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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河前請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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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河前請止步

方馥濃此刻已經人在北京,坐在炸醬麵十五塊錢一碗的小飯館裡。

西安那裡沒有足夠權威的化妝品配比分析實驗所,一行人也就爭分奪秒地趕去了下個地方。隨行的人除了宋東坡以及宋東坡帶來的兩個朋友,還有一個小宋。

小宋不是業內人士,卻因為走南闖北四地演出而有一些人脈。他非跟著來,公關先生自覺也沒理由攔著。

然而除了這個意料之外的小宋,所有業內人士都受不了了。從配方分析、配比分析一直到技術替代、效能改進,再多精英級的技術工程師也要花不少時間。就連鐵打模樣的宋東坡都忍不住提出抗議,他說:“方總,你這勁頭跟嗑了藥一樣,可我們都是要睡覺的人。這幾天我們每天都睡不過三小時,這樣一宿一宿地熬就是鐵打的都要趴下。”

其實方馥濃睡得比他們誰都少,少得多。他沒有生物學、植物學或者醫學的相關背景,一旦接觸起這個新的領域,立馬覺得太有意思了。那幾個一見帥哥就癲癇的西安大嬸給了他不少行業內的絕密資料,方馥濃也就不介意被她們再摸兩把。

長篇累牘,術語滿目,連宿連宿地閱讀沒一箇中文字的冗長資料,方馥濃反倒覺得更有意思了。任何新鮮事物他都想嘗試,任何新鮮技能他都想駕馭,如同人食五穀、蔬果與禽肉,缺一不可,否則便會飢飽不均。

宋東坡提出讓大夥兒休息一天的建議立即得到了響應,小宋不發一言,另外兩個已經拉下臉來抱怨開了。

方馥濃不說話,照舊笑得光彩撩人,然後就窮兇極惡抽起煙來,別人一晃神他已吞雲吐霧解決了半包。

肺部手術以後這人本該是戒菸的,這會兒咳得兇了,居然還邊咳邊笑地招呼小宋:“麻煩,再去買點菸。”

“方總,你聽見我們剛才的話沒有?”來的人裡頭,這個名叫周晨的小夥子年紀最輕,知名大學的植物學博士生,在國外工作了很長時間,又在寶潔幹過幾年高管。這麼好的資歷放在這裡,也就愈加受不了長途奔波的艱辛。

“我聽見了。”這張英俊臉龐上的笑意漸漸收了,眉間擰出淺淺的川字,方馥濃望著對方的眼睛,“你說,從配方除錯到新品出產,起碼半年。”

“半年都是快的!”周晨喊起來,“我是賣宋哥的面子才來幫忙,可這幾天我們怎麼過的?一頓安穩的飯都沒吃過,天天工作超過二十個小時,在那麼多種可能的配方里尋找出一種最合適的根本不容易,成分的含量和復配成分都會對使用效果產生影響。何況除了產品配方,還有專利技術……”

方馥濃打斷他,平靜地說:“那就全部試一遍。”

毫無商榷妥協的意思,氣氛徹底僵了。除了小宋,這裡每個人都比他在行業裡資歷更深。那些人曾受聘於寶潔、歐萊雅,又被國內企業重金挖走,若非礙不過朋友面子,絕不可能被一個毛頭小子這麼使喚。

“實驗所這個點都不肯開門了!”周晨繼續大著嗓門發難,他看向身邊坐著的宋東坡,以求尋得對方的支援,“你跟他熟,你不方便說,我來說!我在這行也幹了十來年了,要在這麼多原料成分裡找出最合適的配比,這跟大海撈針沒區別!誰不知道公關是幹什麼的?他一個靠皮囊吃飯的外行,憑什麼來指使我們這些內行?!”

小宋正巧買了煙回來,瞧見氣氛不對,便想打圓場。

“實驗所的問題不用擔心,早些時候方總讓我去銀行取了點錢,到時候跟人打點一下,人家也就願意開門了。”小宋笑著回到位子上,把煙遞給方馥濃,又笑著徵求他的意見,“要不今晚就讓大夥兒休息一下吧?”

宋東坡虎著臉不說話,他也不想幹了,太累了。而且他覺得這麼短的時間鐵定幹不成。他們找的是業內最專業的精英,絕非外頭那些自吹自擂誇誇其談的冒牌實驗室,若是那麼容易盜取別人的配方配比,這世上也就沒那麼多手握經典單品的傳奇世家。

“歇一晚上怎麼夠,至少得歇三天!”周晨見方馥濃不說話,認定了這個外行無言以對,更加得寸進尺,“先回去補覺,補足一天,明天再去酒吧放鬆放鬆,我他媽這幾天都快累死了……”

方馥濃將煙盒開啟,摘掉菸嘴叼進嘴裡,摸出打火機點燃。眼眶泛出久未入眠的血色,他視線向下咳嗽起來,咳得挺兇。

仍是一言不發。這個男人好看得格外鮮豔,但這個樣子看著就有些嚇人。

雖說小宋與宋東坡是本家,可倆人的性子一點不像,別人都在為連夜奔波叫苦不迭,唯獨他提了一點與馥木之源有關的想法。

“方總,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畢竟花之悅已經先你一步上市了,消費者可能會更認可自己先接觸到的那個品牌。”小宋的擔心並非毫無道理,電視上、地鐵裡、商場外的LED屏、佇立街頭的站牌乃至女垂網站上的大量軟性推廣,花之悅清酒系列的廣告宣傳已經鋪天蓋地。

“話是這樣沒錯。”方馥濃將煙夾在手裡,終於開口,“清酒美容的概念還很新,一個很新的概念要讓普通消費者接受,一定要有人處於教育者的宣導位置。這個位置需要大量的廣告投入與資金支援,就好比是花之悅現在做的這樣。但市場總是很奇怪,比如曾經風靡一時的BB霜,而今最暢銷的企業並不一定是第一家將這個概念引進國內的企業。你們聽過十二生肖的故事嗎?打個比方,我們現在就是站在牛脖子上的那隻老鼠,花之悅正在砸錢培育市場,對於覓雅而言,一舉佔先的機會一縱即逝。所以馥木之源只有這些時間,在這期限內,新品必須上市。”

“可是……不是已經調試出幾個不錯的產品了麼?配方的事情得過且過就得了。”另一個一起來的人插話說,“覓雅的品質不也一般麼,還不是賣得挺好。”他看著方馥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補充,“你讓小宋取出來公關的幾萬塊錢,不如咱們幾個分一分,然後就回上海向戰總交差得了。”

“唬弄人的營銷手段只能用一次,消費者不是笨蛋,不會一次又一次買你的賬——”話音嘎然而止,方馥濃蹙著眉頭掃視眼前的男人們,很明顯能夠看出,他們都幹不動了,也不想幹了。他頗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咳了兩聲,又轉頭對小宋笑道,“把錢拿出來。”

小宋取出一個非常硬實的牛皮紙袋,面朝大夥兒打了開,好幾疊齊齊整整的人民幣,看著約莫七八萬的樣子。

方馥濃說:“我那一份不要,你們四個一人兩萬,正好。”

周晨伸手要去拿牛皮紙袋,方馥濃一把又奪了回去,嘴角迷人一勾:“還沒散呢,散的時候再給你。”

叫了兩輛出租,說是要去個有水的地方,大夥兒看罷風景,就算散了。

停下的地方不是什麼名川大河,和上海那條名為蘇州河的臭水浜子也差不多。但河道挺闊,一側岸邊是林蔭道,一側任月光傾瀉,無遮無攔。

夜裡微微起了些風,可河面依然如同瀝青路面般烏黑,深沉,紋絲不動。岸上沒幾米就豎著一塊指示牌,示意這裡頻出人命,嚴禁下河游泳。

“就這兒吧。”方馥濃停下腳步,站在離河水極近的地方,舉目望向河對岸。

皺著眉頭,一動不動,不時輕咳兩聲。然後他讓小宋把錢拿過來,就要在這裡分給大家。

周晨一直離方馥濃挺近,有錢拿的時候便捱得更近。他知道對方不久前才動過開胸手術,當然也知道奔忙數日卻無功而返,這個男人此時此刻是何等沮喪。

“方總,其實我挺佩服你的,這份韌勁與幹勁,尋常人絕對沒有!可這樣沒日沒夜地工作你受得了別人卻受不了,大夥兒現在都是站著也能睡著的狀態,還怎麼除錯配方?”他的臉上著了一絲赧色,話裡依然固執己見,“這個世上,人也好,事也罷,什麼都有個極限……一個人要活得舒服,就得拘守這個準則,他離‘極限’越遠,活得也就越是舒服……”

“極限?”方馥濃轉臉看著對方,幾十秒面無表情地注視之後,他突然幾若春花一笑,張口便罵,“放你媽的狗屁!”

一疊一萬元的人民幣原本攥在手裡,手臂瀟灑一振,他就把錢扔進了河裡。

“你、你他媽神經病!”反應過來的周晨大喊一聲,追著那錢也跳了下去。

宋東坡他們也是大驚,還沒來得及出聲制止,方馥濃又將兩疊一萬元的鈔票扔進河裡。

人為財死是瘋子,不為財死是傻子。這不,噗通一聲,又跳下去一個。周晨撈著了,另一個卻沒撈著。雖說是八月的天氣,可大半夜地跳進河裡,絕對從頭激靈到腳底心,再加上各自灌了半肚子又臭又腥的水,怎麼都精神了。

方馥濃蹲下來,把手遞出去,要拉對方上來。

“你他媽神經病吧!”周晨衝著對方大喊大叫,又把目光投向已在岸上瞠目結舌的宋東坡,繼續喊著,“他跟錢有仇嗎?!他媽的他一定是神經病吧!”

“別嚷了,假的。”方馥濃手仍伸著,笑出一口漂亮白牙,“你這會兒倒挺精神,看來……極限打破了?”

藉著月光看了看,果然,除了頭尾幾張是真鈔,當中那層也不知什麼時候被調包成了假的。周晨當即氣得要吐血,一伸手就把方馥濃也拽進了河裡。

沒料到對方還有這手,方馥濃在水面下待了好一會兒才冒出頭來。

不顧嗆了一口水且渾身溼透的狼狽,他一露頭就大笑:“你個龜兒子,我的煙都溼了!”

岸上的小宋與宋東坡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問:“我們呢?”

大約還是小宋先回了一句:“算了,我們也下去吧。”跟神經病會傳染一樣,身體力行地就跳下了河。

所幸這個時間點岸邊幾乎沒人,五個溼漉漉的男人從河裡爬上岸,再不可能更精神了。

沒日沒夜地一陣趕工之後,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帶著最完美的配方回了上海。比花之悅的清酒系列更完美。

戰逸非沒去搭理嚴欽的挑釁,他知道這人有病,越搭理病越重,但他很擔心滕雲與許見歐的狀況。等了幾天,見該進公司的人遲遲不現身,便讓老夏載自己去看他。

滕雲來給他開門,門一開便掉頭即走。

晚上七點,許見歐不在。

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他記憶猶新,但和唐厄不同,許見歐根本就已經失去了意識。戰逸非擔心許見歐的狀況,卻又不便在這個男人面前提及,只是特意問了一聲:“許主播不在家嗎?”

房間窗簾緊閉,缺少光線的屋子同樣很悶。滕雲看著糟糕透頂,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巴滿是青青胡茬,他擺了擺手:“可能……可能走了……”

“走了?”這話說得模稜兩可,不知是暫時離開,還是分手的意思。戰逸非還想細問,滕雲卻搶在了他的前頭。

他睜大一雙凹陷發紅的眼球,問:“戰總,公司是不是打算調整馥木之源的新品系列?”

“你從哪兒聽來的?”當然會調整,因為滕雲前陣子完成的樣品與方馥濃正在除錯的清酒系列截然不同。戰逸非沒有否認,卻訝異自己還沒宣佈方馥濃會重回公司。

滕雲又擺了擺手,示意這些細節並不重要。他以一雙沉鬱發紅的眼睛注視對方,話音似帶哽咽:“戰總,我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甚至為此忽視了身邊人……我為了馥木之源付出了很多……多到你可能無法想象,我可能除了這份工作就什麼都不剩下了……”

然後,他就以手掌掩臉,哭了起來。

一個男人的眼淚來得教人猝不及防,覓雅總裁看似面無表情,憐憫、惋惜與不多不少的那一點負疚感卻攪動得他心緒不寧——嚴欽是個神經病,而從頭到尾許見歐都是無辜受牽連的那一個。

任這個男人痛哭發洩,沉默片刻之後,戰逸非說:“馥木之源將由哪個系列正式問世,這是公司下半年最重要的一個決策,甚至事關覓雅的生死,它不由我一個人決定,戰董……就是我爸,還有我二叔,他們都將出席新品研發的會議。你得把你自己收拾乾淨,你這個頹廢的樣子,讓他們怎麼信任你研發的產品。”

這次會面令人感到十分不快,不是會面物件,而是會面內容帶來一連串的問題。

市場策劃、宣傳廣告、政策支援甚至包括首批備貨量以及與邱岑歌的合作,方方面面都需要規劃投入,以覓雅的現狀來看根本不可能多點開銷,兩個系列不可能同時推入市場,這就意味著滕雲與方馥濃正在籌備的新品之間必須有一個暫時擱置。

相較於清酒系列那種天然、純粹乃至有些感性的護膚方式,滕雲以南非鳳凰草、積雪草等植物精煉物結合獨特生物因子進行研發,可能科技感還更高些。

滕雲的一腔熱淚確實有些打動了他,覓雅總裁心中早有定論的天平此刻卻起伏不定。

在方馥濃的家中,坐在床上的戰逸非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凝神注視著馥木之源已有的瓶身設計,突然聽見廚房裡傳來響聲。

趕忙去檢視,該是有人進來了。

再次從廚房的窗戶爬進室內,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方馥濃嘴裡叼著一支玫瑰。

他入室的動靜不小,走路也微微有些搖晃,像喝了酒的人,不多,微醺。

“你為什麼不從正門進來?”將驚喜的心情一剎收得全無痕跡,覓雅總裁對自己的公關先生故意表現得不熱情,看見對方一雙眼睛亮得古怪,神情也不像往常,不由皺眉又問,“你喝酒了?”

玫瑰花依然咬在齒間,搖了搖頭算是對第二個問題的回答,然後他就來到了他的身前,仰著臉跪在他的腳邊。

看對方這殷切的眼神,似乎是想把花送給自己,戰逸非伸手去取,方馥濃卻又一下別頭避開,以手指點了點對方的嘴唇,又點了點自己的。一支玫瑰,換一個吻。他在提醒對方,嘴對嘴與自己做一個交接。

這種求愛方式顯得幼稚又任性,一點不符合這傢伙的一貫作風,簡直要令戰逸非發笑。俯下目光望著方馥濃,他竭力掩飾嘴角的笑意,一雙眼睛依然冷冰冰的:“你這泡妞的法子太土了,十年前我就不這麼幹了。”

似乎嫌單膝下跪太累,方馥濃換了個姿勢——他雙膝著地,背脊微微佝僂,他將唇輕輕撅起,那雙嘴唇本就該被長久親吻,此刻更以一個索吻的姿態呈現在戰逸非眼前。

隨他怎麼激他,這傢伙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這麼討一個吻。看來的確是喝酒了。

頭一回拗不過對方的孩子氣,他有些無奈地伸手去捧他的臉,可手指一觸到對方臉上,戰逸非就感到被紮了一下——方馥濃比以往更瘦,雙頰燙得驚人,甚至他能感受到他的肌膚正在微微戰慄,那種幾乎察覺不到的、非常輕微的顫慄,瞬間就似一串細小的電流從他的掌心劃過。

四片嘴唇方才相接,玫瑰花就落了地。

有花瓣似的嘴唇在眼前,還要花幹什麼?戰逸非捧著方馥濃的臉,吻著他的唇,舌頭在他嘴裡細細掃刮,居然沒嚐到一點酒味。然後他反應過來,這個男人只是太累了。

久別後的激情在雙唇間傳遞,好容易才結束一個溼潤的吻。戰逸非又仔細看了看眼前這張英俊的男人臉孔——跟滕雲那種極度的疲倦與不精神大不相同,方馥濃同樣眼窩深陷,眼裡血絲明顯,可他雙眼炯炯發亮,看上去莫名興奮。

“你在發燒……你病了?”戰逸非伸手探上對方的額頭。

“因為幾天前,我跳進了河裡。”燒了幾天了,只是埋頭於工作時就什麼都顧不上。方馥濃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笑出一口白牙,反倒反過來捏住了戰逸非的手指,他的掌心同樣燙得厲害,彷彿要將對方的手背面板炙傷。

“跳進河裡?”戰逸非驚訝得眼眸大睜,“為什麼?”

“因為需要……提神。”方馥濃攥緊了戰逸非的手指,將它放在唇邊反覆親吻。

戰逸非嘴角輕輕一勾,用個聽不出態度的語氣說:“今天早晨宋東坡一個電話告狀到我這兒,他說在這兩週有餘與你共處的時間裡,他們全部人都得出一個結論,工作狂都不足以形容你在工作時的狀態,你是一個神經病。”

“變態、瘋子、神經病……他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方馥濃毫不介意,這會兒他的注意力都在戰逸非的手指上,肌膚乾燥冰涼,他咬了咬他的指尖,又沿著修長手指間的縫隙,一寸一寸將其舔溼。

情人的舔吻讓戰逸非感到很舒服,情不自禁地哼了一聲,問:“配方……搞定了嗎?”

“這裡是樣品,改過幾次,從西安一直改到了北京。”方馥濃從口袋裡摸出幾隻樣品瓶,告訴對方,這是一眾行業精英們最後確認的新品配方。

三隻可愛精緻的小瓶子,公關先生不僅帶回了清酒系列的完美配方,還有同系列的延伸新品,其中一瓶的顏色非常甜膩,質地看來也似糖漿般討喜。這是以玫瑰、川芎為主要原料的一款專業院線產品,兩位西安大嬸將旗下連鎖美容院裡最受歡迎產品的配方傾囊相授,算是感謝對方的翹臀摸來實在太銷魂。

公關先生對配方稍稍作了調整,因為女人們喜歡玫瑰,戰逸非喜歡澄糖。

覓雅總裁取出一瓶試了試,能看見它乳化、變白乃至吸收的過程,如同情人輕吻般極佳的感觸,一種非常宜人的香甜氣息在室內蔓延。

“這些……和花之悅的清酒系列完全一樣?”

“不,”方馥濃搖頭,堅定回答,“更完美。”

“這怎麼可能?!”戰逸非再也掩不住自己的驚訝,“我哥在的時候,覓雅的一個新品從配方確認到打樣完成,最快也要半年時間。滕雲只在原來法國總監的配方基礎上進行改進,也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你才出門半個月,怎麼可能?”

“可能是因為……我不喜歡不可能。”對於上千次的實驗隻字不提,方馥濃隨手比劃一下,“我也不喜歡極限,那傢伙總是讓我……很惱火……”

眼裡隱隱帶些溼潤,那雙向來凌厲的眼睛竟變得無比柔和,戰逸非重又伸手撫摸情人的臉:“你這兩個星期……到底睡了多少時間?”

“我想……我想想……”記性最好的男人連自己這兩個星期睡了多久都不記得了。手指扶著額頭,方馥濃努力嘗試著回憶一番,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大概是十幾或者二十天……二十小時……想不起來了……”

意識到自己高燒燒得語無倫次,這個男人自嘲地笑了笑,隨之扶住情人的後腦勺,與他額頭相抵,輕唱:

OverandoverIlookinyoureyes(我一次次看見你的眼睛)...

YouareallIdesire(我如此渴望你)...

澄糖玫瑰的香甜氣息使人懨懨欲睡,聲音漸漸輕下去,他幾次想把眼睛闔上,實在是太累了。

戰逸非本來還想和他談一談滕雲的事情,可想了想,還是決定放棄了。他將方馥濃的臉摁向自己頸窩:“你睡吧。”

這是身為董事長的戰博頭一回到公司裡來開會,戰逸非沒邀請,但也沒反對。他的老子打算撥出一個億給他當運營費用,收下這麼大一筆錢,再不讓對方參與公司最重要的決策,似乎怎麼也說不過去。

兄弟倆一起出現時,戰榕就完全退居其後變成了“老戰”,好像太陽太盛,一個人躲在廕庇之下便是如此理所應當。

開會前,方馥濃並不知道這個新品會議上自己還有競爭對手,戰逸非壓根沒向他提過,當然提了他也不會準備,他自信慣了,也吊兒郎當慣了,為一群笨蛋有什麼好準備的。何況他回來之後高燒一直不退,開始還不以為意地自己喝水服藥,後來出現了越來越嚴重的咳血癥狀,才不得已去了醫院——

你知不知道你的肋骨都被鋸斷過?你知不知道你肺上的窟窿夠你養一年的?醫生劈頭蓋臉就罵,罵他找死,罵他玩命,還非要把他再逮進病房裡關一陣子。

方馥濃心裡嫌對方囉嗦,嘴上倒是連連保證自己下回絕不這樣,總算被饒過一回,趕上了公司的新品會。

戰博坐在會議長桌的盡頭,一側是兒子,一側是戰榕。雖然兩個即將提出研發議案的年輕人他一個沒見過,但他本能地喜歡滕雲,因為他聽自己的弟弟提過,那個名叫方馥濃的小夥子不太老實。

不只不老實,還和他的兒子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戰逸非玩小明星他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管也管不著,越管越犟著來。但如果兒子因為這個男人不想與邱部長的女兒結婚甚至不想結婚,戰博就覺得這是祖上沒積德。

盜取別人企業的配方,確實夠不老實的。

方馥濃在臺上侃侃而談的時候,戰博便一直以一種冷峻的目光審視著他。他覺得這小子從頭到腳都太過於花哨,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粉色領帶,他不時與自己的兒子四目相視,即使目光僅僅倉促交接,也能看出裡頭的情意綿綿與謊話連篇——這小子一定是歡場上的高手,也一定是賭場上最愛出老千的那一個。

“花之悅的清酒系列定價在300至600元人民幣之間,若採取同一價位的直面競爭,馥木之源將毫無優勢可言……”正當所有人都認為方馥濃要拉低馥木之源的售價來博取市場認可,沒想到公關先生卻反其道而行之,他說,“所以我建議,馥木之源的系列定價至少不能低於800元。”

座下一片譁然。

似乎對這樣的反應早有所料,方馥濃繼續說下去:“假設清酒的美容概念已由花之悅成功炒熱,當消費者們躍躍欲試打算購買時,卻發現市場上跟風出現了一個價位低了一大截的品牌,她們會對此產生什麼印象?”抬手一指Amy,笑了笑,“Amy,這個問題,你們女生最有發言權。”

“嗯……”想了想,Amy如實回答,“我會認為這是個仿冒的牌子,價格便宜更證明了它的品質不如花之悅。”

“沒錯。”方馥濃朝Amy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正對向臺下,“LAMER以海洋護膚領銜全球高階奢華護膚品牌,但在植物護膚方面,中低端市場已被各大品牌塞滿,高階護膚消費市場卻仍有空位可佔。高價戰略有風險,但在時裝、珠寶、化妝品等時尚消費領域,它的收益有時卻比風險更可觀,皇家芝華士與伯爵腕錶都曾以直截了當的高價戰略迅速崛起……當然我建議仍要推出高價位的LadyMiya,多品牌狙擊對手不僅是一種策略,而且……”停頓一下,嘴角戲謔一勾,“一個企業的名字怎麼也不該定位在它價格最低的產品上……”

旁徵博引的新品演示無懈可擊,可在戰博的眼裡,這樣的完美無疑就是詭辯。

比起方馥濃的輕鬆應對,滕雲這邊確是嚴陣以待。也不知是否為了揚長避短,他完全沒從市場角度演繹自己的新品研發方案,相反,他請來了兩個人,一個戴著眼鏡學究模樣,還有一個自帶翻譯金髮隆鼻的老外。滕雲站起身,開始向在座的覓雅高管們介紹應邀前來參會的人,“這位是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的院長,享譽世界的分子植物學專家,同樣也是我的恩師……”

另一位是與覓雅長期合作的法國實驗室負責人,與他合作過的全球頂級奢侈品牌難以勝數。

大有蓬蓽生輝之感,連戰博也不得不站起來,走上前與兩人握手。

會議上的滕雲一反前幾日的萎靡頹喪,顯得格外精神,他為自己的新品定名為“精靈仙境”,解釋靈感來源於精靈住處才會有的珍稀植物,並開始丟擲成串令內行都不定聽得懂的術語。

這個男人果然比剛才那個令戰博感到滿意,他的長相氣質看來謙和又質樸,學歷背景也讓人很放心。

事情發展得有些超出預計了,這是他早已與戰逸非商議確定的事,方馥濃完全沒想到會在節骨眼上生出枝節。

新品試用的時候,以薛彤為代表的美導與資深BA紛紛表示:精靈仙境的敷感比澄糖玫瑰好得多。

其實早在一天之前,薛彤就私下找過戰逸非。比起那日痛哭的滕雲,這個女人的態度囂張得毫無轉圜餘地,她說,“我手底下的美導、BA都認可滕總監研發的新品,還特意抽時間接受了美容培訓,我們近千人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就因為你個人的喜好就要全盤推翻嗎?”說著這個女人就嚷了起來,她嚷著嚷著就要亂說話,還不時以眼神去瞥溫妤,這種明顯的威脅暗示讓戰逸非大感頭疼。

女人的情感總來得比理智兇猛,他一直知道薛彤對滕雲有想法,這個時候會選擇站在他這一邊也就不奇怪了。

滕雲主導研發的精靈仙境,香精不錯,其實也就香精不錯。可一個白手起家的鋼鐵大亨,對化妝品根本一竅不通。他只能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相信清華大學的教授,相信全球頂級奢侈品牌的合作伙伴,更相信那一連串由複雜英文詮釋的生物科技。而清酒、澄糖與玫瑰這樣司空見慣的成分就要800元?還有純手工製作的、價值數千元的古方面霜?戰博自認不會買賬,便也以己度人,認為消費者也不會買賬。

戰博的話很直接,他無法相信由一群低學歷的工人研發出來的產品。

這話讓同坐的宋東坡十分尷尬。他早早輟學入了行,自認絕不比那些只會紙上談兵的學究差。學歷不低的周晨倒是沒來,可就算來了,在清華教授面前,恐怕也抬不起頭來。

“用學歷衡量一個人的能力並不合適……”方馥濃還想說些什麼,可還沒站起身,就被戰榕搶了話頭。

“人各有所長,小方啊,你在公關推廣這一方面可能比別人出色,可研發生產你根本就是個外行嘛。”坐於長桌盡頭的一側,從頭到尾一言未發的戰榕微笑著開了口,“看看你的面色,傷還沒好吧。年紀輕輕的還是身體重要,馥木之源的事情你就交給小滕操心,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你沒聽見嗎?”主席位上的戰博突然發聲,以一張神情威嚴的臉對著方馥濃,“戰總請你出去。”

方馥濃愣了下,下意識地以目光向戰逸非求證。

對方短暫的猶豫完全落進眼底,公關先生搖了搖頭,大方出門:“和一群笨蛋同一屋簷,自己的智商也會打折。”

會議室裡的人看見公關先生摔門而去,幾乎同一時間,他們的老闆追出了門。

很快,幾乎全公司的人都聽見了他們的老闆與公關總監之間的爭執聲,她們不由得納悶起來:這不才回來麼,怎麼又吵起來了?

“薛彤手下的美導與近千名BA都已經接受了‘精靈仙境’的銷售培訓,讓她們再從頭來過,是不是不太合適?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清酒系列是不是可以延遲到明年中旬上市?”

他以誠懇的口吻與他商量,想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但對方似乎根本不領情。方馥濃舔了舔自己的白牙,不清不楚地笑一笑:“你都決定好了,還與我商量什麼?”

“你也看見了,在場所有人都更認可滕雲的樣品……有時候你是不是也能放下你的自負,也許旁人的話真的有道理呢?”

“時不我待,我說得夠多了,我不想再解釋一遍馥木之源上市時間的重要性。”嗓子奇癢,肺卻跟灼燒似的疼了起來,方馥濃強忍著不讓自己咳出聲,只怕一張嘴就得吐血。

見對方掉頭要走,戰逸非急切地喊住了他:“方馥濃!”

他的情人又轉過身來,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裡碰撞。

“就算你的決策完全正確,可這世上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非黑即白,可能你的眼裡只看得見成功,只看得見最大化的利益,這是你的處事方式,也是你的行為準則……但一個人活著並不只是為了利益,他一定會遭遇許多人情世故,也會有許多身不由己……”覓雅總裁此刻眼眶發紅,深深懊喪於對方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我就不明白了!清酒系列為什麼就不能等到明年再上市?!”

厭煩了一次又一次毫無意義的爭執,方馥濃同樣眼眶微紅,輕輕搖頭說:“我需要你的信任,我需要你站住我這一邊。”

戰逸非本想解釋什麼,抬眼卻看見薛彤與溫妤並肩而出。

將已經湧至喉嚨口的話悉數嚥下,他當著眾人的面宣佈:“清酒系列全面擱置,覓雅下半年主推的系列將是精靈仙境。”

一併從會議室走出的滕雲與薛彤匆促對視一眼,旋即又望向了方馥濃。他嘴角嘲諷地翹著,用最明白無誤的目光告訴對方:我贏了。

胸腔就快疼炸了,身上倒感到如釋重負般輕鬆,方馥濃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與白牙,迷人笑著,倒退著走了幾步,在離眾人挺遠的地方才瀟灑轉身。

確定再沒人看見自己,他的腰折下來,扶著牆慢慢滑下身體。

太疼了。

戰逸非知道這回自己是真傷了人,想著從溫妤那兒聽來的補救的法子,守株待兔般等待方馥濃回家。可房子被霸佔以後,方馥濃索性就不回家了,戰逸非來電話他就掐斷,多來一次就關機,他寧可陪葉浣君搓麻將,也不肯聽他說那些無用的抱歉。

這一來二去的,戰逸非的脾氣也上來了,你既然不搭理我,我也不再聯絡你。這兩個人任性起來真是一模一樣的孩子氣,像極了在彼此之間劃出一道小時候課桌上的“三八線”,先開口的就算告負,誰越界了自己認輸。

正逢邱岑歌來上海完成馥木之源的廣告大片,忙著忙著也就沉浸其中,把不痛快暫且忘了。

方馥濃一開始住阿姨家,陪著葉浣君與幾個相識數十年的老鄰居打麻將。不為消遣,只為孝順。對於這門國粹方馥濃不算太在行,三缺一的時候拿來湊數最合適不過。他心不在焉地玩了兩把,勝負五五。

葉浣君坐他對面,坐他下家的是個挺痴肥的女人,這張臉方馥濃打小記得,臉上一有塊非常顯眼的胎記,怕是燒成灰了也認得出來。同一牌桌的三個女人皆已人過中年,拆遷之前是鄰居,拆遷之後還是鄰居,革命情誼更勝當年。

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些,但公關先生很快發現,牌桌上的女人真正只關心一個問題:他什麼時候結婚。

“我有個表弟,他有個女兒,小姑娘臉蛋圓圓的,眼睛大大的,長得挺福相,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現在在稅務局吃皇糧……”

說媒拉縴是這些女人全部的興趣所在,方馥濃心道好笑,表面上卻露出為難的樣子:“我現在一窮二白,沒人肯嫁我啊。”

長著顯眼胎記的大嬸還想推銷自己的侄女,葉浣君扔出一張六萬,突然就開口提及了李卉。

“我前些日子見著小卉了,她現在真是漂亮的不得了,那氣質、那氣場和當年一點不像,對我倒是客氣。我問她結沒結婚,她說還沒有,我琢磨著她還是惦記著你呢……”

方馥濃知道自己不能接這話,接什麼都是引火燒身,他當機立斷危機公關,把卡手裡好半天的一張北風扔了出去。

長著顯眼胎記的大嬸與葉浣君同時驚喜地嚷了起來,胡了!還是一炮雙響。

輕籲一口氣,總算把注意力從結不結婚這個問題上引走了。

抬眼瞧見又有鄰居兼牌友來串門子,他身子一滑就讓出了位子,找藉口溜走。

方馥濃前腳剛出門,幾個女人就再忍不住一顆八卦的心,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你家馥濃也三十好幾了吧,女朋友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呢?你也不著急,不催他?”

格外起勁的就是那個長著顯眼胎記的大嬸,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葉浣君斜眼看了對方一眼,心想,就你那歪瓜裂棗的表侄女也想配我家馥濃?癩蛤蟆的異想天開也得有個限度!心裡這麼想了,臉上表情擺得也不客氣,葉浣君聳一聳肩膀,不冷不熱笑一聲:“我急什麼,我侄子這麼帥,多少有錢人家要他倒插門,他自己不樂意罷了。”

另一個大嬸接話:“是啊,名校畢業又長得帥,按理說不應該啊。你的侄子……該不會喜歡男人吧?”

“你瞎說什麼?”葉浣君扔了一張牌,嗓門也大了。

“你還別不信,現在的小年輕就流行這個。你還記得以前在咱們弄堂裡開小賣部的張老頭嗎?他家孫子,那個小張,據說前陣子把一個男人帶回了家,被他爸把腿都打斷了……”

“我也聽說了,不過那個小張打小就是個二椅子,那小身板比姑娘還纖細,走起路來一步三扭,頭上還別髮卡。”胎記大嬸誇張地打了個冷顫,又搖了搖頭,“可你家馥濃不像啊,挺爺們的一個,應該不會真的喜歡男人吧?”

“去你的!他早些年都快結婚了,喜歡男人還能結婚嗎?”這話越來越不像話,葉浣君罵了一聲,可心裡卻越來越覺得有些擔心,電視裡那些美妝老師、美容達人,十個裡頭十個娘炮,方馥濃幹這行以後少不了得近墨者黑,最近這些日子真是一點結婚生子的動靜都聽不著了。

這樣一想,葉浣君更不能記當年的仇,她想起李卉留給自己的名片,認定了這丫頭就是自己的侄媳婦,跑不了的。

離開一群聒噪女人,方馥濃只想尋個清淨,想了想,沒哪裡比祥雲劇場清靜,沒誰比小宋溫雅。

小宋知道這兩個男人鬧掰了大半,還沒等方馥濃開口,就說自己把地方都收拾好了,他隨時能過去住。

女孩子都沒那麼細軟的心思。方馥濃大方謝過,卻聽見對方又邀自己一起登臺。

按理說這個男人身板絕不纖細,五官也太挺括有型,扮花旦只是將將合格。可有些人天生風情,玩什麼都像模像樣。小宋為此辨不出戲裡戲外,倒忘了方馥濃唱戲就是玩票,他這會兒肺壞了,講話都疼,更別說唱戲。何況他自認現在這心理狀態扮不了戲,一扮便是頂頂惡劣的潑婦窯姐。

他本以為自己百毒不侵,再大的挫折也不過是蹭破點皮肉。

倒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捱上一刀,還不輕。

人家叫他“方總”、“方老闆”他一概含笑答應,閒來就在劇場裡聽戲,偶或也與小宋對對嗓子,溫妤過來的時候,正巧見了這幕——

一會兒就要開戲,小宋已是一副小生的俊俏扮相,方馥濃仍是穿得休閒,伸手將對方那稍稍歪斜的紗帽扳正,忽又與他對視一眼。

手指在對方上了妝的臉上輕刮一下,他眉眼一挑,嗓音拖出了花腔:“宋老闆,好盤目啊。”

這一眼,雜花生樹,窮盡一個男人的皮相之美。

即使是蓋著濃厚的粉妝,也能看出小宋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顫了顫。溫妤在門口瞧他一陣,無奈搖一搖頭,暗自笑在心裡:這個男人真是個禍害。別說阿非那孩子老實純情,縱是心眼再多出幾倍,也還得被他吃得死死的。

方馥濃抬起眼睛,看見了佇在門口的女人,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阿非跟我說的,他猜你在這兒,他其實也想過來。可那個叫邱岑歌的畫家到上海了,馥木之源的廣告他要搶在對方手術前拍完,他實在抽不出時間。”

溫妤沒進門,倒是方馥濃走了出去,與她在院子裡走了走。儘管在法國的時候交流不多,可方馥濃仍然對這個女人印象極好——溫妤就是這樣一種女人,別說娶著是莫大的福氣,光是見一眼也能令風住雨霽,令人靜觀其美。

溫妤說:“新品牌上市的關鍵時候,公關先生怎麼能不在?”

“誰管那個笨蛋。”方馥濃仍在氣頭上,態度很明顯:那小子的死活與我無干。

“他告訴我他也想選你的方案,只是……我細問了,可他支支吾吾不肯說明白,我想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溫妤有心當說客,笑笑說,“那孩子心眼太軟了,你別看他平日裡又冷又橫,其實老實純情得不得了。你不也覺得他這樣挺可愛嗎?”

方馥濃不說話,心說他也就床上的時候可愛點。

“我在阿非十幾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那時候可沒現在這麼高,也沒這麼帥,扔在人堆裡毫不起眼,就一雙眼睛特別好看。我剛認識他那會兒還以為他討厭我呢,常常是我說三句他不回一句,眼神也從不與我交接。直到有一天上海下雪,我貪玩得手指全凍僵了,筆都握不了,戰逸文泡了杯熱茶讓我暖手,可阿非卻不讓。”停頓片刻,溫妤目光望向遠處,嘴角浮出溫柔笑意,“他跪在我身前,雙掌合起,用他的掌心將我的手捂熱,眼神還是不與我交接,只是冷冰冰地說了句‘這樣不會生凍瘡’……還有一次他為我跟人打架,打得頭破血流渾身是傷,可我至今都不知道,那個人到底說了我什麼——阿非就是這樣的人,因為太喜歡,太在乎,反倒什麼都不說,什麼都想自己扛下。”

方馥濃琢磨一下,笑了,那小子倒真是這樣。

兩個人走一會兒又聊一會兒,周晨也來了劇場,應該是方馥濃交代他去辦了件事,過來彙報進度。

兩個男人走往一邊,低聲說了些什麼,便看見周晨搖了搖頭,“沒那麼快。上次你是已經看見了人家的原料關單,這回這些成分要化驗清楚沒那麼快。”停了停,皺眉補充說,“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絕不是好東西。”

“絕不是好東西”指的就是滕雲的樣品。滕雲那個勝利者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會議上的事情不簡單,他特意囑咐戰圓圓留下一隻樣品,以備自己檢驗檢查。剛來覓雅那時候,滿心只想撈錢走人,方馥濃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戰榕的確有他的老道深邃。

“周晨。”見周晨轉身要走,方馥濃又叫住了他,問,“老宋怎麼樣?”

“宋哥啊?回去就氣倒了,他走南闖北這麼些年,可沒被人點著鼻子瞧不起。”對那日會議上的情形有所耳聞,周晨回過臉來,臉上露出氣急敗壞的表情,“什麼玩意兒?清華大學的教授就了不起了?你不知道那些教授,外表是人,內裡是獸,多少道貌岸然的齷齪事情都幹得出來!”

方馥濃點頭表示同意,又說,“替我跟老宋捎個話。”當時只顧著自己生氣,對於宋東坡在會上受的氣還來不及表示,蘇州工廠裡那麼多人還要他監管照應,雖說宋東坡絕不是受點委屈就撂挑子的人,但方馥濃仍感十分過意不去,“新品會議的事情是我太疏忽了,如果他消不了氣,我還讓他揍一拳。”

周晨大笑:“宋哥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我知道。”方馥濃也笑,嘴角勾了勾,表情倒仍嚴肅,“我這兩天可能要出國一趟,馥木之源那裡你一定得替我盯緊了。”

直到周晨匆匆來了又匆匆走了,溫妤才走上前。她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卻大致猜到與馥木之源相關,於是向方馥濃調侃說:“你不是說不管那個笨蛋嗎?”

“是不想管,可笨成這樣,不管就會被人拆骨入腹,連渣都不剩。”方馥濃將一副好皮相向溫妤靠得更近,衝她不知真假、不遺餘力地放電,“嫂嫂,我那房子被個笨蛋佔著,要不今晚我跟你走吧?”

嘴角天生帶翹,眼神深邃還流著一絲哀怨,這樣的電力連河鰻都自嘆弗如,可溫妤只是抬起了左手,掌心對著自己,輕晃一下。

這個女人依然戴著婚戒,守著那份如泡影般的愛情。

方馥濃識趣地笑了笑,

“你們兩個真是……還當自己是小孩子嗎?”這倆人彆扭得一模一樣,溫妤笑著搖了搖頭,“我還有約,先走了。你啊,還是回家吧!”

其實溫妤在上海沒什麼朋友,她約的人是薛彤,兩個女人而今形同親生姊妹,熟絡得無話不談。

覓雅的形象旗艦店是夏偉銘在融合了戰逸非的設計意見後打造出來的,這回他仍打算如法炮製,與戰逸非商量出馥木之源的旗艦店。然而進入完稿階段之前,戰博忽然橫插一槓,將他的設計全盤推翻了。

位於靜安寺的正業寰麗港,正業集團旗下的奢侈品廣場,一眼即可望及眾多世界頂級奢侈品牌,入夜之前,入夜之後華燈炫彩,連空氣都透著紙醉金迷的味道。這是嚴中裕撥出來給戰博的地方,當然租價絕不便宜。

戰博的意思不強硬但很明顯,既然已經處於上海最奢華的地段、最奢華的廣場,怎麼也不能太過寒磣。本來是為了更好地運營覓雅才接受了對方一個億,沒料想卻處處受了掣肘。戰博態度不橫,如果橫了,戰逸非倒也可以像過去那樣把錢甩還就走人,可偏偏就是態度不橫。棍棒底下出不了孝子,軟刀子反倒扎得人無所適從。

依照戰博的意思,夏偉銘緊急出具了修改方案,這家融合了中國元素與波普風格的旗艦店佔地兩層,若非世界首屈一指的創意大師,只怕很難將兩種風格的融匯貫通得如此完美,店內預計裝有數十塊數碼螢幕和超過100臺的揚聲器,在“馥木之源”的新品陳列展示區,處處可見仿摺紙工業的珍珠貝母,上頭雕飾著邱岑歌的作品,無論是仕女的髮絲紋理、還是花卉的瓣朵褶皺都沒有一絲馬虎。

戰博本就是個急性子,何況這個地方寸土寸金,一旦租下來就該馬上開門營業。生意場上的急性子往往就等同於雷厲風行,一聲令下,裝修隊就迅速入駐開始了緊鑼密鼓的籌備,只等著兩個月後就在正業廣場隆重揭幕。

戰逸非原先並不打算那麼奢侈,可是戰博堅持旗艦店的裝飾完全體現了品牌實力,這筆錢不用他掏,更不用他省。

千萬資金轉瞬即逝,想想紀梵希連唇膏都出了高階定製,向來被定義為錢傻人多的中國人越是奢侈越願意買賬,他理解父親的用意,只是忍不住有些感慨:賺錢很難,把錢折騰出去就太容易了。

溫妤那邊見了方馥濃,這邊又勸戰逸非,勸他不能把人與人的感情當作拓撲學來研究,誰先低頭誰後低頭並不重要,天底下沒有那麼多非爭明白的道理。

說這些話的時候溫妤臉上依然帶著淺笑,但她自己過得並不太好。太久沒工作了,新工作上手便有些難,她每天都擔心自己做不好會給戰逸非帶去麻煩,焦慮心思日漸加重,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著,除了與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的薛彤見面還算高興,公司裡有些人的目光總讓她感到不自在。一開始她還以為只是不適應突然換了生活環境,直到女兒某次哭鬧,她突然起了“抱著她一起跳樓”的念頭,才恍然發現,自己的抑鬱症恐怕又要復發了。

拉下臉來想與方馥濃和解,可這傢伙撂自己電話不說,還根本不回家。再加上邱岑歌與唐厄的行程都排得很滿,唐厄最近正打算轉戰大銀幕,首次擔當電影主演的角色是個少年將軍,這小子長得太過洋氣,其實古裝扮相併不適合,但女孩子們就是喜歡看。

劇組這陣子在九寨溝取景,覓雅這邊還得派人去打招呼請假。戰逸非見到唐厄的時候他妝還沒卸。四十度的高溫下揹著四十斤的盔甲,整個人看著又瘦一圈,還挺招人疼。唯恐對方連著趕場力有不逮,戰逸非又得派人貼身伺候。

可唐大牌看誰都沒好臉,唯獨愛對戰逸非變著花樣撒嬌,兩個人沒正式提過分手,這個時候提也不合適,覓雅總裁只得鞍前馬後,自己親自伺候著。

戶外、戶內兩輯硬照拍了兩天,真正的廣告大片又拍兩天。

公關先生不在,廣告片的創意也改了,邱岑歌有些意外,但還是秉持著專業精神完成了拍攝。去醫院動手術前,他跟戰逸非說,老實說他不愛湊這份跨界合作的熱鬧,他答應合作只是願意結識一個有趣的人。那個有趣的人挺像他的一個朋友。

廣告大片還要後期製作一段時間,可託尼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讓人們知道唐厄又與藝術家跨界合作了。託尼找了網路推手在各大socialmedia上釋出了一個看似偷拍的影片片段,營造出偶遇這次廣告拍攝的假象。不論明星的媒體形象是女王、硬漢還是國民校草,其實往往是明星的公關團隊怎麼定義,不明就裡的粉絲們就會怎麼相信。水軍僱不了多少,真正的腦殘粉就蜂擁而至了。影片曝到網上,光是微博一項,短短一個小時就破了二十萬的轉發量。

唐厄的長相也真是絕了,在外國男模身旁就顯得輕柔精巧,在邱岑歌身旁就顯得深邃歐化,中西合璧的明星娛樂圈不少見,可這麼葷素勻稱的實在不多。

有人質疑這“片場偶遇”的影片純屬炒作,水軍與粉絲就窮兇極惡地鼓吹與還擊,誰都在說,連“男神”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唐厄的好看,他的容貌隱含了數學界最完美的黃金比例,他本身就是藝術品。

託尼這邊提議辦一場慶功Party,戰博首肯了,戰逸非也就沒反對,索性廣邀八方媒體,把Party辦成了新品牌啟動會。公關部裡戰圓圓挑頭,藉著寄送邀請函的契機和來自方馥濃的媒介資源,和幾家衛視都暫時達成了廣告投放協議,搶先佔據了可能會熱播的綜藝欄目。

廣告拍攝的事情暫告一段落,戰逸非抽空又去正在裝修中的旗艦店看了下,滕雲作為新品牌的主導人也陪著一起去了。

烈日高溫,工人們為了趕工揮汗如雨,忙得連一口水、一口糧都顧不上。玫瑰花樣的巨幅雲母浮雕太沉,三個工人六雙手都抬得搖搖晃晃,戰逸非一擼袖子,也上去搭了把手。

為了搭建美博會的展臺,他嘗過這樣的艱辛,此刻便也格外能夠感同身受。戰逸非囑咐老夏去買了一些吃的來,可那些工人看見還沒來得及扔掉的價格條就嚇得不敢伸手了。

管它有沒有氣泡,管它帶不帶洋文,一瓶礦泉水要幾十塊錢,嚇死人。

不介意昂貴襯衣落上灰塵,親力親為幹了會活兒,他便走出了裝修中的旗艦店,直接坐在了遮罩店面的廣告幕布前。Miya左側是所有中國人都耳熟能詳的“驢(LV)牌”,右側是高階定製界“最後的君王”Valentino。滕雲也坐在了他的身邊。

這個時間點大多數人都在上班,能在這種地方隨意閒逛的不是闊太就是小三。街上刷過的車大多是好車,街上走過的人大多是美女,這地方談不上多少光怪陸離,但也不太尋常。

戰逸非靜靜坐著,靜靜看著。

老闆獨享沉默之時,滕雲也免不了任思維發散。

他想起了自己的情人。

那天他們倆開誠佈公,許見歐告訴他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並請求重新開始。他幾乎在一瞬間就經歷從震驚、憤怒到懊悔、感恩等一系列的情緒變化,最後他對他說,扔掉那份工作。他告訴他不妨陪著母親外出度假散心,等他回來的時候他會變得很好,一切都會變好。

承諾出自真心,但也是他給了自己一個放開手腳的訊號。選用精靈仙境的研發方案之後,馥木之源便一刻不殆地投入生產之中。他不必擔心那些可能致癌的原料退不掉,更不必擔心為此鋃鐺入獄,因為戰博打算加大鋪貨量,可能還要繼續採購。

陳工立馬換作另一副嘴臉,滕雲從他那兒又收了一筆錢,還聽他輕描淡寫地解釋:中國人百毒不侵,沒那麼容易出問題,就算真的出了問題,你隨便找個採購員把責任推他身上就行了。化妝品行業的門道太多了,原料陳放多一天或少一天都是講究,你是清華博士,唬弄你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老闆還不是幾句話的事兒?

滕雲不擔心唬不了戰逸非,但他知道,自己絕對唬不了方馥濃。

他希望方馥濃離開覓雅去花之悅,最好離開中國去南非,他希望彼此從今往後再無交集,將友誼銘記在還沒撕破臉的這一刻。

然而不可能。

雖然目前去南非辦差,可方馥濃還是會回來的。溫妤一點不擔心覓雅的公關先生一走了之,也把這份“不擔心”告訴了薛彤——對於朋友,這個女人從來沒有心機,她掐不準另一個女人在友誼背後隱藏的嘴臉,什麼話都交心地說了。

想到這裡,滕雲側過頭看了戰逸非一眼,忽然開口說:“圓圓幹得不錯。”

被從出神的狀態裡喚回來,戰逸非回過臉:“嗯?”

“圓圓談成了與兩家衛視的合作,事實證明這事兒並不太難,只要給她機會,她就能幹好。”

滕雲有意識讓對方覺得方馥濃的工作不過如此簡單,可戰逸非搖了搖頭:“她跟著方馥濃學了不少,以後還有更多的要學。”薄薄一笑算是對妹妹的肯定,對於自己,倒輕輕嘆了口氣。

這話讓滕雲聽得很不舒坦,現在,但凡與方馥濃這個名字掛鉤的話他都聽不舒坦。他竭力將面子上的不快掩藏好,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望向對方:“戰總,方馥濃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從未想過要與他競爭。如果因為‘精靈仙境’的方案被大家選中而導致了你們現在的矛盾,我可以退出,也可以放棄……”

“別傻了。”重又將目光指向前方,戰逸非搖頭說,“朝令夕改怎麼行,再說,廣告片都拍了,產品也已經投入了生產。”

他當然知道現在說這些都晚了,只是適時表個態度,反倒顯得自己大度。滕雲笑了笑:“他這人只是太任性,想明白就會好的。”停了停,見身邊的男人依然一臉的若有所失,便問,“戰總,你剛才在想什麼?”

“我在想……”耳邊傳來工人們齊聲卸貨的聲音,戰逸非再次輕輕地喘出一口氣,“有錢真好。”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以為至少也得是我這樣的打工者才會這麼想。”

“真的,我最近突然發現了這件自己以前一直忽視的事情……錢是好東西,再好不過了。”沉默片刻,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以為可以靠自己,到頭來還是靠我爸。我費盡口舌、絞盡腦汁甚至出具按照對方要求修改不下幾十次的合作方案,才與地方衛視達成有一個軟性植入的合作,而他呢,只要把錢砸下去就可以了。”

滕雲仍然想著方馥濃的事情,隨口附和:“是啊,在這個行業,沒錢廣宣簡直是寸步難行。”

“不是,不只是這個行業。錢可以讓一個兒子表現得循規蹈矩,表現得好像對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從來沒有恨意,表現得好像都忘記了自己那個糟糕透頂的童年……”戰逸非又搖頭笑了笑,自己岔開話題,“那天問你,你沒回答,許主播人呢?他那檔節目不錯,我不忙的時候就會看重播。”

滕雲有些反應過來,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聽過的一個故事。

“他陪他媽出去旅遊了。”他笑了笑,“聽溫妤說,方馥濃這會兒不在國內?應該回來了吧?”

“回來也該住在祥雲劇場那個小宋家裡吧。”忙過這一陣,戰逸非已經打算親自登門道歉,溫妤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喜歡就是喜歡,犟到最後只能兩敗俱傷。

“不一定吧。”滕雲笑容又顯一點,“我覺得他這會兒應該在他姨媽家。”

把自以為拍攝效果不錯的“豔照”傳給了戰逸非,結果卻沒得來對方丁點兒反應,嚴欽就抑鬱了。

一夥人在玩牌,賭得也不大,百十萬的消遣。輸了幾把以後嚴欽愈加抑鬱,一扔手上的籌碼,仰面攤在椅子上:“不玩了!”

旁邊兩個忙問:“怎麼了?”

“沒勁!”嚴欽把腦袋轉過,一臉嚴肅地望著老蒲,“你說,我家非非怎麼不理我了呢?”

他想著戰逸非看見那些照片應該會跳腳,應該會上門興師問罪,最不濟也該來個電話罵自己個狗血淋頭,可是都沒有。他精心預謀了那麼久,出人出力地搞了這些照片,就想看他家非非氣炸了肺時那可愛的小臉兒,沒想到這事兒就跟泥牛入海一般全無訊息,一面沒見著不說,一個白眼都沒得到。

嚴欽抑鬱至今,自我反省並得出個結論:許見歐跟戰逸非不太熟。

蒲少彬回話:“姓戰的那小子不是最近在忙覓雅旗艦店的事兒?還是你爸給他的地方?”

“別這小子、那小子的!”嚴欽立馬瞪起眼睛發火。

以前明明沒少這麼叫過,蒲少彬暗忖這人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匪夷所思,再吃不著戰逸非,沒準就真瘋了。嚴欽學他爸談生意的時候其實挺精幹,可一扯及戰逸非,就立馬成了他家鄉話裡的“侉子”,言行瘋癲,智商驟降。蒲少彬不太理解嚴欽對戰逸非累積了十年的執著,因為那小子在他眼裡真就一般,他不喜歡這種拒人千里的冰霜長相,覺得不只沒唐厄看著甜,還沒許見歐看來溫雅。

他沒敢忤逆,只順著他的意思說:“我不只聽說那小……戰逸非在忙旗艦店的事兒,我還知道他在搞一個針對全媒體的新品啟動酒會,你爸好像還放話要寰娛旗下的藝人都去捧場。”

“你訊息挺靈通啊。”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和哪個明星玩的時候聽來的訊息,嚴欽捻著一張牌,慢條斯理地敲打著牌桌,不說話,也看不出在想什麼。

旁邊有人問:“你爸和戰博那麼多年的朋友關係,你看著你爸的面子,也不能老去找戰逸非的麻煩吧。”

“我爸那人哪有朋友?在偽善這點上,誰見我爸都得認輸。朋友關係麼,永遠都沒有利益關係堅挺。”嚴欽極其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冷笑一聲,“要不是他暗地裡跟人打了招呼,戰博也不至於找不到資金髮展他的房地產專案。”

“沒錢榕星就只能等著爛尾了!”便又有人諂笑,“誰惹得起正業啊,該他的!”

“也不是這個惹得起、惹不起的事兒。就算我爸這兒沒表示,就算戰博的丈人老頭不死,戰家也今非昔比了。換屆背後的事兒你們也知道,他們家當初站錯隊了,現在想撇清都來不及了。”

蒲少彬家裡沒有政治背景,插不上這個話題,只能問:“按理說十個戰博也夠不上正業的競爭對手,這明裡一招、暗裡一招的又是為了什麼?”

“還不是我爸那逼玩意兒看上榕星的地皮了!”嚴欽又是冷笑,“前些年我爸找了一個風水大師,算出來就榕星那塊地皮能驅災避邪特別旺他,那逼玩意兒估計平日裡虧心事做多了,特別信這個。可戰博骨頭挺犟,怎麼也只肯賣那無關痛癢的一點股份,還好戰榕比他哥哥識時務……”

“這又是什麼情況?戰家老二不是一心一意輔佐他哥麼,外頭都說他是勞模,是傻子!”

“傻個屁!這世道能讓人看出來是傻子的人,不是真傻,就他媽是最精的那一個!戰家對外頭宣稱是三兄弟裡活了倆,其實不是,戰博和戰榕不是一個孃胎裡來的親兄弟,戰榕是小老婆生的。榕星也是他一手創辦的,結果卻被他哥使了個詐給騙了過去——戰榕辛辛苦苦忙活到頭,居然連一點股份都沒撈著,不懷恨在心才奇怪了。”

“可是……你爸要是把榕星坑來了,戰逸非還不恨死你?”

“婦人之見。”嚴欽白了對方一眼,旋即又指天指地發起誓來,“我爸的遲早是我的,我的全都是他的嘛!非非要是高興,我連‘正業’的名字都能改了,改成……改成……”眼睛滴溜溜轉了幾下,一拍桌子,“就改成‘逸非集團’!”

這話簡直是胡說,牌桌上另一個闊少忍著笑說:“那也得等你爸百年之後,當務之急是姓戰……戰逸非現在就不搭理你啊。”

“是啊,為什麼不理我呢……別不理我麼,像以前那樣砸我一腦袋血我都願意、都高興,就是別不理我麼……”看來確實已經病入膏肓,嚴欽愁眉苦臉一晌,才說,“我覺得關鍵還是姓許的跟他不熟,我要是換個人綁了,他不理我就不成了。”

事發之後蒲少彬還試著聯絡過許見歐,可許見歐徹底退出了《紀實風雲》那檔節目,整個人也如人間蒸發般毫無影蹤了。剛吃到嘴裡還沒厭棄的鴨子結果飛了,這事兒讓蒲少彬對嚴欽不太滿意。他悶悶地不想說話,倒聽見另一個人說:“你不是一直對覓雅的那個公關不滿意嗎?”

“是不滿意,可那人是我爸的姘頭另找的姘,我這會兒在花之悅掛職學習著呢,不能跟那女人置氣。”

蒲少彬想了想,決定把事情徹底攪渾,他懷著惡意地提醒對方:“戰逸非不還有個妹妹麼?”

“哦對,我差點忘記了,他還有個寶貝妹妹……”嚴欽恍然大悟,幽幽笑著念出了那個名字,“戰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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