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魚呆在陰冷潮溼的大牢裡,苦苦思索著上官凌雲在金鑾殿中所說的話,越想越確信,自己確實是在皇陵遇到上官凌雲那一刻開始,便已落入了他編織的網裡。
想不到自己是漁女出身,網過不知多少魚,卻不知不覺地被別人網住。
這個世上,最險惡的果然還是人心。
她做管愈的書童時,已然知曉陳皇后於冷宮中產下一女後又一起葬身火海。今日聽上官凌雲所言,可見這事並非虛傳,只是她和管愈當初都不知道,陳皇后之女的屍體並未被找到。
可上官烈鋒在盛怒之下說陳皇后沒有女兒。孟小魚覺得他是想繼續欺騙殿中的其他人,以掩蓋他縱火燒死了陳皇后和她女兒的事實。管愈說過,這事一直被宮中瞞著。
那麼,上官凌雲為何還要追查陳皇后的髮簪?是因為陳皇后的女兒並沒有被燒死,還是那髮簪還隱藏著上官烈鋒害死陳皇后的秘密?
如果是因為陳皇后的女兒並未夭折,那她孟小魚會是那個孩子嗎?
她想到此處,忍不住便自嘲起來。
怎麼可能?那個髮簪根本就不是她母親的遺物,而是管愈母親的。可管愈是個男的,也不可能是陳皇后的女兒。
還有一個可能,所謂的陳皇后的髮簪,其實只是上官凌雲編出來的。畢竟這個髮簪除了他誰也沒見過。或許他幼時根本就沒跑進去冷宮過,他也沒見過陳皇后,也沒見過那個不到兩歲的女娃娃。他這麼做,只是給他倆的商業合作找個藉口。
可無論如何,自己還是上了上官凌雲的當,被當作了一枚棋子。
孟小魚不由得發出陣陣冷笑,不久後,笑聲又漸漸變成了哭聲。她的倔強終於未能敵得過內心的悲涼,對人心和人性的失望讓她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和幼稚。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她孟小魚曾多麼不知天高地厚地認為“我命由我不由天”。殊不知,剛剛金鑾殿中隨便一個人都能輕易定她的生死。
從起床到現在,她滴水未進滴米未沾,經過了一日的審問,此刻已經身心俱疲。
她想了一陣,笑了一陣,哭了一陣,然後便在亂七八糟的乾草中找了個看著還算乾淨的地方,蜷縮在裡面。
她突然覺得,有夢不一定是好事。如果沒有夢過,她興許還生活在小漁村,每天出去打回滿滿的幾簍魚,留一些給娘做魚湯,拿一些去集市上賣,剩下的都曬成魚乾,等著魚商過來買走。她們或許會很窮,她或許會嫁給周之高做小妾,哥哥或許永遠不會回家去。但無論怎樣,她和娘都還能活著。
她就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夢中的她在經過了無數次反覆練習後,腿終於可以在水中擺動了。她高興萬分,爬出游泳池,找遍了整個家,想要告訴爸爸這個好訊息,卻無意中在爸爸房中翻出了一份檢查報告。她的爸爸,居然得了淋巴癌,還是晚期。
她頓時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頹然坐在輪椅上,哭得肝腸寸斷,大有驚天地泣鬼神之勢,一發不可收拾。
孟小魚正在夢中哭得昏天暗地時,牢門突然被輕輕開啟,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輕輕停在了她的身邊。
牢房裡瀰漫著一股潮溼的黴味,隱隱還夾雜著屎尿味,使得來人忍不住捂起了鼻子。他見孟小魚躺著未動,蹲下身來,藉著牢房外晦暗的燈光,靜靜看著她。
她蜷縮在乾草上,衣服穿得臃腫,凌亂的頭髮遮住了大半個臉,身體似乎還在微微顫抖,喉間隱隱發出嚶嚶的啜泣聲。
來人心中一緊,伸手想要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又頓住,小聲喊道:“小雨。”
孟小魚正在夢中哭得傷心,隱約聽到有人喚她,立刻停止了哭泣,豎耳靜聽,卻什麼聲音也沒有。
“小雨?小雨。”來人又叫了兩聲。
這下她聽真切了。還真有人在叫她。
她迷迷糊糊睜開雙眼,便發現淚水濡溼了大半個臉,連帶著覆在臉上的頭髮和鬢角都被淚溼了,眼睛腫得讓她感覺上下眼瞼都像球似的擋著視線。
黑暗中她看到一團黑影就蹲在她身前。
“誰?”她啞聲問道。
“小雨。”聲音帶著哽咽。
她聽出來了,是上官凌雲。
上官凌雲迅速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感覺到她的臉都是溼的,慌忙又用袖子幫她將淚水擦得乾乾淨淨。
孟小魚終於徹底清醒:“殿下。”
她的心中百感交集。白日裡在金鑾殿發生的一幕幕從腦海中閃過。
她睡著之前是恨這個人的,非常恨。但她是聰明人,上官凌雲能在此刻出現在這裡,就定然不是她想的那種人。畢竟皇家大獄,絕非隨隨便便可以進來的。
“是我。小雨,是我。”上官凌雲顫抖著雙手將她攬入懷中,眼底蓄滿了淚水。
確實,皇家大獄,絕非隨隨便便可以進來的。為了來探監,他費盡心機打點,還換上了一身獄卒裝扮,既要擔心被父皇發現,又要擔心太子的人盯梢。即便是璃王妃被關進獄中時,他也沒敢如此大膽地未經父皇允許便偷偷進來探監。
“對不住!讓你受苦了,對不住!”他抱著孟小魚的手越來越用力,語帶哽咽。“我保證,最多三日,最多三日我就會想辦法讓父皇放你出去。”
出去?
孟小魚暗暗驚訝。她萬萬沒有想到過她還能出去。上官凌雲三更半夜地跑來,就是要告訴她他會想辦法救她出去?
她沒敢隨便答話,只是輕輕推了推他,坐直了身體。
“你怨我嗎?你在怨我?”
上官凌雲沒有放開她,將她摟得更緊了。他卻突然發現她臃腫的衣著下,身子竟是那麼的瘦弱,頓時心如刀割。
“並未。人各有命。”孟小魚語氣冰冷,聲音卻有些微弱。
上官凌雲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你也看到了,張子屹和太子沆瀣一氣,說服父皇出面審你,目的是為了打擊我。父皇的眾多兒子當中,只要是成年皇子,太子都覺得對他的太子之位虎視眈眈。如今都城之中,能勉強與他抗衡的皇子就只剩下我了,他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非得除之而後快。父皇只要稍微表現出對我的仁慈和欣賞,他就如猛虎一般,恨不得把我撕扯乾淨。小雨,今日殿中之事,我也未有準備,實屬被逼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