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負咬了他一下,但是不重,靖千江鬆開他,將身體抬起來了一點,說道:“怎麼?”
曲長負微微偏開頭,片刻之後道:“我病還沒好呢,你倒是真不講究。”
靖千江說:“我無所謂,如果把你的風寒傳染給我,你就能好,那多好啊。”
他能感覺到,與其說是曲長負對自己的容忍度越來越高了,倒不如說他越來越不抗拒自己的接近,並且正逐漸習慣。
這個認知讓靖千江感到喜悅。
他也是在逐漸的相處與磨合中發現的,跟曲長負這個人,你就不能把什麼都說的明明白白。
那麼他一定會把感情當成什麼貨物一般,擱在心裡那杆稱上衡量掂量,最後得出最為理智和寡情的答案。
——這東西對他沒用,言語的動人也無法打動他的心。
只有一點點地去接近、習慣、付出,才能慢慢地讓兩人的相處變成本能,讓他不再豎起那道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牆。
其實從相識開始,他們兩人的感情就是如此了,不由分說,也不用分說,只有一段彼此默默陪伴的歲月。
兩人一時默默,曲長負不知道在想什麼,嘆了口氣。
靖千江回過神來,柔聲道:“你昨天吃的東西太少了,這樣就算總喝苦藥也不會好的太快。我讓人給你熬些粥送過來,一會再吃點,行嗎?我陪你一起。”
曲長負道:“想蹭飯,直說就行。”
靖千江笑了起來。
他又陪著曲長負吃過飯服了藥才出來,離開相府之後,靖千江臉上輕鬆的神色便消失了,面色肅然地整了整襟袍,去了刑部。
他總覺得這件事不對,想來想去,打算看一看黎秋河的屍體。
案子的重點已經轉移到了南戎人的身上,當初那些死者屍體已經不重要了,靖千江這回來提了要求,也沒費多少事便得到了滿足。
刑部員外郎邢森正當值,親自把他引進來,還笑著說道:“殿下這次來的及時,明日這些屍體便要發回去給各自的親屬安葬了。”
靖千江道:“不是還沒有結案嗎?”
“但屍體已經反覆驗過,並無異狀,此案的重點又不在這幾名死者身上,因此便不再留了。”
靖千江看著黎秋河的屍體沉吟不語。
這時候本來就是冬季,人又是凍死的,儲存在刑部的冰室之中,表面無傷痕,也沒有腐壞痕跡,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他並非專業的驗屍官,在這上面懂的不多,再看也看不出什麼東西來,只是這黎秋河未免也死的太快了。
邢森站在旁邊,還想說什麼,忽然便見璟王手按上腰間佩劍,擦一聲抽了出來。
他的快劍素有威名,邢森只感覺一股殺氣,嚇得慌慌張張連退幾步,卻見靖千江竟然一劍直插進了屍體的心口,釘了個對穿。
因為是死人,自然不會有鮮血流出。
靖千江手握著劍柄,定定低頭看去,只見黎秋河的屍體就像是一堆案板上的爛肉一樣,毫無反應,任他動作。
這樣一劍下去,甭管他是真死裝死,反正是都復活不了了。
周圍跟進來的人都嚇傻了,邢森結結巴巴地道:“殿、殿下……”
這是有什麼深仇大恨,還特意來到這裡捅屍體?
靖千江把劍收了,沒解釋,輕描淡寫地說:“本王看完了,多謝。”
說完之後,他就走了,留下一群人摸不著頭腦。
過了一會,才有個小吏低聲道:“大人,這可怎麼辦啊,明天過來領屍的人看見屍體上的傷口,咱們不好解釋。”
邢森道:“罷了,找人來把這屍體弄好看點罷,諒也沒人敢說什麼。倒是你,快出去買點香燭紙錢回來祭拜,太晦氣了。”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喃喃道:“這璟王殿下,可當真是不信邪啊。”
*
第二日,宋彥僱了一架板車過來,將黎秋河的屍體運走了,刑部沒人自找麻煩,跟他說靖千江做過的事,宋彥自己也沒發現。
他曾經為官,刑部當中也有不少熟人,如今卻落到這個份上,實在抬不起頭,進了門以最快的速度將事情處理好,便離開了。
宋彥不敢露富,買了口薄皮棺材,給黎秋河下葬。
做完這件事之後,他悄悄來到後廚,擰開灶臺,去了那藏滿珠寶的地下密室。
每回進去,裡面閃爍的寶光都能把人眼給晃花。
宋彥靜靜地在裡面站了一會,然後撫摸著那些琳琅滿目的珠寶,低聲說道:
“都說擅自拿了這些珠寶的人就會不得好死,暴斃身亡,說的真邪乎,可是爹,你已經是走上這個結局的第二個人了,那些南戎人——會就此罷休嗎?”
“東西不是我拿的,但現在所有的後果卻都著落在我身上……嗯。”
到了手的鉅額財富——未來所有的榮華富貴全都著落在這裡,要說捨棄,那肯定是萬萬捨不得。
但這樣拿著也不是辦法,他需要保護和靠山。
如果是原來,宋彥會毫不猶豫地找到齊徽,現在看來這位絕情的太子殿下是當真不打算管他了,所以該怎麼辦呢?
他一邊想,手一邊無意識地扒拉著珠寶堆,突然覺得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
宋彥低頭一看,發現那是個黃金打造的狼頭面具,齜牙咧嘴的,看上去十分猙獰,他方才就是被狼牙給紮了。
只是……這面具看上去怎麼有幾分眼熟?
腦子裡突然有一些有些陳舊的畫面浮現上來,宋彥眼前一亮,將那面具揣進懷裡,帶出密室。
*
入夜,齊瞻便聽手下來通稟說,宋彥想要找個機會來覲見他,還進獻給他一個嵌有寶石的純金狼頭面具作為禮物。
齊瞻雖然被皇上給禁足了,但不代表他就真的不能和外界溝通,想要做什麼,手段還是非常多的。
聽了這個訊息,他冷笑道:“宋彥,不就是齊徽過去那個伴讀嗎?聽說齊徽已經放棄他了,他又像條狗一樣朝著本王湊過來,無非是想投靠本王——他也配。”
他連多看那面具一眼都不稀罕,揮揮手讓進來通稟的人下去。
那人拿著面具出去了,過了片刻之後卻又折了回來。
他稟道:“殿下,宋彥說,您如今在府中養病,是因為原本就心中有疾,近來病上添病,才會如此,他知道如何為殿下醫治,只盼一見。”
齊瞻聽見這話沉吟了一會,然後笑了。
他問道:“武通,你知道這人最怕什麼嗎?”
“屬下不知。”
齊瞻笑道:“有的人聰明,善於謀劃算計,有的人勇武,能夠所向披靡,但是這些都抵不過無恥兩個字。”
“一個沒有原則毫無底線的小人,才是最不容易搞死的。”他悠然道,“行了,叫他進來罷,走密道,莫讓人給瞧見了。”
宋彥進門之後衝齊瞻行禮,齊瞻淡淡道:“你說本王有心疾,是在詛咒本王啊,活膩歪了嗎?”
宋彥道:“王爺息怒,小人絕無此意。只是小人斗膽說一句,因為我過去是太子的人,也深知您與太子之間,已經是互不能相容的關係。而上一回在宮宴之上,王爺的妙計本來已經佔得上風,卻在關鍵時刻反勝為敗,卻是因為向來不合的太子跟璟王聯手了。”
齊瞻挑了挑眉,似聽非聽。
“而他們兩人竟會如此,關鍵便在於曲長負,如果能除掉他,想必殿下此疾,一定可以痊癒吧。”
齊瞻聽見“曲長負”這三個字的時候,終於正眼看了看宋彥。
“如果本王沒有記錯的話,齊徽是你的舊主,曲長負是你的表弟啊。”
宋彥苦笑道:“小人已經將什麼話都給坦誠說出來了,王爺又何必如此保留。眾所皆知,太子麾下已經無我容身之所,宋家也將我除名,親人舊主都沒有了,小人希望能夠得到殿下的庇佑,也希望殿下能夠功成啊!”
齊瞻不置可否:“亮出你的底牌,要是有足夠的價值,本王也不會吝嗇。”
“其實東西從一開始就已經呈上了。”
宋彥重新抬起手上的狼頭面具:“具體的情況,小人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不過小人陰差陽錯得知,南戎人正在尋找這個黃金面具。而此圖樣,早在兩年之前,我便見曲長負畫過。”
齊瞻皺眉道:“這能代表什麼?”
宋彥很多話都沒講清楚,他將面具拿在手中打量,心裡琢磨著這個提議。
宋彥道:“此面具乃是家父無意中撿拾到的,聽說對於南戎之人意義非凡,他們一直急著尋找。但東西是死物,如果讓他們發現竟然有人畫出了圖稿,那麼一定更加不會罷休罷。”
其實他跟齊瞻說的話半真半假,宋彥的真實目的,是想要借齊瞻的手,不動聲色地將曲長負曾經畫過面具圖稿一事傳到南戎去。
這樣一來,那些人就會以為珠寶是被曲長負拿走的,自己便解決了麻煩,又完全不用在這件事上沾手。
當然,曲長負畫過圖稿這件事是真的——雖然宋彥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畫這東西。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齊瞻願意辦這件事。
宋彥眼中不由帶出幾分笑意。
齊瞻沉吟道:“對於南戎來說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父親說撿就撿到了?”
宋彥道:“這個……”
齊瞻打斷他:“你老子不是死了嗎——難道他的死,與此有關?”
這話把宋彥說的悚然而驚。
他忽然發現,自己一直都在自作聰明。
原來是仗著同齊徽熟悉,就以為可以影響他的想法,沒想到關鍵問題上,對方對待自己毫不心軟。
如今也是,因為齊瞻一貫浪蕩,在跟齊徽的鬥爭中又未曾佔得上風,宋彥便覺得他可以利用,卻沒想到,魏王也敏銳至此。
他也不想想,這些皇子們都是從小在宮廷中長大的,縱使互相爭鬥之間難免有失手落敗的時候,但又怎可能被他算計到?
那件秘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來的,宋彥幾乎額頭冒汗:“這……”
齊瞻靜靜地欣賞了片刻他的惶急神態,這才哈哈一笑,說道:“宋公子啊宋公子,就你這點心機,還想在本王面前弄手腕,實在是嫩了點啊。”
宋彥不由跪了下去。
齊瞻給了他一腳,這才又拿起手裡的面具端詳片刻:“不過,你這主意確實有幾分可取之處,曲長負有沒有畫過圖紙,本王會設法印證。你先下去罷,記住,沒有本王的命令,不要輕舉妄動。”
宋彥再也不敢有其他心思,連連稱是。
齊瞻起身欲走,忽然又折回來,用靴子尖抬起宋彥的下頜端詳片刻,輕佻道:
“還有句話,不是聽說你和曲長負都是宋家女兒所出之子嗎?都說男孩肖母,怎麼這長相……差別這麼大?否則,本王說不定還會對你多一些興趣。”
宋彥不知該作何表情,齊瞻已收回腳哈哈一笑:“來人,送客!”
因為齊瞻被禁足,不好外人不好在明面上出入魏王府,因此宋彥來來回回,都是被人順著王府專門的密道接送。
他跟在王府侍衛的背後,向著偏院走去,卻誰也沒有發現,身後的院牆邊上,有兩名女子站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