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和賀遲一個在一班,一個在五班。高二總共就五個理科班,兩人分別佔了頭和尾。
蘇星只在開學第一天去了趟學校,他找了個黑色口罩戴上,說自己染了肺炎,時不時咳幾聲,裝的和真的似的。
他領了課本、交完假條就走了,賀遲也想跟著他回醫院,還沒出教學樓就被蘇星攔下了。
賀遲單手拎著書包,吊兒郎當地說:“我也不上課,沒勁兒。”
李浪轉學了,綠毛和柯樂樂在文科班,原先班裡和他玩兒的好的全是學渣,人生信條就是“啥也不會就讀文,瞎編胡造也能騙點分”,沒一個選理的。賀遲照著分班表看了半天,這個新班級就沒幾個他臉熟的。
雖然賀遲自謙說自己只是個兼職流氓,但全三十六中沒一個人相信。誰不知道賀老大打趴過的人比他考過的試都多。他名聲在外,嘬著薄荷糖一進教室,一個班四十來個人就和膠水粘了嘴似的,連氣都不敢出。幾十隻眼睛和探照燈似的往他身上打,他在最後排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那呆逼同桌嚇得渾身一抖,恨不能縮桌子底下去,生怕賀老大要找他幹架。
沒意思,新同學沒意思,新同桌更沒意思。
蘇星摘了口罩,鼻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他邊擦汗邊說:“不行。”
賀遲不服氣,撇嘴說:“憑什麼?你都能翹課,我為什麼不能?”
“我不上課也能考第一,”蘇星挑著眉問,“你能嗎?”
賀遲:“......不能。”
蘇星點點頭:“很好,立正稍息向後轉,回去聽課吧。”
“晚上下了課就去找你啊!”賀遲站在樓梯上扭頭說,“中午記得吃飯,多吃點肉聽見沒?”
蘇星朝他揮揮手,像送孩子上幼兒園的家長,語重心長地說:“去吧,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和老師同學搞好關係,少睡覺多聽講。”
“囉嗦。”
賀遲笑了一下,轉身上樓了。
李浪最近過的很不順心,他爸莫名其妙就把他搞一中來了,莫名其妙就扣他零花錢了,還莫名其妙不讓他用手機也不讓他上網了,說什麼只要月考不在一中排年級倒數十名以內,就把手機還他。
他衝到老頭子面前一連問了十幾個為什麼,老頭子戴著眼鏡,坐在沙發上看檔案,抬頭輕飄飄說了一句:“沒有為什麼,三十六中那些壞學生,你和他們待一起,永遠不會有出息。”
李浪氣沖沖地剛想反駁,低頭無意中瞥見老頭子手上那份檔案,右上角是一張證件照,怎麼看著有點眼熟?他剛想彎腰看清楚,老頭子“砰”一下合上了資料夾,說晚上有個緊急會議,別來煩他。
李浪摸了摸鼻子,剛剛匆匆一眼掃過那張照片,他怎麼覺得有點像......學霸?
他想起之前他爸找他問過老大和學霸的關係,總感覺事情有點複雜。
吃完晚飯,李浪摸到書房,房門虛掩著,老頭子在裡面和人打電話,他稱呼電話那頭的人“老賀”,看來是賀老大他爸。他躲在門外聽不真切,隱約捕捉到幾個詞,什麼“性別”、“作假”、“處分”之類的。
他貼著牆溜走了,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什麼頭緒,難道是賀叔叔發現老大早戀了,要把愛情的小萌芽扼殺?
也不對啊,賀叔叔不是早就不管老大了嗎?怎麼這會兒又對他的事上心了?
他想也想不通,被子一捂,乾脆悶頭睡了。
開學這天,他爸說他頭髮染的亂七八糟不像話,一大早把他從被窩裡薅起來,送去剃了個光頭又扔一中去了。
李浪頂著個鋥光瓦亮的大腦門,一進教室就見著坐在第一排的周謹言。
周謹言愣了幾秒,張口第一句話就是:“你頭怎麼禿了?”
李浪:“......你他媽能有點重點嗎?”
周謹言才反應過來,瞪著眼說:“你怎麼來一中了?!”
李浪總算見著個能說話的人,把他覺得不對勁的事兒一股腦和周謹言說了,包括他爸突然不讓他和賀遲來往、把他調到一中、賀遲找他借錢、和昨天不經意間瞥見的那份檔案。
“快動動你一中學子聰明的小腦袋瓜子,”李浪揪著周謹言的衛衣帽子晃來晃去,“搞清楚這到底咋回事啊?我都暈了!”
周謹言被他晃得眼都花了,在他手上拍了幾下,喪氣地撓了撓頭說:“我也搞不懂呀!我給阿星打了好幾次電話,找他出來自習,他都說要打工沒時間......”
兩人合計了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李浪決定晚上回家找他爸問清楚,非得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放學後,老頭子打電話回來說教育局有個緊急會議,晚點回家。李浪在客廳看電視,等了又等,少兒頻道的動畫片都播三輪了,他爸還不回來,他坐不住,打了個哈欠,回房間看漫畫去了。
李浪沒有如願等到他老爸回家,賀遲那邊卻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放了學就朝醫院趕,路上打包了兩份炒飯和瓦罐湯,和蘇星蹲在樓道里吃晚飯。
蘇星把炒飯裡的洋蔥末挑出來給賀遲,賀遲一邊嫌棄他挑食,一邊把自己那份飯裡的瘦肉夾到蘇星碗裡。
“多了,吃不了。”蘇星說。
“吃不了也得吃!”賀遲瞪他一眼,“你自己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瞧見沒?你就和我手裡這跟筷子似的,我都不用力,輕輕一掰就能把你掰斷。”
“我也能把你掰斷。”蘇星吃了兩口炒飯,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喲,牛起來了?”賀遲放下碗筷,攥緊拳頭伸出手臂,展示自己結實的肱二頭肌,得意洋洋地說,“看見沒?你那小胳膊還想把我掰斷?夠自信的啊?”
“掰下面。”蘇星笑了笑,往賀遲****瞟了一眼。
“啊?”賀遲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褲襠,大言不慚道,“老子這是擎天巨柱,是你這小奶壺能弄斷的嗎?!”
蘇星“嗤”了一聲,轉了轉手腕,問賀遲:“試試?”
“試試唄,”賀遲眨眨眼,湊到蘇星耳邊小聲說,“用小嘴巴試還是用小屁股試?”
蘇星面無表情,在賀遲腳背上狠狠碾了一下。
賀遲笑得前仰後合。
蘇星有時候覺得自己還挺牛|逼的,這一天天過的都難成什麼樣了,他和賀遲就和流浪漢似的,落魄地坐在犄角旮瘩裡吃炒飯,就這樣兩人還能若無其事地開玩笑。
他天生就沒點亮“苦中作樂”這個技能點,蘇星以前一直覺得苦就是苦,硬要往裡面加點兒“樂”壓根就是自欺欺人,這就像是摻了糖的狗屎,本質上它還是一坨屎。
如果說他身體裡有“酸、甜、苦、辣”四個按鈕,其他三個鈕都要被按爛了,就在他被酸的手腳發軟、被苦的渾身打顫、被辣的眼淚直流的時候,賀遲突然出現了,大手一揮,把“甜”這個鈕“啪”地按亮了,他終於嚐到了甜的滋味,渾身的細胞都膨脹著,跳躍著說還想要更多。
生物學上把嗜甜定義為一種生理反應。貪戀甜食會造成生理和心理上的依賴,如果讓動物習慣性地攝甜,就會對它們的大腦產生刺激,令它們感到快樂。一旦停止供應,它們就會感到痛苦煩躁、難以忍受。
完了,原來賀遲這傻|逼一直在用糖給他下毒。
“看什麼?”賀遲發覺蘇星歪頭盯著他瞧,於是點了點他的腦門,板著臉唬他說,“好好吃飯!”
沒想到蘇星傾過身子,在他臉上啵唧親了一口。
這個猝不及防的吻弄得賀遲一愣,傻笑著問:“幹嘛親我。”
這一口親完,蘇星也傻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看著就鬼使神差地湊上去了。
他埋頭吃飯,小聲說了一句:“你甜唄。”
賀遲笑出了聲,摸了摸臉說:“蹭我一臉油。”
“閉嘴!”蘇星紅著臉瞪他,“好好吃飯!”
兩個人草草解決了晚飯回到病房,賀遲坐在椅子上做作業,習題本搭在大腿上,他人高腿長,這個姿勢看起來怪憋屈的,蘇星讓他先回去,賀遲說再做一套理化題。
蘇星拗不過他,去樓下小超市買了張小板凳,賀遲人坐在小板凳上,本子放在塑膠椅上,能好受不少。
下午醫院來了通知,讓蘇紅明天進icu,蘇星倚在床沿,給蘇紅擦身體乳。他把乳液擠在掌心,虎口卡著蘇紅的胳膊往下抹,面板上因為乾燥泛起的白色死皮被抹平,好像是即將枯萎的枝幹又有了生機。
擦完乳液,蘇星照著護士教他的手法給蘇紅按摩小腿,不知道是不是力氣使大弄痛她了,她的小腿肌肉突然繃緊,腳踝扭了扭,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呼聲,緩緩睜開眼睛。
“阿姨醒了。”賀遲驚喜地說。
蘇紅一天有十七八個小時都在昏睡著,偶爾醒過來一會兒,連話都沒力氣說。
蘇星把她的褲管拉下來,蓋好被子,雙手撐著床頭,俯身問她:“渴不渴?要喝水嗎?”
蘇紅睜著眼,直愣愣地看著蘇星,他瘦了,臉頰上一點肉都掛不住,顴骨高高地突起,也憔悴了,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蘇紅眼眶發酸,手指動了動,指尖揪著蘇星的衣袖扯了兩下。
賀遲放下作業本走過來,問:“阿姨是不是想坐起來?”
蘇紅眨眨眼,下巴輕輕點了點。
蘇星和賀遲一左一右架著蘇紅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來,又在她背後墊了兩個大枕頭。
“今天感覺有精神了。”賀遲笑著說。
蘇星接了一杯熱水,又往杯子裡摻了些涼水,他試了試水溫,把杯沿輕輕貼到蘇紅嘴唇邊:“喝點水。”
蘇紅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水,又舔了舔嘴唇,賀遲抽了張紙巾給她擦嘴,把她粘在嘴邊的髮絲捋到耳後。
蘇紅在床頭靠了會兒,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慢慢均勻了一些,看上去不像前幾天那樣虛弱了。
“能說話嗎?”蘇星問他。
“我想......”蘇紅有些艱難地張嘴,“回家......”
“嗯,”蘇星點頭說好,“病好了就回家。”
“不治了,我不想治......”蘇紅小幅度地搖著頭,“你讓我回家......”
蘇星沉默片刻後開口問:“還想喝水嗎?再喝一點。”
“我每天......都夢到你爸爸......”蘇紅顫抖著抓住蘇星的襯衣下襬,說,“我想他......”
蘇星舉著杯子說:“喝水,不燙,是溫的。”
蘇紅牙關打顫,喉嚨裡發出細細的“嘶”聲,她緊緊盯著蘇星,眼睛張到最大,手臂一揮,拍掉了蘇星手裡的那個紙杯。
“我不治,”蘇紅邊喘氣邊說,“不治了......”
紙杯掉在地上,溫水流了一地,蘇星一個字也沒說,去陽臺拿了拖把進來擦地。
賀遲從蘇星手裡接過拖把,說:“我來。”
蘇星走回病床邊,一言不發,倔強地和蘇紅對視。
他們誰都不願意先移開視線,彷彿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誰先退出第一步誰就輸了。
賀遲清理完地上的水漬,看到這幅場面輕輕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蘇星是蘇紅養出來的,母子兩人這性格如出一轍,平時都是有話就說坦率的個性,偏偏面對彼此就犯彆扭,誰也不肯讓步。
他牽住蘇星的手往後拉了一步,自己站在蘇星身前,攏了攏蘇紅身上蓋著的被子,對她說:“阿姨,錢的事情你別擔心,我們有辦法。這傢伙你更別擔心,有我看著他呢,保準他一天三餐按時吃,每天睡夠七小時,好不好?”
蘇紅閉上眼,頭偏到另一側,嘴角緊抿著。
等她重新睡過去,蘇星到走廊上靠著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賀遲跟了出來,站到他身前,問他:“想什麼?”
“想抽菸,”蘇星聲音悶悶的,朝賀遲攤開手掌,“給我幾根。”
賀遲笑著在他掌心拍了一下,說:“不許,最近抽的比我還兇。”
蘇星腳尖在地面上點了幾下,他垂著頭,賀遲只看見他微長的劉海,髮梢搭著眼皮。
“她不想活了,”安靜了片刻之後,蘇星說,“她早知道自己病了,還千方百計地瞞著我,她是故意的。”
他的聲音有點乾澀,一字一句艱難地往外擠。賀遲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蘇星抬起頭看著他,眼神慌亂又無助,顫抖著說:“賀遲,她不想活了,怎麼辦?”
他這種眼神看的賀遲心裡發酸。除了把蘇紅送到醫院的第一天,蘇星就再也沒有流露出哪怕一點的驚慌和失措,他活得像一個無堅不摧的巨人,咬著牙把這個家扛在肩上。
只有這一次,他問賀遲應該怎麼辦。
賀遲像被人扼住了咽喉,胸膛裡一抽一抽的疼,他閉了閉眼,把蘇星摟摟在懷裡,手臂緊緊環抱著他。
夜裡十二點點,賀遲迴到如意區,草草衝了個澡,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手機剛好響了。
“喂?”賀遲看也沒看,邊擦頭髮邊接起電話。
“我。”電話那頭傳來賀磊的聲音。
賀遲頓了一下,把毛巾扔到一邊。
賀磊說:“老爺子去了。”
賀遲有幾分震驚,新陽龍頭企業的掌門人去世,他卻絲毫沒看見相關新聞,也沒聽見一點風聲。
賀磊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笑了一聲,解釋說:“公司把訊息壓著,還沒有對外公開。”
“關我什麼事。”賀遲冷冷地說。
賀磊聲音裡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耐心地對他說:“你現在還可以選擇站在我這邊,做賀家大少爺。”
“哦,知道了,”賀遲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回答,“我拒絕。”
他一點面子都不給,賀磊碰了個硬釘子也不生氣,反而好脾氣地笑笑:“你可以把我們今天的談話當成一場交易,對你我都有好處。”
“哦,沒興趣。”賀遲翹著二郎腿回他。
“你的檔案我已經找人改過了,你可以做回Alpha,不需要遮遮掩掩。”賀磊說,“這是我邀請你回來的誠意。”
賀遲一愣,改檔案?什麼檔案?
他開啟茶几上放著的舊電腦,登陸了教務系統,點進“基本資訊”,性別欄裡填的赫然是“男性Alpha”。
賀遲使勁閉了閉眼,生怕自己看錯了,那五個字母就明晃晃地擺在螢幕上,扎眼的很。
他藏了五年多的秘密,就這麼輕飄飄地被揭開了。
他想過無數次,他以後讀大學、找工作要怎麼辦?難道永遠都要帶著這個假身份、揹著這份假檔案?哪所學校、哪家公司會要一個連性別都是造假的人?
但賀磊只要抬抬手,就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對他來說這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過是打幾個電話的功夫。
不管賀磊和賀遲的關係有多僵,這件事對賀遲來說都不是一個壞訊息。但他腦子裡“轟”地窩起一團火,除了憤怒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別的情緒。
當年關欣欣為了留在賀磊身邊,要他裝成一個beta;現在賀磊為了要在公司站穩腳跟,要他重新做回Alpha。
他是個什麼人,從來就不是他自己能決定的。
賀遲的手掌在電腦鍵盤上重重砸了一下,那破電腦禁不住這麼一巴掌,回車鍵生生被砸崩了,彈起來砸在他額頭上。
賀磊聽見鍵盤敲擊的聲音,輕笑一聲,問:“怎麼樣?”
賀遲哂笑:“不怎麼樣,你愛改不改。”
“我並不是不能沒有你,”賀磊冷靜地說,“這個公司是我的,只有早或晚的區別。”
賀遲明白他的意思,賀磊並不是少了他就不行。
賀磊想要韋氏改和他姓,就必須扶植一個真正站在他這邊的Alpha繼承人。只要他招招手,自然有十個、一百個女人願意做他的生育機器。
賀遲在他眼裡早就是一步廢棋,他並不是真的需要賀遲,他只需要一個工具,在這個關鍵時刻來幫他承擔一部分火力,好讓那群對韋氏忠心耿耿的老古董分散精力。
“有事沒事?沒事我掛了。”賀遲把腿翹在茶几上,沒興致和他扯皮,兩隻腳不耐煩地晃來晃去。
“賀遲,”賀磊敲了兩下桌子,沉聲說,“人在做決定之前一定要衡量利弊,離開賀家,你什麼也不是。”
賀遲在空氣種胡亂晃著的雙腳頓了頓,他挺起背,說:“我是我自己。”
“你憑什麼做你自己?就憑你那個beta的假身份?”賀磊有些不屑地輕嗤了一聲,說,“我很欣賞你這種孤注一擲的勇氣,你當然可以選擇做你自己。但我是個商人,這次我幫了你,你不願意回來,可以,但你要在別的地方付出一些代價。”
賀遲心臟猛地跳了兩下,那種強烈的不安感再次牢牢裹住了他。
他還沒來得及問,賀磊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第二天早晨,賀遲翹了半天課。
蘇紅被推進了icu--被稱作離死亡最近的地方,賀遲和蘇星什麼也做不了,在病房外乾坐著。
蘇星看上去很鎮定,除了不停地喝水。他一上午已經喝掉了六瓶礦泉水,好像只要喝了水就能消解內心的焦慮。
賀遲看著心疼,但卻無能為力,只有緊緊握著蘇星的手。
接近中午,醫生從病房裡出來,告訴他們蘇紅的肌酐值升到了八百多,隨時做好透析準備。
蘇星頓時感覺後背一涼,太陽穴針扎一樣的疼。
賀遲手掌貼著他的後腰,對醫生說:“好,聽您的安排,只要能治病,我們全力配合。”
等醫生走了,賀遲按著蘇星的肩,對他說:“沒事的,咱們聽大夫的,肯定......”
“我明白,”蘇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笑笑說,“吃飯去,吃完飯你去上課。”
“我留......”賀遲說到一半停住了,接著嘆了口氣,摸了摸蘇星的頭,“好,先吃飯。”
兩個人找了家砂鍋店吃米線,吃完飯賀遲騎著車去學校了,蘇星迴到醫院,icu不允許家屬探視,他在走廊上傻站了會兒,接著找了間人少的廁所,從隨身帶著的行李包裡拿出刮鬍刀,對著鏡子把冒頭的胡茬颳得乾乾淨淨。
襯衣袖口好像有點兒髒了,賀遲那傢伙呲溜米線的時候沒注意,兩滴辣油濺到他袖口上。他往手心擠了點兒洗手液,往袖子上搓了搓,發現紅色的油漬搓不乾淨。
蘇星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乾脆把襯衣袖口折了兩折,這樣就把髒的地方蓋住了。
上午校領導給他打電話,讓他趕緊去趟學校,他說沒時間,下午去吧。
蘇星看時間差不多了,他計劃坐公交過去,要是快的話就早點回來,萬一蘇紅下午情況突然好轉,就從icu出來了呢?
他上了公交車,投了一塊錢硬幣,師傅說空調車要兩塊,蘇星沒多的零錢,一個小姑娘幫他刷了一下學生卡。
蘇星朝她笑笑,說謝謝,小姑娘一張臉“噌”一下紅了,踩著帆布鞋坐到最後排去了,躲在前座靠背後面偷偷摸摸看蘇星。
校長辦公室裡全是人,蘇星認識的什麼教導主任年段長黨辦領導全來了,還有幾個官兒更大的,坐在皮質沙發上神情嚴肅地盯著他。
蘇星敲了敲門,朝辦公室裡的人點了點頭。
副校長抄起一份檔案劈頭蓋臉衝他砸過來,A4紙散了一地,蘇星低頭掃了兩眼,都是他這幾年的學籍檔案,還有他每年找小診所假造的體檢報告。
一群人指著他的鼻子嘰裡咕嚕地說了些什麼,蘇星一個字都沒聽清,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快點。
能不能別囉嗦了,快點快點再快點!
他的態度不能說不好,沒有強詞奪理,沒有哭哭啼啼,他很平靜,幾乎是有問必答。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Omega?”
“嗯。”
“你是故意欺瞞自己的性別?”
“是。”
“你這種行為是嚴重的欺騙!性質非常惡劣!萬一出事,你想沒想過會給學校帶來多大的影響?”
“嗯。”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聽到這個問題,蘇星慢慢抬起頭,他好幾天沒有睡好覺,眼眶裡佈滿密密麻麻的血絲。
他手指動了動,終於說出了除了“嗯”和“是”之外其他的回答:“因為我還要生活。”
辦公室裡安靜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沸騰起來。
蘇星站在門邊,門外滾滾的熱氣蒸著他的背,前面擺著風力強勁的立式空調,冷風拍打在臉上。
他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口乾舌燥,耳朵裡響起細細簌簌的電流聲。
他只聽到幾個詞,什麼“嚴重違紀”、“道德汙點”、“勒令退學”之類的,校長拿了一份檔案讓他簽字,他看也不看,操起水筆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環視一圈,問:“我可以走了嗎?”
從行政樓出來,蘇星慢悠悠地繞著操場逛了一圈,沙坑、單槓、跑道、花圃,他沒什麼捨不得的感覺,“失去”對他而言已經是一種常態。
他又晃到了教學樓,上到了三樓,找到了高二五班。
蘇星站在後門往裡看,班裡正在上歷史課。電扇嗡嗡地轉著,賀遲坐在最後排,他正伏在桌上睡覺,脖頸上蒙著一層細汗。
蘇星忍不住笑了笑,果然沒有好好聽課。
他這個方向逆著光,炙熱的日光從他身後照進教室,賀遲被籠罩在一片明晃晃的白光中。
蘇星想起有一個傍晚,他也是像現在這樣,躲在門邊偷看賀遲,那天夕陽朦朧的光線打在他側臉上,空氣中漂浮著的塵埃緊緊環繞著他。
蘇星覺得自己也是塵埃中的一粒,光是看著賀遲,就好心動。
不管在一起多久,只要看到他,就還是好心動。
他胸腔裡後知後覺地湧起不捨和留戀的情感,沙坑是他和賀遲一起打過滾的沙坑,單槓是賀遲向他炫耀結實的手臂肌肉的單槓,跑道是賀遲跑完男子三千米後抱著他不放的跑道,花圃是賀遲偷偷折了朵小雛菊硬要夾在他耳後的花圃......
蘇星伸手想要抓住那團光線裡的賀遲,指尖碰觸到金屬窗框,燙的他五指一抖。
賀遲還在睡,他最討厭政治,一睡就是一節課。
蘇星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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