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分明還不到一年,可是她再去回想郡王府,便覺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小薔並不知道容虞和郡王府具體恩怨,只知容虞和郡王府關係不好,但是畢竟是自己長大的地方,又怎麼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呢。
況且她想著那麼大一個王府,定然有幾個對姑娘傾心相待的人,便道:“姑娘,您是想家了嗎?”
車窗的帷裳被絲帶攬了起來,容虞一直看著窗外,道:“是,我想家了。”
小薔嘆了一口氣,道:“姑娘,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事情都過去了,等您養好病,您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馬車慢悠悠的走著,容虞道:“是,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她發現接受自己活著似乎並不難。
但是曾經有一段時間,沒人知道,她總是在想,如果大家可以一起毀滅就好了。
她的存在沒有意義,別人的存在也沒有意義,與其一起痛苦的活著不如都去死好了。
她在枕頭下面放了一把刀,夜深人靜時,沈映躺在她身邊,她會在萬籟俱靜的時候坐起身來,看著窗外絕美的月光,把那把刀拿出來。
她如果下手了,這樣毫無防備的沈映不會有一絲一毫生還的機會。
她只要用力的刺入沈映心口,刀尖穿過他的心臟,鮮血濺出,他會睜開眼睛,會用那雙熟悉的,淡茶色的雙眸看著她,她那麼愛他,當然要讓他生命裡最後一眼,是看向她的。
沈映會死在她旁邊。
然後她會被沈映的血包圍,在血泊裡再拔出這把刀,用沾著沈映血的刀刃,刺入自己的心臟。
緊接著,沈映死了,他的計劃會失敗,然後和計劃有關的所有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啊,這樣的話,所有人都解脫了。
再也不用受這份苦難了。
但她記不清自己為什麼沒有動手了。
她一天一天的煎熬,喝藥,吃噁心的飯,聽沈映說話,聽各種人在她耳邊說話,一日又一日的剋制自己。
春天快結束了,她開始有點接受“生命”這兩個字了。
至少活下去,對她來說不是一種刮骨削肉的煎熬了。
“夫人,快到了。”
容虞沉默了下,忽然道:“停下吧,我們走過去。”
馬車悠悠停下,小薔率先跳下了馬車,然後扶著容虞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還是這條熟悉的街道,路上基本上沒有行人,大約都覺得郡王府這裡有些晦氣吧。
“夫人,郡王府已經被抄將近半年了,奴婢聽說原本這裡是要給新來的高官做府邸,但那人好像覺得這裡風水不好,又換了地方,所以郡王府到現在才沒人入住。”
“不過總是不能一直空著的,最近好像快有主了。”
四月末的風輕輕的吹過容虞的衣襬,她緩緩的向前走著,然後站到了郡王府的門口,仰頭看著。
牌匾被卸下來了,那兩個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還在,門上的紅漆掉了點兒,楹聯掉的七七八八,吹過來的風帶著涼意,曾經往來進出的大門,如今沒有一點人氣。
小薔可惜道:“可惜被鎖了,不然可以進去看看。”
容虞靜靜的站著沒說話,不知道再想些什麼。
而這時,不遠的又響起了馬車車輪咕嚕咕嚕的聲音,小薔原本覺得是路過的人,但那輛馬車,竟然也在郡王府門口停了下來。
從裡面下來一個男人,容虞回頭看了看,是張岑斐。
他顯然也看到了容虞,神色有些詫異,甚至有些侷促,可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放在容虞的身上。
他身後跟了兩個小廝,他道:“……娘娘?”
容虞道:“我只是個侍妾,不要這樣叫我。”
張岑斐走近了些,道:“殿下那樣待娘娘,您今日不是娘娘,日後也是的。”
容虞重複:“不要叫我娘娘。”
張岑斐似是沒想到容虞這般不同尋常,有些尷尬,輕聲咳了咳故作掩飾,道:“……夫人,您過來這裡殿下知道嗎?”
他換了稱呼容虞才收了那個固執的語氣,道:“你過來這裡做什麼。”
張岑斐心下有些詫異,容虞的語氣很隨意,不客套甚至不帶什麼禮儀,可又很自然的問了,他不知容虞的性子,也不知她的病情,便覺有些奇怪。
“哈哈哈,草民將這裡買下來了。”
容虞這才正眼看著他,能把郡王府這麼一個大院子買下來,可並非普通商賈能做到了,她便問:“張大人家裡有人做官?”
張岑斐道:“草民就是一介平民,祖上但是有做官的,只不過就是個小縣令,能買下來就是運氣再加草民有些小錢罷了。”
小薔默默嚥了咽口水,突然想不通這些富商們對小錢的定義了。
“這裡人死了個精光,張大人怎麼不換個地方。”
張岑斐摸了摸下巴,道:“唔……因為我年輕時曾見過這裡,當時覺得這個郡王府實在是恢宏大氣,日後有權有勢了就想來這裡面看看,如今我又來了京城,又恰逢郡王府勢落,我也就順勢撿個便宜了。”
“也算是全了年少時的一個願望吧。”
“夫人呢,夫人怎麼來到了這裡?”
容虞道:“我以前住在這裡。”
張岑斐抿了抿唇,沒有立即接話。
他知道容虞以前住在這裡,也知道她的母親是什麼樣子。
這個姑娘乍看來似乎是和白傾截然不同的人,但是張岑斐知道,她和白傾其實很像,她們的五官很相似,她冷著眉目的樣子,簡直像極了白傾生氣的時候。
“對對,草民差點忘了,夫人您……逝者已逝,也不要太難過了。”
“太難過,你說我嗎?”
“我不難過,我母親都死了好多年了,難過什麼?”
張岑斐說的自然不是這個,郡王府被舉家流放的事他知道,容圍死了,其他人估計也難以活命。
他的手掌輕輕的握了握,道:“夫人您生的如此美麗,想必令慈也是一個出眾的人吧。”
容虞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莫名讓張岑斐覺得有些心虛,但容虞緊接著道:“是,我最喜歡的,便是我的母親了。”
“她曾教了我很多東西,但我沒有認真學,她也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張岑斐的大拇指不停的摩挲著食指的指節,心道,是,她也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那…您母親為什麼早逝您知道嗎?”
小薔不知道夫人為什麼這麼耐心的回答這個人的問題,夫人總是狀態不好,一般說十句能回三句就不錯了。
還不等小薔提醒,容虞便道:“張大人不覺得問這些,有點不合適了嗎?”
張岑斐這才反應過來,連連致歉。
“夫人,這裡被草民買了下來,還未曾進行修葺,即是姑娘曾經的家姑娘可願意和草民一同進去看看。”
小薔總覺這個人對他們夫人太熱情了,可是現在當著人家面也不好說什麼,還沒等她想到該怎麼提醒容虞,便聽容虞回到:
“好啊。”
第八十二章 張岑斐打開了郡王府……
張岑斐打開了郡王府的大門, 幾個護衛跟在容虞身後,張岑斐和容虞走了進去。
時隔幾個月再回到郡王府,感覺屬實有點奇妙, 她踩在腳下這熟悉的青石板上, 便覺得那股熟悉的感覺再次席捲而上。
似乎有一股血腥的陰風包裹著她,有不得安眠的惡鬼抓著她的腳不讓她動彈, 攀著她的肩頭意圖讓她永遠留在這裡。
張岑斐發現了容虞的異常,問:“夫人,你怎麼了?”
容虞回過神來,對張岑斐彎了彎唇角,抬起步子一下踏碎了那些怨念,紅唇揚起, 像一朵豔麗的玫瑰, 她道:“沒事, 只是隔了許久又進來, 有些感慨罷了。”
張岑斐恍然, 道:“理解理解,這畢竟是夫人曾生活可十幾年的地方,哪能沒有一點感情呢。”
容虞跟著張岑斐慢悠悠的走著, 應道:“可不是嗎。”
“張大人買了這裡是想做自己的府邸?”
張岑斐看著這諾大的有些凋敝的院子, 道:“那倒也沒有,我在京城已有個府邸,買它就是在這放著吧, 或許沒事會進來住幾天。”
他說著又望向了容虞的側臉,這個側臉從某個角度看很像他記憶裡的某人,他一時看的竟有些出神了,鬼使神差道:“夫人要是喜歡, 我可以把它送給夫人。”
容虞看向了張岑斐,張岑斐猛地一同容虞對視,原本眼裡的痴愣消退恢復了清明,容虞像是沒發現他的眼神變化一樣,道:“您要把這樣一處宅子送我?張大人是什麼意思啊……”
張岑斐隨即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不合適,他打著哈哈笑了兩聲,道:
“這個……哎呀,我方才就是隨口一說,夫人不要誤會,夫人也知道,我以往都在蠻荒之地待著,同一群粗魯的人打交道,說話自然也就沒有顧及,還往夫人不要怪罪。”
容虞似渾不在意,道:“沒關係。”
張岑斐拭了拭額角的虛汗,又偷偷的看了容虞一眼,那種眼神說不清楚,不含情愛卻又矛盾的帶著欣喜和悲慼,他可能以為自己藏的好,但其實早就被容虞察覺了,她只是不想搭理而已。
“這府裡才幾個月,就破敗成了這個樣子,死了那麼多人,張大人花大價錢把這裡買下來,不會覺得吃虧或者害怕麼?”
容虞停下了腳步,她面前的院子是大夫人曾住過的院子,又或者說是她小時候住的院子,大門緊閉著,沒有鎖,牌匾上結了蜘蛛網,很冷清。
“不吃虧,我也不差這些錢,也沒什麼可怕的啊,死的人多了去了,腳下踩的土地都不知道是不是誰的骨灰。”
他嘆了口氣,語調低了下來,道:“人死了就像燈滅了,什麼都沒有了。”
她對容虞道:“草民聽說夫人和郡王府關係不是很好,如今夫人脫離了那兒想必夫人而言,也是一種解脫吧。”
解脫?
容虞不知什麼才是解脫。
“……也許吧,但也不是全都不好吧,我以前很喜歡我的母親,但她死了。”
張岑斐低下了頭,身邊的氣壓分明低了些,他握了握拳頭又無力的鬆開,吐出一口濁氣,強裝鎮定道:“草民聽說,從前祿郡王很寵您的母親,怎麼就變成那樣了?”
容虞像是發現他的異常一樣,推開了她之前住的那個小院子的院門,道:“還能是因為什麼?遭人迫害啊,我母親是外地人,在上京城舉目無親,還不是別人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
張岑斐跟著容虞走進院子,忙追問道:“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也沒可是出什麼來,容虞側頭看著他,問:“可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