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濡歇了兩天便回到了醫院,他把在山上的經歷都埋到了心底,一字也不願向人再提起。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還能再與張素素扯上聯絡。
張素素坐在牢房裡,絲毫看不出懼怕的樣子。
巡捕房警長對她言辭恐嚇半天,她一個字兒都沒往外吐。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警長扭頭一瞅,立馬站起身來,行了個禮。
看到張素素時,陳均呈有些意外。
底下的報城外有人騎馬行兇,殺了幾個人。
這種小事原本不需要他來,可是死的是日本人。
這涉及的就不止是他應天的事兒了。
他急忙趕來,沒想到殺人的是個女人,還是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姑娘。
“你叫什麼?”陳均呈看著她。
張素素眼都不抬。
“這丫頭像是個啞巴,自打進來,一句話沒說……您看,要不要用點兒非常手段?”警長在一旁幫腔。
陳均呈擺手,“對小丫頭用刑,傳出去,警察廳還用不用開門了。你們都出去吧。”
“好。”
幾個人走後,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打量。
“為什麼殺人?”他問。
她不答。
“你知不知道,你殺的不是一般人?”
她還是不回答。
陳均呈上下打量她,“你不說話,就當我不知道?”他站起來,走到她身旁,“穿的是馬靴,一身貂皮,腰裡彆著槍,是人就知道你是打哪兒來的。”
張素素不屑地輕哼一聲。
“張素素,還不說呢?”
這話,她倒的確詫異,她抬起頭看著他,眉眼間,總覺得有些面熟似的。
“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麼猜到的?”陳均呈斜靠在桌子邊,“這整個嶺區女土匪不少,但是誰有你年紀這麼小。而且,我還聽說…鎮叄江的妹妹,十歲就已經百步穿楊。所以,在馬上打死幾個人,對你來說也不是問題。”
“都知道了還他孃的問問問。”張素素不耐煩地說。
這潑辣的態度倒和她看起來白淨的外形大相徑庭,陳均呈看著她,“陳之濡,也是你綁的?”
“要他孃的你管。你是他誰啊?”
“我是他哥。”
張素素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怪不得她覺得陳均呈有些眼熟。
在山上這些日子,她從來沒問過陳之濡過多的個人資訊,而陳之濡自己也從來什麼都沒告訴她過。
她突然意識到為什麼哥哥不讓她跟陳之濡下山了。
陳之濡自打一開始就根本沒跟她透過底。
“我不認識他。”張素素轉過頭去,“沒聽說過。”
“別裝了。”他坐到她對面,“行了,你綁他的事兒,我也不追究了。我也不會跟一個小丫頭過不去。不過,一碼歸一碼,現在,你殺了叄個日本人,還是日本兵,現在日本憲兵隊朝我要人,你說,怎麼辦?”
“你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要殺要剮隨你便。”
“你說你,不好好在你的威龍山上待著,跑出來殺人。”瞧她不以為意的態度,陳均呈向前傾著身子,看著她“日本人現在要求我把你交給他們。”
“交唄,不就是死嗎,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陳均呈越和她說話,越覺得這丫頭有意思,“死你也不在乎?”
“我哥說了,我們雖然是土匪,但是也有江湖義氣,我們一不欺負貧弱,二不傷害百姓,只幹劫富濟貧的事兒,從不殺人。但是小日本子算他孃的什麼東西,不在自己老家待著,敢到我們的地盤上張狂,還在大街上糟蹋小媳婦兒,我不是殺他們,是他們本來就該死!”她說到這兒,看著陳均呈,“你不是這警察廳的管事?小日本在你的地界兒上撒野,你不去教訓,奶奶我就替你教訓,你不但不感謝我幫了你,還要把我交給日本人?哼,賣國求榮的大漢奸。”
一通話說的像是機關槍,突突突的打到陳均呈臉上,可他不怒反笑,“沒想到鎮叄江這個大老粗,養出來的妹妹倒是伶牙俐齒的,小丫頭還知道賣國求榮,還知道漢奸。”
“別一口一個小丫頭,我是你奶奶!”她拍著桌子,“別靠我這麼近,我嫌你這漢奸身上的味兒燻著我!”張素素原本沒這麼大火氣,可是一聽他是陳之濡的哥哥,就自然對他沒什麼好臉子。
陳均呈聽話地向後,靠在椅背上,“張素素,我可沒說一定要把你交給日本人。這事兒出在我的地界兒裡,怎麼處理,我還是有話語權的。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乖一點,聽我的話,我保你,第二……”
“別他孃的囉嗦,我選第二!”
“第二,我把你交給日本人。”
“我剛才不是說了,隨便。大漢奸。”
“在我這裡,你頂多,是壓壓自己的脾氣,可是到了日本人手裡……你要是個男的,那就是遭點罪,一個死而已。但是……”他頓了頓,“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到他們手裡……只怕到時候不只是壓自己的脾氣那麼簡單了,生不如死的時候可別怨我沒給你機會。”
這話讓張素素突然膽寒,他說的沒錯。
她低下頭,猶豫了半天,可怎麼也不肯收回剛才的話。
“王副官。”陳均呈對著門口叫到。
一個身著軍裝的男子推開門進來,“司令。”
“把張小姐帶走。”
“哎!你要幹啥!”張素素突然急了,從椅子上蹦起來。
陳均呈眼裡裹著笑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低聲問,“怎麼?害怕了?剛才不還大義凜然的嗎?”
“他孃的,死漢奸!姑奶奶死也不向你這種人低頭!”她看著王副官,“走就走。”
她剛抬起腳,走了兩步,就被陳均呈拉住手腕,“你要幹啥!”
“真準備去日本人那兒呢?”他笑著問她,“到了以後打算怎麼辦?”
“姑奶奶死也不會讓那幫畜生碰,我路上就自盡。倒是你,大漢奸,賣國求榮的王八羔子,等著下地獄吧你!”她怒視著陳均呈,“你鬆手!不松我咬了!”
陳均呈看著她這副樣子覺得有趣,拉著她的手腕怎麼都不肯放。
她力氣不小,使勁掙脫,可陳均呈骨節分明的手指卻像是鐐銬,甩不掉。
“把張小姐帶走,找個地方先安置起來。”
“你……你要幹啥……”
“為了不讓你罵我漢奸,我選叄。”
“叄?叄是啥?”
這回換他賣關子不說話了,他鬆開她的手腕,走到王副官身邊,“別走漏風聲,被日本人知道她在我這裡,還有的鬧。”
“明白。”
張素素不明就裡地被王副官帶走,她跟著他從後門上了一輛汽車,車子行駛了不到一刻鐘,停在了一棟灰色的洋樓前。
王副官把她“請”下車,帶了進去。
下完夜班的陳之濡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
剛出門沒多久,就突然被人捂著嘴拉進了衚衕裡。
他掙扎了好久,以為是被搶劫。
直到來人鬆開他,他才放下警惕,卻又詫異道,“老九?”
“陳醫生,你救救素素姐吧!”
陳之濡聽見張素素的名字,心裡沉了一下,聽老九這樣說,又不免緊張,“素素怎麼了?”
老九到底年紀小,經不起事兒,他擦了擦眼淚,“素素姐,素素姐被抓起來了。”
“怎麼回事兒?慢慢說。”
“自從……自從素素姐把你送下山以後就不吃不喝的,嫂子勸了她好久她也不聽,還氣的大掌櫃的要打她,後來,嫂子悄悄找到我,說讓我隔叄差五的下山,打聽你的訊息回去說給素素姐聽,素素姐這才……這才好一點,沒有再和大掌櫃的對著幹了。”他看著陳之濡,“陳醫生,前幾天,你喝多了酒騎馬摔在大街上的事兒你還記著嗎,那天,是我送你上的醫院。”
“是你?”
“我那天一大清早來城裡,想著去醫院門口蹲著,結果還沒到,就見你倒在離醫院不遠的街上。我把你送到醫院門口,就趕緊回去跟素素姐說了,素素姐不放心,非要下山來看你。”
“然後呢?”陳之濡的心隨著老九的話逐漸提到了嗓子眼兒。
“大掌櫃不讓,可是素素姐就是放心不下,這不,趁著大掌櫃下去拉線兒的時候跟我一起跑了下來。她……她進你的病房裡,看了你幾眼就走了。”
陳之濡有些暈乎,原來他在病房裡那天沒看錯,真的是素素來了。
老九接著說,“回去的路上,誰知道碰上了幾個日本人,那幾個殺千刀的鬼子在……在糟蹋小媳婦兒,素素姐就……”
“就怎麼了?”
“就把那幾個小日本子給斃了。”
陳之濡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報紙上寫的,殺了日本人的人,原來是她?”
“陳醫生,你想辦法救救素素姐吧,她殺了日本人以後,我們沒跑多遠就被巡捕房的人給圍了起來,素素姐開槍唬他們,把我放跑了。已經兩天了,我四處找不到她,也不敢回去……”說著,老九竟然還哭了起來。
陳之濡定了定神,他拍了拍老九的肩膀,“你先回去,大掌櫃的肯定急壞了,你回去說一聲,讓他放心,我肯定會把素素救出來。”
老九抹乾淨眼淚,“真的?”
“真的,你放心。有事你就到醫院來找我。”陳之濡從包裡又掏出幾塊大洋,“你買點兒吃的,先回去,告訴大掌櫃的,別輕舉妄動。我會想辦法把素素救出來。”
“謝謝陳醫生。”老九一個勁兒朝他鞠躬,而後一步叄回頭地往城外方向跑。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陳之濡起來想去,決定不能找陳均呈幫忙。
雖然他知道,張素素應該就在陳均呈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