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蘇星順著來路坐公交回醫院,坐在最後一排,後窗透進來的陽光曬得他渾身滾燙。
他閉著眼,腦子裡空空如也,感覺到身邊的空位上坐下來一個人,耳機漏音很嚴重,聽的是首嘈雜的搖滾樂;車裡有誰在吃東西,有股很濃的烤腸味兒。
“乘客們,關門請當心,車輛起步請拉好扶手......”公交播報聲清脆嘹亮,車子緩緩駛離站臺。身邊的人沒坐穩,出於慣性小幅度晃了一下,肩膀在蘇星手臂上撞了一下,連連說對不起。
這一撞彷彿把蘇星竭力保持的某種平衡撞破了,他睜開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三十六中的校門越變越小。
憤怒、遺憾、失落、留戀……各種壓抑著的複雜情緒在他腦子裡翻來滾去,他口乾舌燥,喉結滾動了一下。
校門縮成了一個小點,在晃眼的白光中閃了一下,徹底消失在視線裡。
其實他一直很平靜,這一天遲早要來。從給蘇紅輸血的那一刻起--或者說,從他十三歲打下第一針抑制劑起,他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這些年,他就像在走一條岌岌可危的鋼索,懸在半空中搖搖欲墜,終於有天鋼索斷了,他摔碎了五臟六腑,全身經脈劇痛過後,竟然覺得如釋重負。
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還能爬起來。
只要他爬的起來,他蘇星從今以後,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平地上。
他再也不用三天兩頭就打難聞的抑制劑;不用找理由逃避集體活動;不用找陰暗潮溼黑診所偽造體檢證明;不用三伏天也穿著長袖……從現在開始,他感冒發燒生病了就去醫院,該打針就打針,該吊瓶就吊瓶;他要和同齡人一樣,肆無忌憚地奔跑打球,磕磕碰碰出了血也無所謂;他要等手臂上的針眼慢慢癒合,然後買七件短袖上衣,一天一件,一星期都不重樣……
他把手掌貼在窗戶上,玻璃被烈日烤的炙熱,掌心傳來的熱度讓他覺得自己是活的、是燙的。
蘇星笑了笑,只要他還能爬起來,就一定要往前走。
他蘇星,如意區最潑辣女人的兒子,三十六中校霸的男朋友,鬥地主能鬥倒一桌,打架能幹翻七個,考試能碾壓全新陽幾千號人,什麼都沒在慫的。
回到醫院,蘇星先去找主治大夫瞭解情況,大夫說蘇紅病得很重,但好在肌酐值降了些,剛才還醒了一會兒。
“我就不和你繞了,你媽這個病你得做好準備,沒法根治,但能控制,得病後還能活十幾二十年的例子海了去了,不過……”說到這裡,大夫頓了一下,他知道這家人的情況,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說,“不過要精細養著,就算出院了,藥不能斷,複查也少不了。”
言外之意就是--這病耗錢。
蘇紅進醫院這麼久來,蘇星第一次聽見有醫生明確地告訴他“還能控制”,他終於知道老話說的“抓住救命稻草”是什麼感覺--在水裡掙扎的人,只要給他一口氧氣,就能激起他更加旺盛的求生欲。
蘇星朝大夫深深鞠了一躬,說:“只要能治,我們一定治。錢的事情我會想辦法,辛苦您了。”。
醫生拍拍眼前這個少年瘦削的肩膀,玩笑說蘇紅剛醒過來那會兒,撐著一口氣光用來罵人了,死活說要回家,要不是她沒力氣,非得把icu給砸了。
蘇星哭笑不得,連聲道歉說蘇紅脾氣不好,請病房裡的醫生護士們多擔待。
醫生擺擺手,說這有啥對不起的,只要家屬不動刀,其他都是小場面。
從辦公室出來,有個護士提醒蘇星該交錢了,蘇星去完收費處,銀行發來扣費資訊,他盯著手機螢幕顯示的餘額數了好幾遍,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
icu病房費用高昂,接下來透析也是一筆大開銷,錢才是當務之急。
反正當前橫豎是沒書讀了,蘇星計劃先找法子賺錢,等蘇紅的病情穩定了,再考慮他自己的事。
還有賀遲--蘇星現在想到賀遲就頭大,要是他知道了這件事兒,這傢伙能把學校炸平了。
賀遲在學校睡了一節政治課,剩下一節英語課也聽得心不在焉,下了課就往醫院跑。
蘇星沒有任何異常,兩人在沙縣吃了晚飯,icu不允許探視,他們倆待在醫院也幫不上忙,於是回了如意區。
蘇星洗完澡出來,賀遲給他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一篇高考滿分作文:“遠航的巨輪在海面上濺起一朵朵浪花,你看到了恐懼與風暴,我卻看到了未來與希望……浪花不變,但倘若你看浪花的角度不同,你眼中的浪花也迥乎不同……”
蘇星頭上搭著一條紅色毛巾,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什麼玩意兒?”
賀遲扔下作文書,單腳撐著地,另一隻腳膝蓋抵在沙發上,幫蘇星擦頭髮,嫌棄道:“前年高考命題作文,題目叫《換個角度看問題,世界更美好》,這東西我拉完屎擦屁股都嫌硬,還滿分佳作呢。”
賀遲這傢伙粗手粗腳的,蘇星頭皮都被扯得發疼,他在賀遲大腿上拍了一下:“輕點兒!”
“嬌氣!”賀遲唸了一句,手裡的動作放輕了。
“還是挺有道理的。”蘇星說。
“什麼有道理?”
“剛那個作文,”蘇星的聲音從毛巾下傳來,“有道理。”
“什麼道理?”賀遲問。
蘇星認真地回答:“換個角度看問題,世界更美好。”
賀遲:“......這不就是作文題嗎?!”
蘇星笑了出來,賀遲把毛巾蒙在他腦袋上,彎腰在他腦袋上親了一口:“呆頭呆腦。”
賀遲寫完作業,又做了一張化學卷子,蘇星在窗邊給護士打電話,他一隻手肘撐著窗框,時不時地點頭說“好”、“謝謝”、“辛苦了”。
他打完電話,賀遲走過去,從後面攬著他的腰,問他:“阿姨怎麼樣了?”
“潰瘍嚴重,下午又燒了,39度,”蘇星頭向後靠在賀遲肩上,“不過肌酐降了,剛才醒了一個多小時。”
賀遲雙手擺弄著蘇星的指頭,說:“好訊息。”
“嗯,”蘇星沉默了兩秒,接著說,“我不想讀書了。”
賀遲頓了一下,扳過蘇星的肩膀,面對著他問:“別胡說,你不讀書你想幹嘛?”
蘇星避開賀遲的眼神,說:“打工,先賺錢。”
“別瞎想,”賀遲捏了把他的臉,正色道,“要打工也是我這種學渣去打,你瞎湊什麼熱鬧。”
蘇星笑了笑,說:“那篇作文確實挺有道理,換個角度想想,不讀書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可以先......”
“不準!”賀遲打斷蘇星,嚴肅地盯著他,“不準,聽見了嗎?”
蘇星嘆了一口氣,兩手揪著賀遲耳垂,無奈地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別生氣。”
賀遲莫名的心慌,他無法控制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只有緊緊摟住蘇星,反覆在他耳邊說:“我不準!”
蘇星被他勒的發疼,心裡“咯噔”一聲,他原本打算把退學的事兒告訴賀遲,但賀遲這種反應卻讓他猶豫起來。
他不是個扭扭捏捏舉棋不定的人,但偏偏就是拿賀遲沒辦法。
也許--蘇星僥倖地想--也許賀遲不會那麼快知道呢?
蘇星輕拍著他的後背,輕聲哄他說:“別生氣好不好,不管發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都別生氣。”
“不準,”賀遲執拗地說,“不准我的狀元不上學。”
“傻梭子,”蘇星眼眶發熱,“別人告訴你什麼都別信,只可以信我。”
夜深了,兩人面對面躺在蘇星那張小床上,就著窗外漏進來的微弱月光凝視對方的臉。
賀遲說:“抱一下?”
蘇星笑:“多抱幾下。”
“過來。”
賀遲伸出手,蘇星挪著身子往賀遲那邊靠,賀遲手臂一收,把蘇星整個攬在懷裡。
兩人緊緊貼著對方,蘇星在賀遲懷抱裡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頭枕在他手臂上。
“睡吧,乖寶。”賀遲在蘇星額頭上親了一下。
“晚安。”
第二天一早,賀遲到了學校,發現公告欄前圍著一大群人,嘰嘰喳喳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他沒興趣圍觀,徑直上了樓梯。
早讀剛開始沒幾分鐘,一個人風馳電掣地衝進五班教室,直衝到賀遲面前,扯著嗓子嚷了一聲:“老大!”
賀遲正閉著眼背單詞,磕磕絆絆好容易把一個“responsibility”記下來,終於有了點兒背書的感覺,被這麼這麼吼一嗓子,那丁點感覺一下全沒了。
賀遲抬眼,一頭綠油油的毛髮扎眼的很,:“叫魂哪?”
“不、不、不……”文科班在一樓,綠毛一口氣衝上四樓,喘著氣結結巴巴地說,“不好了!”
“不、不、不,”賀遲學著他的樣子,“不什麼不,好好說話。”
綠毛急地冒汗:“學霸他被退學了!”
“哦,”賀遲隨口應了一聲,拿起筆在“responsibility”前面標了個圈,圓圈開口還沒合上,筆尖一頓,在課本上劃出了一道口子。
“你說什麼?”賀遲抬頭問。
“通告欄貼的,學霸他被退學了!”綠毛停了一下,神情有些複雜,“他......他是Omega......”
賀遲那瞬間腦子是空白的,昨天晚上蘇星對他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他已經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滋......”
細微的電流聲後,牆上的廣播綠燈亮起,播音員字正腔圓地通報:“下面播報兩則通知。為了激勵廣大同學堅定理想信念,刻苦學習,奮發成才,培養各位同學的誠信精神,韋氏企業副總裁賀磊先生將在校內開設‘誠信獎學金’,具體評選事宜將於今日開展,請各位同學積極參評;第二則通知,原高一五班蘇星同學涉及檔案造假,隱瞞並篡改個人性別,鑑於其性質惡劣、影響極壞,嚴重違反校規校紀,現對蘇星同學給予退學處理......”
賀遲呼吸加重,胸口起伏。
這就是賀磊說的“代價”,賀磊從他這裡要走的代價,是蘇星。
綠毛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瞄了賀遲一眼,他抿著唇角,雙手握成拳。
“下面播報兩則通知。為了激勵廣大同學堅定理想信念......”廣播照例要通報兩遍,賀遲冷笑著站起身,一腳踹翻了椅子。
椅子重重砸上後牆,椅腳把牆面劃出一道長長的印記,發出尖銳的聲響。
全班人鴉雀無聲,賀遲同桌嚇得縮在衛生角,雙手抱頭,大氣都不敢出。
他和賀遲同桌也有幾天了,漸漸覺得這位校霸也沒那麼差勁,不僅脾氣還成,聽課竟然還挺認真,他沒想到賀遲兇起來這麼可怕,渾身都是張揚的戾氣,就好像一靠近他就會被撕碎。
“哥你先別衝動……”李浪渾身一抖,壯著膽子拍了拍賀遲的背。
“第二則通知......”廣播繼續放著,賀遲心頭竄上一團烈火,他整個人被憤怒的火焰吞噬,完全失去了理智。
賀遲一手拎起椅腳往講臺走,椅子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其他人深色驚恐地盯著他,連呼吸都不敢。
賀遲拖著椅子走到講臺邊,拉過第一排的課桌,單手一撐跳了上去。然後,他架起手裡的椅子,雙臂舉起,狠狠往前一砸。
“砰--滋--”
一聲巨響後,嘈雜的電流聲響起,隨即戛然而止。
塑膠碎片飛濺,牆上掛著的廣播被賀遲用椅背砸爛,廣播外殼連著幾條電線,掛在空氣中搖搖欲墜。
“啊!”
有一個女生率先打破沉默,短促地驚呼了一聲。
賀遲把椅子扔到講臺邊,跳下地,把課桌搬回原位,拍了拍手掌,說:“不好意思啊哥們兒,踩髒了。”
“沒、沒、沒......”那個同學看都不敢看他,拿手臂在桌上胡亂抹了幾下,結結巴巴地說,“沒關係......”
“別,”賀遲敲敲桌面,“留著我回來給你擦。”
那個同學立刻收回手,挺直脊背,一動不動。
賀遲轉身就走,綠毛呆呆看著他的背影,差點沒鼓掌。
老大太帥了!太野了!太男人了!
直到賀遲出了教室,他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操!這是要出大事啊!
綠毛拔腿就追了上去,在樓梯口攔住了賀遲。
賀遲一身的戾氣就快要劃破面板衝出身體,綠毛嚥了咽口水,說:“冷靜!老大你現在一定要冷靜!”
賀遲勾起唇角,他臉上掛著笑,眼底卻一片森冷。
他推開綠毛往行政樓走,綠毛被他推的一個趔趄撞到牆上,顧不上撞疼的肩膀,咬著牙衝過去勒住賀遲的脖子。
“鬆手。”賀遲說。
綠毛髮狠地在他耳朵邊大聲喊:“老大你冷靜點!你要是弄的自己也被退學,那學霸不得更難過!”
賀遲愣了愣,蘇星該多難過?他有沒有哭?是不是又抽菸了?
他昨晚上說那些話什麼意思?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他為什麼不說?
蘇星是不是......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咬牙抗衡著。
賀遲憋著的一股勁兒洩了,綠毛鬆了口氣,對他說:“雖然我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個情況,但你可不能再出事了。砸個廣播頂多是記過,寫個檢討就過去了,你要把校長揍一頓,退學大軍又得多一人!”
“知道。”賀遲垂頭低聲說。
綠毛還是不放心,問:“回去上課?”
賀遲拍拍他的肩:“你回吧,我去找他。”
蘇星說過,不管看見什麼聽見什麼,只要信他就夠了。
蘇紅在icu住了兩天,上午轉到了普通病房,肌酐降到了300。
這是蘇星這幾天聽到最好的訊息,他拿到檢查結果,雙腿一軟,差點沒站穩。
“沒事兒吧?”醫生問。
蘇星閉了閉眼,說:“沒。”
他收拾了蘇紅這段時間換下來的舊衣服,抱著盆去廁所洗,洗了沒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他抬起頭一看,鏡子裡映出賀遲的臉。
蘇星愣住了,他透過一面鏡子和賀遲四目相對,賀遲的眼睛像是罩上了一層水汽,霧濛濛的。
“怎麼翹課了?”他轉身笑了笑,故作輕鬆地問。
賀遲兩步跨上前來,摟著蘇星的腰一把抱住他。
“為什麼不告訴我?”賀遲話說出口竟然帶著一絲哽咽,“你為什麼......”
蘇星舉著兩隻手,掌心全是泡沫,有些無所適從。
“我沒事,”蘇星說,“真的。”
“騙人。”
蘇星心軟了,他用手臂環住賀遲的背,輕聲說:“其實有點難過,就一點,真的。我早就準備好了。”
賀遲腦子裡一片混亂,他不知道要往哪裡走才是對的路。
要不要乾脆輟學不讀書了?要不要找個地方打工賺錢湊醫藥費?又或者,要不要回賀家,向賀磊妥協?
“不準。”蘇星突然說。
手掌上的泡沫掉在地面上,濺了一地的白色泡泡,蘇星像是猜到了賀遲在想什麼,對他說:“不準,你腦子裡想的那些,統統不準。”
賀遲沒有說話,側臉靠在蘇星頸邊蹭了蹭。
當天晚上,蘇紅睡醒了,又開始大吼大叫說要回家,把手邊能砸的東西全砸了。
蘇星靜靜站在一邊任她砸,等她沒力氣了,才幫她蓋好被子,又蹲**子收拾一地的狼藉。
蘇紅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兒子,”蘇紅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哭腔,“我不想治了,太疼了,每天每夜都疼,睡著了也疼......不治了,好嗎?”
蘇星正在撿玻璃碎片,他指尖一頓,碎片在上面劃出道小口,豆大的血珠往外滲。
“再忍一忍,”他把指尖上的血抹在手臂內側,“媽,再忍忍好不好?”
蘇紅盯著天花板,眼神空洞。
下午她醒了一次,蘇星和賀遲都不在,她在垃圾筒裡看見一張揉成一團的繳費單。
“求求你,”蘇星跪在床邊,眼眶裡湧起清亮的液體,“再忍一忍,好不好?”
蘇紅閉上了眼。
賀遲靠在車棚的角落裡,他耳朵上戴著耳機,一手夾煙,另一手拿著手機。
他在聽一段音訊檔案,是他生日那天錄的,他和賀磊在賀家書房的那段對話。
賀遲吐出一口煙霧,他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有用。
他從沒想過拿這個要挾賀磊,或是從他那裡換取什麼利益,他打心裡不願意和賀家扯上半點關係。
他錄這個的初衷很簡單,他離開賀家那天,要是關欣欣還是不願意走,他就把這份檔案交給她,至少她手裡還能有個籌碼。
賀遲要的很簡單,他要徹底擺脫賀家,他要過自己的人生。
但關欣欣不願意放了他,現在賀磊也不願意放了他。
賀磊太知道怎麼拿捏他的痛點--恢復他的Alpha身份,讓他毫無後顧之憂地繼續學業;同時又在背後施壓,使得蘇星不得不退學。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
賀遲冷靜地想了想,蘇星做了假檔案確實是違紀了,但真的到了勒令退學的程度?
一方面他身上掛著中考狀元的頭銜,另一方面他是三十六中重點培養物件,能不能從“爛校”翻身就靠他了,校領導不可能不想保他。
賀磊前一天晚上剛打電話威脅他,第二天蘇星就出事了,轉天賀磊緊接著又在三十六中設立了一個什麼“誠信獎學金”......
賀遲扔了菸頭,拔下耳機,腳尖在地上那一點火光上輕輕碾了碾。
賀磊說他沒了賀家就什麼也不是,他活不下去。
那他就偏要活出個人樣。
賀遲迴到病房,蘇紅又睡了,臉上掛著未乾的淚痕。
“怎麼了?”賀遲問。
“沒事,”蘇星輕描淡寫地說,“剛才醒了,鬧了一會兒。”
賀遲牽著蘇星到了樓道里,他彎下一點腰,盯著蘇星的眼睛,和他說:“我要去那邊一趟。”
蘇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賀遲說的“那邊”指的是賀家。他一把抓住賀遲的手,皺眉說:“不要去。”
賀遲親了親他的臉,反握住蘇星的手,笑著說:“沒事兒,我不是去認慫的,我去找他談判。”
“談什麼?”蘇星緊接著問。
“談生意,”賀遲說,“交換點東西。”
蘇星眉心緊蹙,他不怕沒錢,大不了就是一天干二十小時活兒;他也不怕沒書讀,大不了就是另找別的出路。
他唯一怕的就是賀遲為了他,要低著頭彎著腰回到“那邊”。
“那邊”住著的人都是壞人,他們讓賀遲受傷,讓賀遲哭,讓賀遲變成關在鐵柵欄裡的困獸。
賀遲凝視著蘇星,良久他長嘆了一口氣,扣著蘇星的後腦把他按在懷裡。
“小奶壺,別怕,”賀遲說,“我和你保證過,就算日子每天都過的稀巴爛,我也有不能妥協的原因,就是你。”
蘇星抓著賀遲的衣襬,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你去,可以。但你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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