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你的衣服太大,要不我還是買......你怎麼了?”
蘇星穿了一件賀遲的白色襯衣,搭著黑色針織馬甲,袖子長了一截,領口也鬆鬆垮垮的,馬甲套在過大的襯衫外面,怎麼都穿不整齊。
他開啟房門,沒走幾步就停住了。
陽臺的玻璃門敞著,賀遲神情鬱郁,靠在門上抽菸,菸灰落了一地。
看見蘇星出來了,賀遲立刻把沒抽完的半根菸扔到洗衣池裡,嘴角上揚扯出了一個笑容,迅速把眼底多餘的陰鬱藏好。
“我的蘇老師好帥,”賀遲大步走上前,整了整蘇星的襯衣領子,替他把袖子挽到手腕上,再把下襬撫平,支著下巴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頗為滿意地點評道:“好像是大了點兒,穿著和個小侏儒似的。不過也不是很明顯,還是能穿,轉過身我看看。”
蘇星沒有錯過賀遲任何細微的情緒變化,他乖乖地任由賀遲在他身上擺弄,邊皺著眉問:“沒事吧?”
一陣鈴聲突然響起,賀遲扔在茶几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你手機......”
蘇星話還沒說完,賀遲跨了一步站到他面前,捂住蘇星耳朵,低頭吻住了他,舌頭蠻橫地探進他口腔裡攪動,濃烈的尼古丁氣味和主人一樣霸道,放肆的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蘇星不喜歡煙味兒,賀遲也一般不在抽菸後吻他,這次他卻異常強硬,叼住蘇星的舌尖用力吸吮,像是要把自己身上的氣味毫無保留地澆灌給蘇星。
他的那顆虎牙在蘇星下唇上刮過,蘇星吃痛,短促地吸了一口氣,發出細小的“嘶”聲。
賀遲瞬間頓了一下,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懊惱地鬆開手,放開懷裡的人。
蘇星卻不讓他跑,踮著腳追上去,貼住他的嘴唇,舌尖在賀遲唇縫上安撫地輕舔著。
賀遲心裡的躁鬱被蘇星一點點撫平。
“明天再錄影片,可以嗎?”他拿拇指摩梭著蘇星的下唇,上面還有些亮晶晶的水漬。
“可以,不急。”蘇星看著他,神情溫和,眼睛裡沒有一點質疑和不滿,全是坦坦蕩蕩、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
賀遲被蘇星這樣注視著,只覺得心房裡有一汪溫水在晃晃蕩蕩,再堅強的盔甲都被這汪水泡軟泡化了。
“突然有點事,得去我媽那一趟。”
蘇星什麼也沒問,只是點了點頭,說:“好。”
賀遲輕嘆一口氣,抵著他的額頭,嗓音低沉:“在家裡等我,好不好?”
蘇星牽住賀遲的小拇指晃了晃,然後和他十指緊扣。
“好,我哪兒也不去,就在我們家裡,等你回來。”
老爺子在城郊的一間私立醫院,遠離城區,清幽靜僻。
這不是他第一次出事,去年由於腦出血他就進過一次醫院急救,做了個腦部微創手術。他畢竟是年紀大了,二十年前妻子早早地過世,幾年前唯一的女兒也走了,親人只剩一個雙腿殘疾的外孫。老爺子商場沉浮一輩子,看著強硬,實際就和腐朽的枯木一樣,內裡早都被掏空了。
人已經暫時搶救過來了,在重症監護室裡躺著,還沒徹底脫離生命危險。按醫生的說法是,接下來這一個星期至關重要,撐過去就平安大吉,撐不過去人就沒了。
賀遲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關欣欣、賀州和老爺子身邊幾個照顧的親信守在病房外,賀磊在鄰省有筆大交易要忙,沒法回來。
賀州靜靜地坐在輪椅上,腿上搭著一張黑色毛毯,一隻手不停地摳著另一手的手指--賀州從小就有這個習慣,開心不開心全寫在臉上,心急了就愛摳手,小時候賀遲說過他好幾次,他就是改不了。那場車禍之後,賀州變得像一個人工智慧,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經過大腦精密的計算調配,賀遲也再沒見過他這個摳手的小動作。
幾個月不見,賀州憔悴了不少,臉色蒼白,頭髮也長了,垂下來半搭著眼睫,像一尊死氣沉沉的木偶。
賀遲來了,賀州才有了點兒反應,抬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他今天極為反常,沒有刻意和賀遲親近,只是一言不發地盯著他,雙眼佈滿血絲,眼底沒有任何情緒。
其他人站在賀州身邊,對賀遲視而不見。
賀遲沒理會他們,徑直走到關欣欣身邊。
關欣欣坐在一邊的長椅上,姿勢有些侷促,雙手搭著膝蓋,存在感很低。
“媽,沒事吧?”賀遲半蹲著叫了她一聲。
看見賀遲來了,關欣欣像是有了倚靠,抓著賀遲的手不放,張了張嘴,又警惕地看了眼人群,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
賀遲坐到她身邊,關欣欣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緊繃著的身子放鬆了下來,把頭靠在兒子堅實的肩膀上歇息,連呼吸聲都壓到最低。
其實關欣欣大可不必這麼小心,因為根本就沒人理會坐在角落的這對母子。
沒過多久,保姆推著賀州去外面吃飯,輪椅經過面前,賀遲才看見賀州的左手食指被摳破了,指甲沾上了深色的血印。
老爺子出事對賀州應該打擊不小,他沒了母親,也沒了腿,只有一個外公能支撐他。
賀遲和老爺子沒有過什麼接觸,更談不上感情,他無法對賀州感同身受,他也不關心其他人。
他拍了拍關欣欣的肩,說:“媽,你回去吧,這邊有人照顧,用不著你。”
賀州進了電梯,關欣欣看著電梯門徹底合上,才拉著賀遲到了樓道,小聲說:“我不能走,你爸爸不在,我要替他守著,不然別人要說他閒話的。再說小州也在,我更不能走,我要照顧他,不然你爸爸要不開心了。”
就關欣欣的身份,待在老爺子的病床前實在是尷尬。
但她一心只有她的Alpha,賀磊需要她做一個賢妻良母,她就做到讓人無可挑剔。
賀遲這麼多年早已經累了,他嘴唇動了動,最終沒再勸關欣欣,只是說:“那我走了,我待著也沒用。”
關欣欣緊攥著賀遲的手不放,低聲快速說:“我問過醫生了,他說老爺子已經油盡燈枯了,很可能不行了,要是他死了......”
“媽!”賀遲嚴厲地喝住她,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推到牆上,緊盯著她的眼睛,正色道,“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到底在想什麼?”
“小遲!”關欣欣從未被兒子如此粗暴地對待,她激動著抖著聲音說,“要是他死了,公司就是你爸爸的,我們母子也不用這麼委屈......沒了他,你也可以不用再裝beta,你爸爸要是知道你是Alpha,肯定會好好栽培你,賀家以後就是你的......”
她越說越興奮,眼裡甚至冒出了淚花。
賀遲越聽越心寒,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關欣欣,出聲打斷她:“賀家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賀磊也不是你的,他是你偷來的,你現在的生活都是假的......”
“你住嘴!媽媽知道對不起你,我讓你裝成beta是有苦衷的,”關欣欣著急地說,“賀州只有出身比你強,其他哪點比得上你?他不過是個廢人,只要老爺子去了,這些全都是你的......”
“我不要。”賀遲緊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這些那些,我他媽全不要。”
“你連媽媽也不要了?!”關欣欣在賀遲臉上重重打了一巴掌,終於抑制不住怒火,衝他低吼,“我只有你一個兒子!你連我都不要了?!”
臉頰上傳來火熱的刺痛感,賀遲後退兩步,深吸了一口氣,冷靜地說:“我會帶你一起走。”
“我不走!”關欣欣立刻反駁,“我不能離開你爸爸,離開他我怎麼活?你也不能走!我是你媽!我生你養你,你不能走!”
“你生我養我,”賀遲牙關都在打顫,他握著拳頭,艱難地說,“都是為了你那個男人......”
其實他早就明白這一點,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
關欣欣靠著牆,全身都在顫抖,嘴裡嘀咕著:“你是我生的,除了你我還能靠誰,你不能走......”
無力感席捲了全身,賀遲精疲力竭,深深地看了關欣欣一眼,轉頭從樓梯離開了。
關欣欣平復了心情,從名貴的大衣口袋裡掏出小鏡子,把眼角的淚痕仔細擦拭乾淨,出了樓道,瞳孔倏地收緊,賀州竟然還在走廊上!
“小......小州,”關欣欣問,“你不是吃飯去了嗎?”
“電梯故障。”賀州抬頭看著她,神色平靜,“阿姨抱我下樓吧。”
賀遲打了個車回公寓,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司機怕他無聊,千方百計和他搭話。
賀遲確實累了,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司機從後視鏡裡瞧見這位客人年輕帥氣,卻一臉疲態,身上帶著一些尖銳的戾氣。
司機估計他是遇到了什麼過不去的難題,於是識趣地閉上了嘴。
半路上,蘇星給他發了條微信,轉發了一個公眾號訊息,標題是“年度沙雕新聞合集,笑到肚子疼”。
過了幾秒,他又發來一條訊息。
Star:我已經看過了,真的很好笑。
賀遲還沒點開這個沙雕新聞合集,眼底就浮起了笑意。蘇星從不浪費時間看這些東西,小傢伙為了逗他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這些。
賀遲把頭靠在車窗上,窗外夜色濃重,還好有他的星星,笨拙又用力地愛著他。
轉彎的時候司機注意到後座這位客人神情溫和,看著手機嘴角帶笑,剛才的一身陰鬱滌盪一空。他打了轉向燈,隨口問了一句:“男朋友啊?”
“嗯,我男朋友。”
司機沒想到剛才一直保持冷漠的人會回他的話,話匣子一開啟就收不住了,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寬慰他說:“年輕人,遇見什麼事兒都想開點兒,多想想那些關心你的人,還有什麼大不了的!”
聽著司機嘮叨了一路,到了樓下,抬頭看見三樓視窗的燈亮著,賀遲才覺著有了一些暖意。
開啟家門,電飯煲插著電,中午打火鍋沒用完的骨頭湯被溫了起來,香氣四溢。
蘇星坐在沙發上看一本書,身上蓋了一件小被子。
聽見聲音,他抬頭:“回來了。”
賀遲連拖鞋都來不及換,反手帶上了門,大步走到沙發前,半跪在地上,連人帶被子一把抱住了蘇星。
沒看完的書“啪嗒”掉在了地上,蘇星愣了一下,回抱住賀遲,笑著說:“喘不上氣了。”
賀遲聞言把他抱得更緊,頭埋在他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好想你,分開太久了。”
“矯情,”蘇星笑話他,“沒幾個小時。”
“夠久了,”賀遲說,“外面太冷了,冷的我受不了。”
蘇星見過電視上大人哄孩子,學著他們的樣子,手掌輕輕在賀遲背上拍著,說:“湯熱好了,吃飯,好餓。”
蘇星就著中午剩下的食材炒了兩個蔬菜,賀遲捧著碗,一口喝掉了一大碗熱湯。
他放下碗,看著蘇星。
他的小狀元籠罩在暖黃的燈光下,渾身都是柔軟的,他的睫毛、微微上挑的眼角、淚痣、臉頰上細小的絨毛、白皙的脖頸、形狀分明的鎖骨......
賀遲近乎痴迷地盯著蘇星看,他有一刻甚至想要帶著蘇星離開,什麼也不管了,離開這裡。
用文藝一點的話說,叫私奔。
這個可笑的念頭只在腦海裡出現了短短一瞬就被打斷了,蘇星往他碗裡放了一根玉米:“少吃點肉。”
賀遲夾起玉米咬了一口,突然說:“其實我是私生子,我媽......可能不愛我。”
話一出口,他就怔了一下。
他就是覺得太累了,恰好這樣柔軟的燈光、柔軟的戀人太容易使人卸下心防。
賀遲不敢看蘇星,他沒想過在蘇星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一直把蘇星當作矜貴的寶貝,他要做蘇星的盔甲,他要足夠強大才能保護好他的星星。
他不確定蘇星會做出什麼反應,更害怕在他臉上看見類似嫌惡、反感的表情。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蘇星說:“好巧,我親生母親也不愛我,我一生出來她就不要我。我是我媽抱來的。”
他盛了一碗湯,勺子和鍋壁碰撞的聲音格外清脆。
“這麼看,”蘇星朝他笑,“我們也太般配了。”
賀遲嘴角緩慢地上揚。
他們也太般配了,因為蘇星,也是他的盔甲。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