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姑娘,您看那樹……
“姑娘, 您看那樹梨花開的多好呀。”
容虞仰頭看過去,那是不知從哪個人家的院子裡伸出來的巨大枝丫,滿樹的白被風一吹就落了一片街道, 有淡淡的特殊的味道, 雖然並不好聞,但是行人從下面走過的時候, 會被瀟瀟而下的梨花落滿肩。
可容虞只覺得這白太晦氣了,它那樣輕飄飄的落下,像棺材出殯時滿天飄灑的往生錢。
容虞不再看,從那樹梨花下走過時步伐加快了些。
小薔跟上容虞的步子,她不知容虞心裡想法,只覺得雖然姑娘還是不愛說話, 但總歸是可以出來走走了, 怎麼都比之前日復一日待在屋裡強。
那屋裡每日都有人打掃, 日日通風, 但是那段日子裡小薔還是覺得屋裡透著黴味, 她一進去,就覺得呼吸不過來,而夫人日日都呆在那裡, 不見光, 不說話,沉默又癲狂。
小薔是個多話的丫頭,她這樣想著便忽而感嘆道:“夫人你的病奴婢瞧著一日比一日好了, 殿下定然是開心的。”
容虞本低著頭還沒答話,面前卻忽然站定一個人,她抬頭,見顧岑正垂眸看著她。
她有些日子沒有見顧岑了, 從上一次和沈映一起出來起。
小薔沒見過顧岑,這會看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站在容虞面前,連忙站到容虞旁邊,道:“你是誰,你想做什麼?!”
她回頭看了眼後面跟著的倆護衛,給他們打了個手勢,一旦這個男人動手或者什麼他們就會立刻衝過來。
但小薔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這個男人說話。
他斂著眉,看容虞看了半天,似乎是想要等容虞問他什麼,但是容虞只是對著他的目光,一言不發。
顧岑抿了抿唇,還是先開口道:“你這麼盯著我做甚?”
小薔忙道:“你是誰?我家夫人豈是你可以冒犯的,你……”
顧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問你了嗎?”
顧岑個子高,不笑的時候眉目間充滿戾氣,小薔快被嚇哭了,但還是強忍著,默默的拉住了容虞的衣袖,道:“你你你…你想做什麼,我告訴你,大庭廣眾的,你不要自尋死路!”
顧岑輕笑了一聲,眼睛裡卻沒有笑意。
容虞收回目光,把自己的袖子從小薔的手裡抽了出來,道:“你先在旁邊等著吧。”
小薔:“夫人……”
“我同他曾見過幾面,不必擔心。”
見過幾面怎麼就不用擔心了?見過幾面的人多了,小薔心裡擔心,但是她又知道自己肯定拗不過容虞,嘴巴張合半天才慢吞吞的道:“……那姑娘,我不走遠了,你一回頭就能看見我。”
小薔走了之後,顧岑問容虞:“就是見過幾面?”
容虞問:“你有事嗎?”
顧岑被氣笑了,道:“怎麼,好歹我之前還是你的好情郎,這才多久沒見,就不認人了?”
顧岑這樣說著,目光卻落在了面前這個女人瘦削的臉龐還有肩膀上,她真的瘦了很多,比起之前他印象裡那個挑挑眼角就能讓男人為她赴湯蹈火的美豔模樣,如今的她要顯得瘦弱不少。
那雙眼睛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些,衣服穿在她身上好像有些松,兩頰上也沒什麼肉,脖頸比之前更加的纖細。
而除去這些,她從前讓他又愛又恨的那些狡詐,虛偽,還有有意無意裡流露出來的勾.引通通都消失不見了,現在那雙眼睛像一潭清水,一眼可以望到底,平靜,乏味。
從前帶刺的美人還是變成了一件易碎的瓷器。
方才同張岑斐的虛與委蛇令容虞疲憊,如今她同顧岑之間沒有利益關係,她也疲於偽裝,顧岑的話她不知該怎麼接,便沉默著不說話。
顧岑上揚的嘴角慢慢落了下來,他忽然一下抓住了容虞的手臂,這才發覺這個女人藏在衣袖下的手好像比他想象的要細一些,他心下有些複雜,面上卻不顯,問:“怎麼,沈映待你不好,怎麼瘦成這個樣子。”
容虞動了動手臂,顧岑也沒有抓著她不放,她一掙扎便鬆了手。
容虞看了她一眼,答:“你今日見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她這個樣子,實在是讓人不知讓人怎麼回答。
他不再看容虞,同她並排走在一起,道:“你現在是沈映的侍妾,你可知道他在做什麼嗎?”
容虞道:“你該比我更清楚。”
“瞧瞧你這話說的,你日日同他生活在一起,他那樣喜歡你,你又同別的那些夫人不一樣,他做什麼你是最清楚的吧。”
“我們不談政事。”
顧岑摩挲了下腰間的刀柄,牙齒忽然有些澀,他道:“不談政事?那談什麼,只談風雪麼?膩不膩啊你們。”
容虞又不回答。
“你這人可真是奇怪啊,你說說你啊,你知道多少人跪著舔爺嗎,怎麼到你這就愛搭不理的,你看你不就長的好看點嗎,真是,爺見過的美人還少嗎。”
這樣沒頭沒腦的兩句話自然得不到容虞的迴應,顧岑說著說著又覺得自己太他媽矯情,便道:“不談政事的話,你不知道吧……”
他聲音輕了些,側頭在容虞耳邊輕聲道:“皇上病了……”
“得的還是這花柳巷子裡的髒病,如今日日渾渾噩噩的,身上還起了爛瘡,約莫是時日無多了。”
他細細的觀察著容虞的神色,並沒有從容虞的臉上看見什麼驚訝神情,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這事是被沈閣老親自下令封的訊息,你知道?”
容虞道:“我不知道。”
“他得這種病有什麼奇怪的,不理朝政醉心美色,宮裡的見多了,在宮外頭染上這種病可不奇怪。”
顧岑壓低聲音:“怎麼,現在還要繼續同我裝嗎,”
他的話像一把利刃,割破那層橫亙在他們倆之間的薄紗:“皇上的病,同沈映可脫不了關係,你還問我,我倒想問問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容虞停下步子,她也不辯解,只問:“你有證據嗎?”
顧岑不語,沉默的看著她。
“沈映自年前便從刑部退了出去,得見天顏機會不多,況且那是他的親叔父,天家的事,大人還是不要妄加非議的好。”
顧岑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他伸手想要挑起容虞的下巴,想看她方才說那些話時可曾像從前那般,但才將伸出手又忽而想起了什麼,頓了頓轉而放在了自己的刀柄上,道:
“我同夫人開玩笑呢,夫人萬不要當真,我等是臣子,自然希望陛下長命百歲啊,夫人你說是不是。”
“那是自然。”
容虞側頭看了看顧岑,沉默之中忽而又道:“時勢易變,你總該做出選擇的,錦衣衛被東廠壓了那麼多年,你總不能一直替一個內宦做事。”
刀柄上的紋刻複雜,顧岑頓了一瞬,道:“我乍聽你這話,還當你在關心我呢。”
“你看看你啊,沈映不就收你做了個侍妾,人家還不跟你說這些,你何至於為他勸我。”
容虞抿了抿唇,沒有接話。
有些東西沒必要去解釋,她這一生,對她好的人不多,會幫她做事的人也不多,恨過該恨的人,除卻沈映,卻未曾愛過該愛的人。
“其實我也並非是特地來找你的,沈映把你藏的嚴實,我就是想見你也見不著啊……嘖,我在說什麼,我才不想見你。”
容虞道:“我也沒什麼好見的。”
當今的皇帝沒有子嗣,就算是以前有,也都沒有活到現在,後宮有陸知霜坐鎮想必就算有妃子懷孕孩子也留不下來,到時候皇上一死,帝位空玄,那幾個王爺或者世子等其他沈氏血脈,便是即位的人選。
陸覃安是股肱之臣,沈映多年來積攢的聲望也非是其他世子可以相比,不論其他,至少沈映是真正的名正言順。
容虞不知道顧岑是不是專門過來找她的,她很早之前就能看到這個男人眼裡對她的好感,單從利益方面,容虞沒什麼能給顧岑的,真要算起來,其實她還欠他的。
“嘿,我說你瘦成這樣,是不是待在沈映旁邊過的不好啊,要不你跟我吧,我娶你。”
顧岑說的像是玩笑話,他語調裡還帶著笑意,容虞卻認真回答了
“不行,我只喜歡他。”
顧岑哈哈笑,道:“我同你說笑話呢,當真了還,你瘦的全是骨頭,我才不娶你。”
街已經走的過半了,容虞問:“你還有什麼事嗎?”
“本來就沒什麼事,就是看到你了同你說說話。”
“行了,我也該走了,你同你那小丫鬟好好逛吧。”
容虞停在了原地,顧岑向前走著,片刻後他頓住了腳步,回頭看著那個已經有些遠了的纖細的背影。
她背對著他,跟著小丫鬟走了。
曾經他想過許多回,其實詔獄那次他也並非是全然不能救她,倘若那時把容虞救出來的人是他,如今情況也許不一樣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總有這樣的想法,分明就是一個只是“見過幾次”的女人罷了,他又不愛她。
可他又覺得,或許總歸是有些遺憾的。
第八十五章 上了馬車之後,小薔皺……
上了馬車之後, 小薔皺著眉,撅著嘴巴在旁邊有些委屈的問:“夫人,那是你的朋友嗎?你怎麼同他說那麼多話啊。”
容虞搖頭:“我沒有朋友。”
小薔原本還覺得那個男人看著就不是什麼好人, 說話那麼輕浮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關鍵是長得好像還不錯,殿下雖然也很好, 但是相比起來似乎好像是有一點冷冰冰的,萬一夫人喜歡話多一些的那可怎麼辦?
她生怕容虞移情別戀,可是現在聽見容虞這麼說,那種熟悉的,心臟像是被捏住一般的疼痛好像又回來了。
她一點也不想看到夫人這樣。
怎麼會沒有朋友呢,她總覺得, 像夫人這樣的人, 雖然看著冷冰冰的, 但是隻要她想, 一定會有很多人願意成為他的朋友的。會有很多人對夫人好, 夫人總不該是孤身一人的。
她忙道:“那……那一定是因為您自己不想跟他們好,夫人您那麼好,想跟夫人做朋友的人, 能排到城門口去!”
容虞扯了扯嘴角, 道:“大概吧。”
有了這麼一茬,方才還很自然可以說出口的話,現在卻有些說不出口了。
夫人總是那樣孤獨, 可是似乎總是在試圖讓夫人和那些她認識的人拉遠距離,她是奕王府的人,說話做事總是先從沈映的角度去想,她害怕夫人對別的男人感興趣, 又怕夫人做了什麼讓殿下難過,卻從沒真正的從容虞的角度去想問題。
馬車慢悠悠的走著,現在走的這條路有些坑窪,所以走的格外的慢,小薔覺得自己做錯了,一直低著頭很愧疚,容虞本身也不會和小薔主動開口說什麼,馬車裡便陷入了沉默。
這條路行人不多,路過一個巷口的時候,裡面忽然傳來了幾聲咒罵還有女人哭泣的聲音,小薔被打亂思緒,掀開帷裳往巷子裡看了看,她在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個青衣男人抓著一個女人的頭髮說著什麼,那個男人的身影擋住了女人,她側頭看了看容虞,發現她依舊是那副平淡的樣子,好似什麼都沒有聽到。
小薔放下簾子,道:“姑娘,您聽見了嗎?巷子裡好像有個男人在打人啊。”
她握緊拳頭,嘟囔道:“那麼大一個男人欺負一個姑娘算什麼。”
“姑娘,姑娘,您看那個姑娘多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