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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陵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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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師傅整理完攤位,推著木車在前方帶路,沈蘊幾人在後方跟著,順著一路的張燈紅綢,來到了城角一條窄石巷中。

巷子口有幾個小孩戴著面具在扮鬼遊戲,看見卞師傅後便想跳過來嚇唬人,結果發現後面還跟著幾位小仙師後又怪叫一聲,紛紛躲進了家裡,只伸出半個腦袋好奇探望:“卞叔,他們是誰呀?”

“是客人。”卞師傅答道。

“哦……”稍大一點的那個孩子忽然想到了什麼,把腦袋又往外多伸了半分,“對了卞叔,剛剛陽叔過來找你,你不在家,他說他待會再來。”

卞師傅聽見這個名字後眉頭微皺了一下,他嘴唇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麼,最後卻又咽了回去,只道:“曉得了。”他叮囑道,“你們玩的時候當心點,面具要是磕壞了,明日社集就沒得戴,可別又哭鼻子。”

“曉得了!”小傢伙們學著他的口氣,嘻嘻哈哈地答道。

再往巷子裡走二十餘步,卞師傅將車停了下來。

沈蘊目光微頓。這扇門口沒有任何節慶裝飾,光禿禿的門楹上只貼著一副雪白輓聯,紙張似乎很有一些日子了,四角都有了破損,上面的字跡倒是清晰可見:稚子向遠去,白髮猶待歸。

沈蘊遲疑問道:“您家裡……”

“孩子去年意外過世了,當爹的貼副對聯表表心意罷了。”卞師傅笑了笑。

鍾秀林口快,直接問了出來:“不會就是去年地震的時候吧?”

崔興言趕緊拉了鍾秀林一下。

好在卞師傅並不介意,他點點頭:“是那時候。”

“抱歉,您節哀。”沈蘊低聲道。

“沒事,都過去一年了。”卞師傅開啟大門,“你們是要四副面具對吧?”

“對。”

“行,你們在這等會,我進去找找。”

卞師傅將車推進了小院,然後轉頭去了屋內。其他人也跟著走進院內。小院不大,堆滿了各種雜物,雜物中一隻小小木馬缺了一角,從蒙塵厚度來看已經很久沒人陪它玩耍過了;和杏陵的其他人家一樣,卞師傅的院中角落也栽著一棵杏樹,樹幹上划著幾道刻痕,像是曾經丈量過什麼。

崔興言環視一圈,湊到沈蘊身邊道:“你要向他打聽地龍翻身的事嗎?”

“看情況吧。”沈蘊道,“之後多得是知道這事的人,沒必要偏在社集前夕去戳人傷心處。”

“也是。”崔興言聳了聳肩。

兩人說話間,卞師傅已抱著幾個面具從屋裡出來,他有些歉然道:“客人真對不住,找是找到了幾個,不過壓箱底了一段時間,多少有點掉顏色,您看看成麼?”

沈蘊拿起一隻紅色鬼面具。儘管邊角處有一些漆色出現了剮蹭,但無損其面上紋樣的巧奪天工。鬼面薄薄一張,眼尾斜飛,嘴角高高吊起,五官釀出一抹扭曲而又詭異的笑意,這樣並不去如何刻畫“鬼”的醜,反倒讓人心生戰慄。

“您手藝真好。”沈蘊讚歎道,“今天逛了一圈,只有您做的面具最出挑。”

卞師傅笑道:“靠這吃飯呢,不做好點怎麼行。”

沈蘊道:“說起來,我路上看見有三個人的面具是帶角的,我覺得他們的比這種更嚇人,您還有嗎?”

“帶角的……”卞師傅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那種沒有了。那三張面具是客人特意定製的,所以只做了那三張。您是對這裡的餘貨不滿意嗎?”

“沒有,很滿意,我就是隨便問問。”沈蘊讓開半步,“你們也挑一張吧。”

崔興言拿了一張藍面的,鍾秀林拿了一張和沈蘊同色的紅鬼面,路彌遠則拿了一張灰黑色的,沈蘊正要付錢,卞師傅已擺了擺手:“我這幾張面具放在庫房裡也是放著,看在你們和舒家小仙師是朋友的關係上就送你們了。”

“這怎麼好意思……”

“老卞,您可算回來了!”

一個男聲傳來,打斷了沈蘊的推辭。從門口進來一位滿面堆笑的中年男子。卞師傅一見對方,表情立刻冷了下來:“都這時候了,你再來找我也沒有用了。我不會畫的。”

“老卞你怎麼能這樣說呢?”那男人表情卻愈發殷勤,“沒有您的手藝,我們這廟會哪能辦得好?明天的大戲上用您做的面具,你這不也正好大出風頭嘛?而且錢也不會少您的,你到底在倔什麼呀?”

“——不是錢的事!”卞師傅忽然拔高了聲音,“我就不想你們辦這個社集!”

那男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他訥訥道:“你、你這說的什麼話?你怎麼能對神樹娘娘這麼不尊重,要不是她保佑咱們杏陵……”

“它保佑什麼了?”不提這話還好,一提起來卞師傅眼中恨色幾乎要從噴湧出來,“它就是一棵破樹,它能保佑什麼?保佑著我兒子被砸死在牆下,這就是它的保佑?!”

“你這人……!乾炎那邊來的仙師都說了是意外,你這人怎麼還這麼想不開……疼疼疼!”那男人還想爭辯,結果卞師傅抄起一旁雜物堆裡的木棒,作勢就要把對方轟出門去,男人再不敢多說什麼,連躲帶爬地竄出了屋。

“你再敢來跟我提這事,我今晚就去燒了那個狗屁神樹!”卞師傅衝著門口怒罵,他胸口劇烈起伏几番,終於平復下來,重新回頭看向他的客人,“……讓你們見笑了。”

院中四個少年目瞪口呆地看了這一場鬧劇,大夥彼此對視了一眼,互相心裡都有了計較,沈蘊輕咳一聲,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了錢:“我們覺得還是得給您錢,不然我覺得舒同修聽見我們佔這份便宜也不會高興的,您拿著吧。”

卞師傅也不再推辭,點點頭收下了,“那就少收你們一點吧。”他臉上疲色更重,朝幾人難堪一笑,“我剛剛那些話你們不要放在心上,明天城裡社集會很熱鬧的,你們玩得開心。”

從卞師傅家一出來,四人立刻加快腳步,沒一會兒便找到了之前被打出卞家的那個男人。對方似乎還在氣頭上,被攔住後沒什麼好氣道:“你們誰啊?”

“我們是天賢庭的學生,這兩日正好來此地遊歷,”沈蘊微笑著朝對方行了個禮,“有點事想向您詢問。”

天賢庭的名號在神州如雷貫耳,加上沈蘊的笑臉實在惑人,男人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些,他打量了四人幾眼,“……你們不是剛剛在老卞屋裡的人嗎,找我幹什麼?”

“我們是去找卞師傅買面具的,”崔興言朝他亮了亮手裡的藍鬼面,接道,“聽您和卞師傅一番談話,他似乎對明日的社集頗多微詞?”

“他啊,就是腦子轉不過來!”男人翻了個白眼,“去年社集突然地龍翻身,他兒子那會正好在廟裡看大戲,正好牆倒下來,給砸死了!”

沈蘊道:“所以他就厭了社集?”

男人點頭:“之前年年大戲的面具都是他做的,今年因為這事他就死活不肯做了,剛剛還說要燒廟……這也就是我心眼好,要其他人聽見他對神樹娘娘這麼不尊重,早把他綁了!”

“但他不是還在給百姓們做面具嗎?”鍾秀林看了一眼手裡的鬼面。

“按他的說法是給你們的這種,是玩的;給大戲的,是神樹娘娘的,他既然不信神樹娘娘,那就絕不會再做,這不是死腦筋是什麼?”男人不以為然,又有些無可奈何。“不就是個面具,怎麼做不都一樣?”

“大戲的面具和我們的面具有什麼不同?”路彌遠問道。

“也就是用料不同,更莊重一些。普通面具是用紙漿做的,大戲的面具比你們的大,是用神樹娘娘身上取下的木材,貴重得很!”男人攤開手,“前幾天我們就已經雕好了模子,只等他來畫,結果你們也看到了。唉,還說今年要辦的最隆重,現在可好……”

不遠處有人喚了男人一聲,看樣子是有事要商量,他向沈蘊幾人告罪一聲,便匆匆趕了過去。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四人便就近找了一家客棧歇息,睡前還聚在一起又把今天的經歷捋了一遍。

“嘖,最煩的就是這種,”崔興言扒拉著桌上的瓜子,“感覺哪裡都不對勁,但是又找不到不對勁的源頭。”

“如果說受到祭祀的是鬼物就罷了,偏偏並沒有鬼氣,祭祀之地反倒靈源充沛;如果說這位卞師傅因愛子離世想要報復社會就罷了,偏偏他又推掉了最關鍵的委託。”沈蘊按了按眉心,“難道只是我們多心了?”

鍾秀林提議:“要不我們再去逼問那個卞師傅?我覺得他的面具就畫得鬼裡鬼氣的,肯定……”

“林林,”沈蘊看著他,“罪疑惟輕,我們可以懷疑每一個人,但不能僅憑懷疑就給這人下定案——過往也不是沒有因為誤判耽誤時機,反而導致鬼物升格的事。”

鍾秀林癟了癟嘴,低下了頭。

“那我們就等明天?”路彌遠問。

“等明天吧。”沈蘊手指敲敲桌面,“如果明天廟會一切正常,那樣最好不過;就算生變,城中也有我們四個,還有那頭的江子鯉和舒喻呢。”

因為心中積著疑慮,沈蘊歇下後也難以入眠,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等他總算朦朧有點睡意時,窗外一道細細尖叫聲驟然劃破了空氣。

“走水了——”

沈蘊睜開眼睛。他先是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然而呼喝聲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響,從四面八方彙集向一處,他終於起身下床推窗,向著聲音的奔走的方向望去。

濃厚如墨的夜色中,客棧前方一抹紅光宛如旭日朝霞,豔豔生輝。

是樹娘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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