濃說出自己的目的前,反倒問對方:“你是不是抓住了滕雲什麼把柄,他才願意同你結婚?”
“這話我沒必要跟你說!”薛彤像受驚了的刺蝟一樣蜷起來,只以扎人的尖刺對人,“你走!我沒話跟你說!”
“不是。”方馥濃搖搖頭,“我只是想來問你要一份全國所有代理商與經銷商的明細資料,你也知道覓雅最近的狀況不太好,代理商大會可能是挽回局面最後的機會。”
“名單我有,回公司就整理完給你。”薛彤雖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對於一直照顧自己的小叔子,也不至於做得太絕。
“我先謝謝你。”方馥濃看上去要走人,忽然又掉頭說,“我的身材跟滕雲差不多,真的不用我代替他來試禮服?”
薛彤默許,方馥濃也就讓店員小姐取來了同款的新郎服。比起矯情地躲進換衣間,公關先生就在外頭大大方方脫去上衣,寬肩窄腰的好肉體立即一覽無餘。馬甲線清晰可見,人魚線欲露不露,肌肉緊實的線條分外香豔,還有這一身膚色,雖然也挺白,卻絕不是戰逸非那種刀光雪芒似的白,看來莫名可口香甜。
整具身體如同蜜漬、如同磚砌、如同鐵鑄,令人驚豔、令人浮想、也令人咋舌,薛彤忍不住說:“看臉你比滕雲瘦不少,沒想到身上卻比他壯那麼多。”
“他是書生一介,自然比不了我們這些常跑常混的。”方馥濃將那件中式禮服往身上披了披,然後告訴店員小姐,不合身。
“你是北方人吧。”這男人簡直從頭帥到腳後跟,店員小姐明著看,暗著瞥,還搭話說,“上海的男人普遍矮,很少有你這麼好身材的。”
“在老婆面前,我可不能跟別的美女搭訕。”方馥濃看著還挺入戲,親暱摟了薛彤一把。
店員小姐也算受到了恭維,笑著說,我去找找看這件新郎服還有沒有大一號的。
只留下“新郎”與新娘兩人獨處,方馥濃也不穿上衣,就這麼赤著上身與薛彤說話,“你真的要嫁滕雲?”沒等對方再次翻臉,他補充一句,“我不想勸你,也不想攔你,我只是覺得,你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更好的選擇?誰呢?你?還是戰逸非?”
“死基佬當然不是更好的選擇。”方馥濃不介意自嘲,笑了笑,“但是,不用我點明你也應該感覺得出,在這點上,滕雲與我們差不多。”
薛彤嘆了口氣:“我不是瞎子,我認識滕雲的時間夠長了,我知道他喜歡男人。”
方馥濃露出驚訝神態:“那你為什麼……”
薛彤嘆了口氣:“我想賭一把,我覺得沒人生下來就喜歡同性,沒準兒滕雲會為我改變。”
“他是變了,但不是性取向,而是別的。”方馥濃搖了搖頭,“如果你們真心相愛,我也只能祝福,但似乎也並不是這樣。”
“我知道。”薛彤再次嘆氣。這個女人是個矛盾體,外表看著張揚凌厲,骨子裡卻也柔軟寂寞,她對自己、對未來表露出深深憂慮,說,“有一天早上我在鏡子前化妝,我看著裡頭那張特別憔悴、特別枯萎的臉,忽然意識到,我三十幾歲了。”
“當媽的女人都不容易,當媽的單身女人就更艱辛,我也想有個人來愛我,來照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滕雲是我這輩子最後的機會,可能我錯過他我就註定得是一個人,我怕我就會這樣一直到老,我怕我一輩子披不了婚紗,我怕我兒子沒有爸爸。”
“你根本沒必要有這樣的憂慮。”方馥濃微微皺眉,凝視薛彤的眼睛,“你比這世上絕大多數的男人都強悍,更比這世上絕大多數的女人都漂亮,你這樣的女人應該遇見一個足以匹配你的良人。”
薛彤的眼眶已經泛紅,她不自信地問:“你覺得會有你說的那種男人愛上我嗎?愛上一個年過三十的單身母親?”
方馥濃沒回答,一把拽過薛彤就吻住她的嘴唇。男人唇舌柔軟,吻技高超,薛彤被對方撩撥起鬥志,立刻使勁解數吻回去。
互不相讓地狂熱吻畢,方馥濃舔去嘴上沾上的唇膏,笑了笑:“我猜你已經有答案了,你差點用一個吻就把我掰直。”
“老孃就是這麼有魅力!”薛彤陰霾盡掃哈哈大笑,“我騙他說我懷孕了他就信了,虧他還是清華的博士,簡直笨得要死!”笑過之後忽又神態凝重起來,“哦對了,忘記跟你們說——不過我猜你們很快也會知道,我和小喆已經與戰家人相認了。”
“我不意外。即使你不說,也有人會說,何況小喆是戰家人,遲早是要回家的。”方馥濃搖頭,引開話題,“其實,除了代理商名單,我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你還想要什麼?別是要跟我借錢吧?我可沒那麼多,再說我就算有,也不會白白砸水裡。”薛彤警惕地看了方馥濃一眼,隨即便以更警惕的聲音說,“你能不能把上衣穿起來?你這樣是色誘,是犯規!你再這麼光著跟我說一會兒話,我得把房產證掏給你了!”
方馥濃大笑。他慢條斯理地穿起襯衣,說自己與原料供應廠商聯絡過,對方表示當初與覓雅對接的那個陳工已經卷款攜逃了,他們已經報警處理。
薛彤一旦放手,滕雲就感到瀕死的邊緣緩過一口氣來。同樣,他也知道覓雅要把剩餘原料全部退回供應商,自己那些不見光的勾當很快就會被發現。滕雲沒有主動招認,但他知道自己老闆不是傻子,這當中的來龍去脈多半已經心知肚明瞭。
曾國藩曰:不為聖賢,便為禽獸。這話個人有個人的理解,這話個人有個人的執行力。
方馥濃活得絳皓駁色,兩者兼備,但滕雲卻哪頭都沒撈著好。事情到了這一步,對他而言,似乎只有唯一選擇。
待方馥濃出去辦事,他便主動敲開了總裁辦公室的門,把一張支票遞在戰逸非面前。
一百七十六萬。
他說,戰總,我想你最近可能要用錢。然後就提出了辭職。
“怎麼了?”樹倒猢猻散,好像也不奇怪。戰逸非把支票拿在手裡,看了看,“這筆錢……”
“這筆錢是我湊的,可能還夠不上我從你這裡……借走的。”滕雲抿了抿乾澀的嘴唇,他想坦白自己利用職務虛報賬目、收受回扣的事情,但想了想,還是換了一個更婉轉的說法。
戰逸非收下這筆錢,問:“下家找好了麼?”
“我和見歐約好了去北京。他先去了。昨天我們還聊了很久,他把他找好的房子拍照片傳了我,不算太寬敞,但很漂亮……”只有提及戀人,這個男人枯槁的臉上才閃現出一絲笑容,“去北京以後,我想去醫院找份工作,可能我這人還是更適合救死扶傷……”
“什麼時候走?”
“我知道工作交接要一個月的時間,可是……我想盡快離開上海,明天就走。”
戰逸非陷進了沉默裡。這些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而這些事情改變了太多人。
兩個男人一樣不說話,直到滕雲想起身出門,戰逸非才突然開口,“代理商大會是這週五,我希望你到時候能夠出席,以品牌總負責人的身份親自在會上向我們的合作者們解釋:馥木之源全線停產是因為膏體陳放後變了形,對於這個失誤研發中心已經找到了解決對策,不日就將恢復生產。”頓了頓,補充道,“一日未離開公司,一日你就代表了馥木之源,代表了覓雅,我希望你能在會上引咎辭職,這樣至少能表現出你的擔當以及我們公司對停產一事的重視與反省,儘可能地在媒體與合作方這裡挽回公司的聲譽。”
滕雲愣了愣,沒接話。
“你惹下的爛攤子,必須由你親自解決。”戰逸非把手中的支票又遞回去,“如果你不答應,這筆錢我不會收,我會直接起訴你。”
聽他那意思,便是自此恩怨兩消,互不虧欠。
滕雲不得不留下,他想著,也不過是多留幾天而已,把這分內事完成了便去北京。也就是這幾天的時間,公關部與市場部就把代理商大會的事宜全部落實了。
租下了五星酒店,請了媒體,請了領導,請了五湖四海內的合作伙伴,會場佈置得時尚高雅,還讓凱文找了模特禮儀來引導賓客。即使覓雅而今傳言紛紛,戰逸非依然希望它以最得體的形象出現在人們眼前。
而且方馥濃也跟他說了,在會後的招待晚宴上,他會跟幾個全國性頂級代理公司的負責人洽談,他會想辦法說服他們入股覓雅,解決他們現在的資金困境。
在這個可能被收購的節骨眼上,代理商大會對覓雅而言意義重大,同樣也成了這段時間化妝品行業內的一件備受矚目的大事。十個外頭人,九個抱著好奇心,都想看覓雅如何絕處逢生,想看花之悅如何見招拆招,也想看別的企業能否渾水摸魚趁機攪局。
方馥濃代表了覓雅對外的形象,滕雲則是馥木之源的負責人,兩個男人都有義務在這樣一個場合維持企業的體面,沒仇人相見刺刀見紅,只是各盡己責,把分內事情幹完。
會議進行得比預計更順利,方馥濃重又向代理商介紹了覓雅調整後的品牌規劃,並重新制定了新的營銷策略,在如何增強客戶黏度的問題上更下了一番功夫。滕雲依照約定發言、辭職並表示,對已經流露到市場上的馥木之源產品,覓雅將全部召回並當眾銷燬。
臺下的人都聚精會神,偶或竊竊私語,看來對公司的新規劃十分認可。戰逸非在一旁看著,覓雅似乎有了生機。
但是,轉折突如其來。
跟演電視劇一樣,一群便衣經濟警衝進會場,大喊一聲:“全部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