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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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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寄小小一團,坐在那裡,徐南柯幾乎能夠感覺到流淌過他身上的時間都變得極為緩慢、極為煎熬。他本來以為沈寄瞧不見自己,便走近,在沈寄旁邊坐下來,誰知沈寄忽然抬起頭來,眸子裡如同被點亮,瞬間出現光芒,驚喜道:“你來接我了?”

徐南柯頓時一怔,下意識地道:“我來接你了。”

他現在既不是以上虛真人的面容出現,也不是以徐真的面容出現,沈寄居然還能夠一眼認出他。師父說,只有當一個人的執念刻入骨髓時,才能夠透過皮肉,記得對方靈魂的模樣。

沈寄先前也和他說過,無論他變成什麼模樣,都能一眼認出。

徐南柯還以為這是情話,沒想到是真的。

沈寄眼睛紅了紅,小聲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徐南柯喉嚨一苦。

不過沈寄很快抹了一下眼睛,歡喜地蹦起來,衝進屋子將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背在身上,包袱很小,裡面應該沒什麼東西,突出了一個小小的硬角,是當年徐南柯留給他的清元派心法。

沈寄回到徐南柯身邊,還是十二三歲的稚嫩模樣,精雕玉琢的臉上包含期待,仰頭道:“我已經準備好啦,我們這就走吧。”

他只到徐南柯腰那麼高,徐南柯便十分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頭,說:“好啊。”

他這一次當真帶著沈寄離開了侯府,沒有人阻攔,但是出了侯府,街上也是空蕩蕩一片,只有稍顯冷清的月光。這是因為沈寄的心劫裡不存在其他人,就連小商販行人都沒有。

兩個人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一長一短兩條影子。

徐南柯心情沉重,不知道怎樣才能夠找到心劫中的沈寄,將他帶出去,因此半晌沒有說話。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突然被另一隻小手牽住,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的食指。

徐南柯低頭看了小沈寄一眼,沈寄小臉繃得非常緊,小腿飛快邁動,竭力跟上他的步伐,還有些怯怯的。

徐南柯心神動了動,決定暫時將那個大沈寄拋諸腦後,便伸手一撈,將小沈寄抱在了懷裡。他現在十分小,一手就能抱住他的腰肢,兩條小短腿還能懸空在半空中,晃盪來去。

沈寄嚇了一跳,十分靦腆,不好意思地扭開頭,但是黑眸發亮。

徐南柯問:“你等了多久了?”

沈寄趴在他肩頭,語氣輕鬆地說:“從你走後開始等起。”

他掰著手指頭,蹙眉算道:“唔,有四百三十五天乘以十二個時辰了……”

徐南柯揉了下他的頭,道:“你怎麼算得這麼清楚啊,太小心眼了吧。”

他本意是開玩笑,沒想到沈寄表情立刻有些忐忑,沉默了一會兒,小手在他衣領上摳索來摳索去,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對不起師父,我下次不會了。”

徐南柯:“……”

他覺得好像被扇了一巴掌。

見他半天沒說話,沈寄有些不安地開口:“我們這是去清元派嗎?”

徐南柯定了定心神,道:“清元派離這裡太遠了,我們先去客棧住一晚,明天再趕路,好不好。”

沈寄十分開心,問:“那去了清元派以後,我還是跟著你嗎?”

徐南柯捏了下他的臉,擠出笑容道:“自然,我答應了你的事情,絕不違約,你看,我這不就按照約定來接你了嗎?”

沈寄重重點了下頭,神情也變得輕鬆許多。

到處都是客棧,但客棧裡卻一個人也沒有,顯得有幾分空幽,沈寄也不覺得奇怪,彷彿視之如平常。徐南柯便直接帶他找了處乾淨的房間,讓他洗了個澡,換身乾淨的衣服。

小沈寄還十分忸怩,不願意他在旁邊看著,抓著自己的領口不好意思脫衣服。

徐南柯被逗樂了,兩個人什麼都做過了,親親抱抱都不算什麼,現在看他洗個澡有什麼大不了的。沈寄小時候會想到他長大以後變成個急色鬼嗎。

沈寄見徐南柯久久不出去,小臉紅得滴血,偏偏還要強作鎮定,假裝去探水的溫度,能拖一會兒就是一會兒。

“那你洗乾淨了,我先出去候著。”徐南柯怕再逗他,他要哭了,便轉身出去。

沈寄鬆了一口氣,這才飛快地將衣服脫乾淨,跳進浴桶裡,認真擦身子。

洗完澡後,徐南柯去廚房找了些東西,讓沈寄吃飽喝足,摸著滾圓的肚皮在床上睡下來。小沈寄顯然是十分興奮了,卻又擔心徐南柯嫌他煩,於是將所有激動的情緒拼命壓下來,只是躺在床上,眸子亮晶晶地盯著徐南柯,片刻也不曾閉上。

徐南柯在床尾打坐,側頭看他一眼,問:“怎麼,睡不著?”

沈寄乖乖點點頭,說:“有點熱。”

徐南柯見他額頭上微微出了汗,臉上有些紅,頭髮被汗水沾溼,可能是剛才浴桶熱氣太燙了,他又不好意思說,就著熱水泡的時間太長,所以現在有些發熱。便點了點頭,一伸手拆了半隻窗戶下來,將木條扔了,拿著薄紙給沈寄扇起風來。

沈寄看著他的動作,發出一聲小小驚歎:“哇。”

徐南柯看他一眼,他立刻用兩隻手捂住嘴巴,只剩下一雙黑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徐南柯不由得笑了,湊過去捏一下他的臉:“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沈寄摸著自己的臉,耳垂悄悄地紅了。

微風掃過沈寄的臉頰,將他頭髮輕輕吹動,他仍是沒有什麼睡意,在床上睜著一雙大眼睛偷偷看著徐南柯。雖說是偷偷地看,但這打量未免太過露馬腳。

徐南柯笑了笑,便問:“這一年來你有沒有乖乖的,都做了些什麼?”

沈寄答道:“學了些字詞詩賦,還學了心法,但是有很多詩句不太理解……”他一邊說著,一邊翻身坐起,從小包袱裡掏出一本冊子,應當是沈侯請來的老師給他的,教他認字學理的。

他爬到徐南柯身前,將冊子翻開,瑩白手指指著其中一處。

定不負相思意。

徐南柯對沈寄招了招手,沈寄便又朝他爬近一點兒,徐南柯便伸手一把將沈寄撈進懷裡,兩人依偎,他帶著沈寄唸了幾句詩。沈寄聲音尚且稚嫩,臉上帶著懵懂,但又努力裝出一副成熟的少年老成模樣,令徐南柯忍不住多逗了他兩句。

沈寄此時經不起逗弄,一被逗就臉紅,又努力繃著臉,裝作若無其事。

他蜷縮在徐南柯懷裡,突然忍不住道:“師父,你對我真好。”

——師兄,你對我真好。

這話沈寄倒是說過許多回,徐南柯對他好一點兒,他就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恩賜般,恨不得將心捧出去。

徐南柯看著他,心裡是說不出來的感情,不由得柔聲道:“你只需要知道,你用不了等多久,以後會有個人對你更好。”

沈寄有些驚喜,問:“師父怎麼知道?”

徐南柯揉了把他的腦袋,道:“因為你值得。”

沈寄對他的話置信不疑,臉上微微帶著憧憬,好像在想象,以後那個對他十分好的人會是誰,會是怎樣,片刻後,他問:“也會給我扇扇子,唸詩,教我學法術嗎?”

徐南柯想了想,道:“唸詩……這個好像沒有做過,以後可以試一下,但他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會離開你。”

沈寄仰著臉,道:“這說的不就是師父嗎,沒有比師父對我更好的人了。”

徐南柯失笑,說:“好吧,你說是我,那就是我了。”

他仍是睡不著,徐南柯帶他上街,變了些法術給他看,又從小攤子上拿了些煙花,親手放給他看,流光溢彩的煙火在黑沉沉的夜色裡炸開,沈寄仰著頭看,十分開心。徐南柯見他這副模樣,心中一動,忽然想起沈寄先前在賭城裡說過的話,便在街上尋了尋,從中挑出一副面具,輕手輕腳地湊到沈寄身後,矇住他的眼睛,說:“我數三下,你再睜開眼睛。”

沈寄嘴唇翹起,道:“好呀。”

徐南柯比他高出半個身形,十分不方便,便繞到他身前,單膝跪下,將面具小心翼翼地罩在他臉上。面具很精緻,是沈寄說過,他最喜歡的模樣,也是從小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三、二、一,睜開眼睛吧。”徐南柯道。

沈寄睜開眼睛,面具後的雙眸熠熠生輝,煙火落入眼眸,飽含希冀與亮意。

徐南柯忽地傾身上前,在他露在面具外面的小半張臉上親了一下,笑著問:“喜歡嗎?”

沈寄眼睛倏然紅了,小聲說:“很喜歡。”

徐南柯還想說些什麼,卻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小沈寄的身影驟然消失,空蕩蕩的街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知道,這一層心劫應該是過去了。小沈寄原諒他了,執念消失了。

徐南柯摸了摸心口,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沈寄的心劫裡待了多久,只覺得有些吃不消了。

他站起身子,正欲離開這裡,眼前景象卻驟然一變。

這次眼前景象愈發熟悉了,崇山峻嶺,圓月瀑布,遠遠可見幾座山外,孤鶩山一峰獨絕。徐南柯只覺得血液湧上了頭頂,走出幾步後,雙腿開始發軟。空中傳來他的魂曲之音。

他回頭望去,正好望見溪邊一個背影,拿著短笛,相當孤寂,渾身是血。

溪水已經全都被血水染成紅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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