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小時候養在玉妃娘娘的殿中,這些年裡能得陛下高看一眼,甚至將柯相爺的女兒指給他,都是因惦記著他曾經在玉妃手下養了一年的緣故。
所以他怎麼可能忘記玉妃的模樣,當初在南海郡這幾近瘋狂的舉動,只怕真真是因為見到了孟茯,猜到了孟茯的身份,所以會做出那等不可理喻之事,甚至連身家性命都不要了。
李尚如何不懂老宮人的意思?如今也想起了李琮的種種不正常行為,似乎都是從南海郡開始的。
手指緊緊握著畫軸,“立刻,召老二進宮!”他的聲音很急促,似乎立刻馬上就要見到李琮,從李琮那裡問清楚。
只憑著一幅畫,他還是不管確定,他的小女兒還活著。
老宮人立即去傳口諭讓人召二殿下進宮。
而柯相爺則還一直跪著,“陛下,當初您也讓人去查過這孟茯的身世,如今老臣想來,咱們當時卻是漏掉了一樣。”
聽到他的話,李尚才意識到柯相爺還跪著,當即立即伸手虛扶,“愛卿快快請起,愛卿這話的意思是?”
柯相爺提醒著:“娘娘的父親,可是孟蘭陵啊!”
李尚聞言,只覺得渾身被五雷擊過一般,顫顫巍巍地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滿臉懊惱,“是朕糊塗了,當初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天子怎麼能有錯呢?柯相爺連忙道:“這也怨不得哪個,咱們不是也沒有想到,到底還是娘娘從小就被蒙家收養了,很少讓人想起,她原是孟先生的女兒。”
是啊,李尚也總是忘記,因為玉簪是和自己在蒙家一起長大的,他們兩個一個是被收養的孤女,一個是被宮裡遺忘的皇子,在蒙家弱小又可憐,時常還要被囂張跋扈的蒙家子弟欺負。
柯相爺也在一旁嘆著氣,似乎有些責怪李琮的意思。“這個傻女婿,這樣大的事情,卻一直瞞著,寧願自己險些沒了性命,也不願意透露出來!”
他這麼一說,李尚方想起這個兒子的好來。“是朕當時太過於憤怒,卻沒有好好查一查他為何要如此的緣故,倘若真查了,朕也不會糊塗到,讓她的夫君去做這主帥。”李尚現在有些擔心,如果孟茯真是自己的女兒,她不認自己怎麼辦?責怪自己將她的夫君送到前線戰場去怎麼辦?
一面又想著李琮將這個秘密一直隱瞞著的原因,“他只怕,還是不信朕,怕朕護不得那孩子。”
柯相爺心說,陛下還真是猜對了。但他哪裡敢直接說出來?只垂著頭不言語。
而這裡王美人原本陪著陛下賞花賞得好端端的,柯相爺來獻了什麼圖後,便被趕了下去。
好叫宮裡各處的妃嬪們都好不痛快。又派人去打聽,卻是得了兩個訊息,一個是柯相爺給陛下看的不是什麼花山圖,而是一幅丹青美人圖。
還有,陛下忽然讓人傳口諭,將那被貶為庶人的李琮進宮。
頭一件事情還不足以驚動大家,畢竟時常有大人們給陛下敬獻美人。
可現在陛下卻忽然要召李琮進宮,顯然不是他做錯了什麼事情,還要親自叫到跟前來教訓,所以這也就意味著,李琮要得勢了?
這讓眾嬪妃不由得好奇起來,柯相爺到底給陛下敬獻了什麼美人圖?居然能讓陛下忽然改了心意,讓李琮進宮。
旁人的妃嬪雖好奇,但還不似這令妃一般著急。
放眼這些個皇子裡,唯獨她的兒子一脈得勢,如今朝堂呼聲更是高高不下,而自己這兒子又聰明,從來不曾露出半點野心,也不插手朝政之事,就算是陛下對他有什麼不滿,想要挑毛病也找不得半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將來這儲君之位,必然是出不了差錯的,最終都會落到兒子覺得身上,那這麼多年自己所受的那些委屈,也就都值得了。
但李琮忽然要進宮,不免是讓她有些著急起來。
正當時,外頭傳來嬤嬤的話,“公主來給娘娘您請安了。”
隨後便是李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也不曉得是誰得罪了她,怒氣衝衝地,她進殿裡,也不行禮,只氣呼呼地在令妃身旁的軟椅上坐下,“方才聽說,父皇讓人去傳李琮進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令妃本正因為這件事情焦急的,忽然見女兒來了,想著她在宮外的種種風流快活,不由得皺起眉頭來,“你管這閒事作甚?想最遲後日,駙馬就要回來了,那公主府裡的閒雜人,你可都有趕走?”
李蓉今日進宮,為的就是這些面首的事情,聽到令妃問起可否趕走,便起身到她跟前撒嬌,“母妃,女兒好歹要留一兩個,您又不是不知道那謝淳風是個不中用的東西,女兒正值青春,難道就真要白白給他謝淳風守著活寡麼?”
話到這裡,豐腴的臉盤上,嘟著塗抹得殷紅的唇瓣,“再說了,母妃是曉得的,這些人都是女兒費了千辛萬苦尋來的,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就給放走了?何況母妃用得不是也很……”
不過還沒說完,就被臉色忽然一變,猛地將她推開,只將這話打斷:“放肆!”
這殿裡,除了心腹嬤嬤之外,還有一兩個小宮女。
李蓉被令妃這麼一責斥,才想起來這殿裡還有兩個小宮女,眉頭不由得蹙起,“還不趕緊滾出去!”
那倆小宮女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剛才李蓉沒說完的話,此刻臉色蒼白一片,可見是嚇得不輕,早已經跪倒在地上,得了聽這話可謂是連滾帶爬出去。
令妃卻始終不放心,只給了心腹嬤嬤一個眼神,那嬤嬤便隨即跟著出了去。
顯然那倆小宮女,不管聽到沒聽到,都是留不得了的。
這宮裡掉湖裡的落井裡的宮女太多了,少了那麼一兩個,也沒人去追究。
而見她們都出去了,李蓉這才放開膽子,“反正女兒不可能將他們都送走的。”
令妃揉著額頭,心說女兒送來的那兩人著實不錯,她一輩子鎖在宮裡,年輕時候還能借著家裡的勢和這張臉,爭一爭罷了。
但要說她像是個女人一樣被男人所疼愛,卻是從來沒有享受過那樣的感覺。
所以有一次她訓斥著李蓉的時候,難免是露出了些羨慕之心。
可謂是母女連心,那李蓉便找了兩個自己最為喜歡的小面首,費了不小的勁兒,打通了各處關節,將這兩個小面首做閹人一般送了進來。
如今就在令妃的殿裡伺候。
這伺候也不單只是端茶遞水了。
而是床榻間伺候。
所以令妃能體會女兒的難處,所以到底是心疼她,“還不知道那姓柯的到底是怎麼個打算的?竟然還有辦法讓李琮進宮來,哪個曉得他會不會成為你皇兄的阻礙,所以啊蓉兒,這個時候咱才要更加小心些才是。”
斷然是不能給任何人留下任何話柄。
李蓉這才想起此事,連問道:“母妃可曉得,父皇怎麼忽然叫他進宮?”
令妃搖著頭,她哪裡曉得:“提說柯相爺給你父皇獻了美人。”今日送圖,想來那美人明日也該進宮來了。
可是令妃想起這美人二字,就覺得諷刺不已,她們這些被陛下漠視的,才算是真正的美人。卻只能用來平衡朝堂各家勢力。
所以這哪裡有什麼難猜的?必然是那柯相爺看到與玉簪那賤人不過相似三四分的王美人如此得寵,所以便效仿,找了個更像是玉簪那賤人的女人罷了。
不過想想這王美人進宮後的種種舉動,仗著得陛下寵愛,便不將她們這些娘娘放在眼裡,早就該收拾了。
現在柯家要另外送一個美人進來,這是好事。
她們且坐山觀虎鬥便是了。
如此一想,心裡似乎也就不是那麼緊張了。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
李琮既然可能因為一個女人進宮,指不定哪一日還會因為那個女人能丟了性命呢!
不得不說,令妃娘娘不但膽大包天,這腦洞也大。
也因為這樣想,當下也就不著急,拉著女兒在宮裡留了飯,還屏退了宮人們,領著女兒去自己的寢殿中。
那寢殿裡,兩個眉清目秀的俊美小宮人正披頭散髮地坐在床沿上……
李蓉是一個多時辰後才從令妃娘娘的殿裡出來的,離開的時候似乎隱約聽著有小宮女哭啼,聽說是後院的井裡,有兩個打水的小宮女因為這幾天晚上總下雨,踩在了井邊的青苔上滑落了下去,當時又沒人,等著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她聽到的時候,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拖拽著那華麗的長裙襬,出了宮去。
傍晚些的時候,被困在皇陵無數個日夜的李琮終於得以離開,再度踏進宮裡來。
李尚早早就在御書房等著,柯相爺也一直沒有離去,就陪著心急如焚的李尚一直待在這裡。
孟茯的畫像就被李尚平鋪在御書房的龍案上。
這時,只見老宮人滿臉喜色地進來,“陛下,二殿下來了。”李琮雖還是個庶人,可是若這畫裡的人真是當初的小公主,李琮從復皇室身份,那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情了。
果然,李尚也沒有去糾結他對李琮的稱呼是二殿下,只著急道:“快讓這逆子進來回話。”
很快,李琮便進來了。
似乎真瘦了不少,穿著粗布衣裳,滿臉的鬍渣,似乎在那皇陵裡過得果然都是最清苦的日子。
李尚看到的時候,有些愣住,顯然沒有想到李琮如今會如此落魄憔悴。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心裡還是有些心疼的,嘟囔著說了一句,“怎麼就這樣進宮?”
如此不體面!
李琮卻是跪下身來,“庶民李琮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尚只覺得好生奇怪,兒子在自己面前如此生疏,讓他覺得很是不自在,抬了抬手,“起來說話。”然後迫不及待地指了指龍案上的畫面,示意他解釋清楚。
李琮一臉愧疚,“此畫上的人,的確是沈夜瀾的妻子孟茯。”
雖然柯相爺前面已經種種舉例,但李尚還是很擔心,可能是李琮受不得皇陵的清貧日子,給自己刷什麼手段,畢竟這些個兒子裡,他心機最是重的一個人。
所以很是不安,生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歡喜一場。
因此當下得了李琮的這句話,一顆懸著的心也算是徹底落下來。
這孟茯,就是他和玉簪的小女兒,沒得錯了。
此刻說不得心中是高興多一些,還是憤怒更多。高興的是他和玉簪的小女兒還活著,憤怒的卻是李琮竟然將這樣天大的事情瞞著自己。
倘若不是這一次金國故意挑事,自己讓沈夜瀾做這主帥,按照管理將他的妻子召進京裡來,豈不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他和玉簪的小女兒還在這世上。
他猛地拍了一下龍案,震得案上筆架上的各種珍筆搖搖晃晃,“既如此,為何不告知朕?難道你連朕都信不過?”
李琮也十分配合地做出被他嚇到的樣子,‘噗通’一聲跪下,似乎急了,直接自稱兒臣。
“兒臣不是信不過父皇,只是當時的情況父皇是知道的,南海郡雖是贏了,但到底傷了元氣,兒臣又直接在南海郡被帶走。”
他說到這裡,口吻裡露出些委屈:“兒臣尚且還算是有些能力的皇子,可當時還不是一下就跌入萬丈深淵裡?這宮裡的人,各懷其心,當年的事情查了這麼多年,始終是撲朔迷離不得解,兒臣不敢冒險,上一次是妹妹的命不該絕,運氣好,可下一次呢?”
是啊,當年的案子還沒查出個蛛絲馬跡。
他的考慮似乎也不是不對,而且他當時都難以自保了,將孟茯的身份全盤托出,的確是冒險。
李尚這樣換位思考,尚且理解他幾分,但想到自己和女兒相認因他的緣故,硬是拖到現在,仍舊還是有些惱怒,“即便如此,你也應該告訴朕。”
李琮垂著頭,心裡不知在想什麼,口中卻道:“是兒臣沒有出息,若是能早些查到當年的案子,能替娘娘她們報仇雪恨,也不會如此委屈妹妹。”
李尚聽得此話,皺著眉頭問:“沈夜瀾對她不好?”
李琮搖頭,“沈大人對妹妹很好。”這是毋庸置疑的,這天下他還沒見過幾個男人能像是沈夜瀾那般縱容著孟茯,任由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曾束縛她半分。
然而李尚卻仍舊高興不起來。既然沈夜瀾對孟茯好,那麼孟茯只怕心裡要責怪,自己將她的夫君送到戰場上去。
一時著急起來,朝柯相爺問道:“可確切過了時間,他們幾時到?”
“明日應該可以到吧?”柯相爺哪裡知道?不能提供明確的時間,所以就轉移李尚的注意力,“按理,早在十天前就該到京城才對,這一路上只怕遇到了不少事情,不然耽擱不了這麼久的。”
李尚滿臉焦急,哪裡還不懂他的話。
只怕這一路上多少人去刺殺孟茯呢!
她一死,沈夜瀾必然對朝廷不滿,不曉得要在南海郡掀起多大的風浪呢!
金人也能趁機越過九龍海溝。
想到這裡,越發擔心,“立即讓人出城迎接。”
但卻被柯相爺給勸住了,“陛下不可,只要公主殿下一日沒到您跟前,就不能確認她的安全,您現在若是大張旗鼓地出城去迎,那豈不是告訴了那些人,給他們害公主殿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