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在外面繞了一圈的崔興言剛落地就聽見這個詞,嚇得他腳下險些一個踉蹌,“你說這男的是龍王?長得也太寒磣了吧!”
“師叔說是降神的是龍王。”路彌遠解釋道。
崔興言吐了口氣:“哦嚇死我了……不對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怎麼龍王也跑來了?!”
“可能……杏陵的社集就是這麼熱鬧吧。”路彌遠淡淡道。
而被沈蘊質問的“樵夫”微微一怔,他臉上並沒有什麼怒色,反倒是又笑了起來:“小沈仙師誤會了,我遣部下來神州,是過了明路手續的,而且這手續上的簽字人,正是你的尊師。”
沈蘊本就只是想拿個唬人點的罪名詐對方的身份,既然樵夫坦然承認,他也不繼續咄咄逼人,轉而問道:“您與我師尊相熟?”
本來以為是自家獨門絕技的陣術,外域的龍王陛下居然也會用,身為丹成弟子不可能不多心。
龍王卻搖頭否認道:“並不相熟。我與司君齊只是略有交情。”
沈蘊還要說話,萩律看了眼天色道:“時候不早了,城中大戲快要演到最後一折,沈小仙師還是儘早登臺才好。”
沈蘊咦了一聲:“您怎麼知道我打算登臺?”
“不然你為何讓卞大成翻出他舊時雕的白鹿大仙的面具呢?”
沈蘊直視著他:“你一直在監視我們。”
萩律笑笑,並沒有否認地轉了話題,“我當年不想暴露魔龍身份引杏陵百姓恐慌,所以才一直用面具示人;後來杏陵周邊大崩遇難,我便設陣相護一城,也不想叫人記功在我頭上,所以才告訴眾人神木已被我點化,會保杏陵永寧長青,好叫百姓安心。只是沒想到日後會引出這樣一段祭祀風俗,反而險些招致禍端。”
他說到這裡時唏噓地嘆了口氣,又叮囑道:“等城內停止祭祀後,沈小仙師再去修補壞陣上的巽位與坎位,即可讓大陣運轉如初。”
“那您呢?”
“有丹成的仙師在此,我再插手豈不顯得有些班門弄斧的嫌疑?”萩律笑著,“我此番現身,只是來教育這幾個不成器的小傢伙的。他們一番胡鬧,讓幾位見笑了。”
萩律一招手,那三位魔龍少年便來到他身邊。
沈蘊道:“這就走了?您不去見見城裡的故人?”
“既然是故人,便不必再有新交。”萩律搖了搖頭,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道,“對了,為表歉意,這周遭殘存的鬼物都由我們這邊清理,沈小仙師只需去阻止城內社集即可;而我自己也會有一份薄禮奉上,為小仙師的登場祝一臂之力。”
沈蘊挑了下眉,對萩律的這份謝禮不置可否。對方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魔龍,而且還是當年龍染之戰的最後贏家,剛剛他試探幾輪,萩律都滴水不漏的推了回來,沈蘊心忖憑自己的道行估計也再套不出什麼話來,不如順勢承了這份人情:“那就多謝龍王。”
“不必客氣。”萩律看向沈蘊的視線往旁移了半分,落在路彌遠的臉上,樵夫蓬亂的鬍髭下笑意更深,“反正我與小仙師頗有緣份,日後自會再見的。”
路彌遠:“……”
眼看魔龍要乘風離開,被冷落半晌的江子鯉終於忍不住抬手直指赫徵:“他們倆可以走,你給我站住!”
赫徵回頭看他,“怎麼,你還不服輸?”
江子鯉咬著牙,把手裡的劍尖又往上抬了一分:“服你你也配?”
魔龍本想再嘲諷眼前這手下敗將兩句,但有萩律在這看著,他到底還是不敢像之前那麼放肆,只揚起了下頜,“既然不服,我勸江仙師還是再練練,等明年道龍逢會的那一天,乖乖等著。”
赫徵頰上最後一縷黑紋消失,唯有一雙眼瞳依舊赤紅,他咬著尾音,笑容惡意,“到時候,你會輸給我第三次。”
江子鯉握劍的手顫了一下。
百枝用魔龍語念出咒訣,三人次第騰空,赫徵最後將目光投向了另一邊的路彌遠:“還有你,也給我記住了。”
路彌遠面無表情地回望著他。
等到三魔龍化光消失,那位樵夫也隨之渾身一震,男人小眼睛中的那股精明之色褪去,露出十分的驚慌來:“你們是誰?!我怎麼在這兒?你、你想做什——呃!”
他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崔興言收回手刀:“咱們就這麼放魔龍走了?”
“不然呢?”沈蘊道,“龍王能用出降神術,說明他本尊其實並沒有離的太遠,如果真和魔龍槓上,我估計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沒龍王一根小指頭厲害。”
“那他說的話你信嗎?”
“信一半。”沈蘊道,“他保護了杏陵不假,但要說他一心為了神州安寧絕對不真,他堂堂一個龍王得有多閒啊,外域的王宮裡不待,跑這窮鄉僻壤裝大仙?——我猜他可能是在杏陵圖謀了什麼,所以才派那三個魔龍過來,但我看他們那架勢,應該是沒能得手。”
崔興言點了點頭。他其實還想八卦點沈蘊他師尊老人家的事,但想了想還是嚥了回去:
“接下來呢?”
“你剛剛不是聽到了嗎,杏陵城裡的事還沒弄完呢。”沈蘊說到這裡,枕著路彌遠肩膀的下頜往旁轉了轉:“那邊的兩位要一起嗎?”
方才江子鯉和赫徵打鬥時,舒喻一直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畢竟他知道自家少主性格極傲,盛怒之時根本聽不進任何言語的。現在好不容易魔龍走了,舒喻這才匆匆趕到了江子鯉身邊。
舒喻看著對方滿身狼藉一陣心疼,又害怕說出什麼不合宜的話反倒讓江子鯉的怒氣更加難以平息,於是只敢掏出一條方巾遞給他:“你先……擦擦吧。”
江子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魔龍離開的方向,在舒喻又小聲重複了一遍後他才收回視線轉到了他的臉上,片刻後又落在了舒喻手裡的方巾上。
少年盯著方巾看了一會,終於接了過來,舒喻才要鬆口氣,結果對面沈蘊揚聲一句瞬間又把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們就不去了……”舒喻結結巴巴地回道。本來這整件事就和他們倆沒有任何關係,要不是昨夜橫生的意外,現在他倆本來應該在城裡逛街的。
“對吧少主……”舒喻一側頭,卻看江子鯉忽然朝著沈路二人走去,他有些愕然,“少主?”
江子鯉已走到二人跟前,沈蘊依舊掛在路彌遠肩上,見他過來,只是攬著路彌遠的腰往自己身前擋了擋:“想幹嘛?”
路彌遠:“……”
江子鯉一字一字問道:“你贏他了?”
“贏誰?哦……你說那個比你還囂張的魔龍啊?”沈蘊撇撇嘴,“我沒跟他打過,是小路打的。”
江子鯉馬上轉向路彌遠。
他對這個新生的印象僅有天賢庭庫房那晚病懨懨的一張臉,以及總是沉默地隨在沈蘊身側,他便把路彌遠看做了沈蘊那一眾不務正業的擁躉之一,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正眼看向路彌遠。
“你贏他了?”江子鯉又問了一遍。
路彌遠回視著他,字字清晰:“是的,江前輩。”
一瞬間,江子鯉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深吸一口,一把攥緊手帕,轉頭就走。
“少主!”舒喻大驚,慌忙跟上。
“二位節後天賢庭見啊!記得早課別遲到,要點名的!”沈蘊朝他倆揮手道別。
“……不是我說,你們叔侄倆也太損了,”崔興言嘖嘖,“我感覺少主沒氣到吐血都是他涵養好。”
“這可太冤枉了,我和彌遠只是在闡述事實。”沈蘊朝著崔興言伸手,“少主他倆不幫忙就算了,猛男你身上有沒有回靈丹之類的好東西,給點給點。”
“對不起,猛男這兒沒有回靈丹,比它更好東西的合歡丸倒是有不少。”崔興言笑嘻嘻地回著話,還是往沈蘊掌中倒了一顆回靈丹藥。
“合歡丸是什麼?”路彌遠問道。
“我的媽呀,你這師侄真是比深閨裡的小姑娘還純潔!”崔興言立刻興奮起來了,他馬上向路彌遠比劃道,“小路啊,這個合歡丸呢,就是……”
“崔興言你信不信我有力氣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褲子扒了讓你繞著杏陵裸奔三圈?”沈蘊道。
崔興言一縮脖子不敢往下說了,他只好朝路彌遠擠擠眼睛:“你師叔不讓我細說,反正就是內個內個的好東西。”
“內個內個?”路彌遠一臉困惑。
沈蘊無法,只好輕咳一聲解釋道:“是給道侶用來長進功體的。彌遠你還小,也沒道侶,用不上。”
“哦……”路彌遠點頭。
沈蘊一顆回靈丹下肚,再調息一輪,乾枯的靈息開始緩緩流轉,四肢也終於逐漸恢復了力氣。
“看你臉色就知道你又活了。”崔興言挑眉。
“嗯,我又活了。”既然活了,再趴在師侄身上也不像話,沈蘊下來時後活動了幾下關節,又籠手在嘴邊朝鐘秀林那邊道,“林林也別生悶氣啦,我還有事得跟你說呢。”
鍾秀林:“……”
沈蘊:“快來快來,哥有大任要交給你。”
被沈蘊這麼哄上兩句,鍾秀林就算有氣也撒不出來了,他磨著牙:“我沒有生悶氣,我只是……只是……崔興言你還不快拉我起來!!!”
“是是是,婢子這就來伺候鍾大小姐。”崔興言摸摸鼻子,走過去把鍾秀林攙了起來。
沈蘊對三人道:“就如剛剛說的那樣,我打算讓杏陵的社集停了。但這地方的人有點迷信,強行阻止未必會聽,所以我和卞師傅合計了一個辦法,就是我來扮演真正的白鹿大仙,把戲臺上的那個‘白鹿大仙’給攆下去。”
“能行嗎?聽起來好假。”崔興言問。
“我們覺得假無所謂,只要讓杏陵人覺得是真大仙就行。”沈蘊道,“但想要做得真,我一人是辦不到的,有幾個地方,都需要你們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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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咿呀呀的大戲即將進入尾聲,百鬼盡數被白鹿大仙擋下,百姓昂首歡呼,對其歌功頌德,而白鹿大仙感念杏陵山水美麗,故而羽化飛去之前點化神樹,將神力賜予神樹娘娘,由她來為守護杏陵的百世太平。
最後一折,是白鹿大仙和扮演神樹娘娘的俏麗女子一起共舞合唱,臺下亦要齊聲慶和,唱至最後,眾人依次摘下面具由白鹿大仙灑下“聖水”淨化,然後將面具丟到戲臺旁的火堆中焚燒殆盡,這一場大戲才算完整結束。
戲臺上白鹿大仙搖搖晃晃,手中的枝條不斷的蘸水揮灑於臺下,四方銅爐中青煙燃至最盛,所有人此刻都沉浸在一種飄飄然的狀態中,隨著大仙的吟喝放聲祈禱。
“保我杏陵——”
“百世有靈——”
“護我杏陵——”
“千歲安平——”
“助我……”
大仙這句話沒能唱完,他迷濛中踉蹌一步,忽然發現身邊多了個人。他一驚之下,趕忙壓低聲音:“小桂你怎麼回事,還沒到你演的樹娘娘上……”
他沒能說完,而臺下的觀眾也因為吟唱的中斷而紛紛睜開眼睛,一時間,所有人都呆住了。
為什麼臺上有兩個白鹿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