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天太熱,所有人都差點中暑了。咳,我們公子被曬得頭昏腦漲的,煩請大夫給開一劑解暑藥。”
大夫老於世故,自然瞧破了些端倪,卻明智地未說破。他裝作一無所知,識趣答:“行。老夫這就去開方子,稍後你們去抓安胎藥時,順便抓解暑藥。”
“哎,好的。”蔡春和吳亮擠出笑臉,前者照顧大受打擊的裴文灃,後者迅速請走大夫,生怕招惹外人非議。
這時,翠梅從裡間跑出來,臉帶喜色,但一見了裴文灃,卻下意識收斂喜色——作為下人,她和蔡春、吳亮一樣,無力左右局面,內心為難,不勝唏噓。
翠梅恭恭敬敬,屈膝福道:“表公子。”
“聽大夫說,“裴文灃枯坐,木雕泥塑似的,鳳目幽暗,“玉姝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可是真的?”
翠梅瑟縮低頭,不敢直視對方,囁嚅答:“大夫反覆地診脈,他說有喜,應該、應該便是有了。”
“哦?”裴文灃緩緩扭頭,冷冷問:“算起來,靖陽侯父子去世才一年多,按理應該守孝三年,姝妹妹卻竟然有喜了?”他臉色突變,激憤拍桌而起,額角脖頸青肋凸起,恨意滔天,咬牙怒罵:
“郭弘磊有違孝道,簡直是個畜生!畜生!”
“公子,冷靜,您冷靜些。”蔡春和吳亮嚇一跳,慌忙勸說:
“求您小聲點兒,龔知州是郭家親戚,這種話要是傳出去,不太好。”
翠梅唬了一大跳,惶恐後退,戰戰兢兢。事關家主名譽,她不得不鼓足勇氣,解釋道:“您誤會了,數月前,姑娘和姑爺——“她硬生生打住,想了想,拗口改稱:“姑娘和郭二公子,其實是奉郭老夫人的命令,為子嗣起見,提前圓房,正經辦了禮的,絕非私自行事。”
姑爺?子嗣?圓房?
仿若三把尖刀,刺得裴文灃一顆心血淋淋。他臉色鐵青,忽然嗤笑,頭高昂,從牙縫裡吐出字,“你稱呼姓郭的為姑爺,叫得真順口,又何必改?”
翠梅白著臉,眼眶泛紅,為難得雙膝下跪,哽咽表明:“換成兩年前,奴婢做夢也想不到,一切會變成如今這模樣。當初事發後,姑娘日夜以淚洗面,接連寫信向您求助,奴婢幾個負責寄信,因為府裡不準,每次都是費盡心思,偷偷託人把信寄出去。”
“誰知,寄出去的信統統沒有迴音,始終見不到裴家半個人影,我們被禁足,天天盼訊息,等啊等,一直等到靖陽侯府的花轎臨門。您說,能怎麼辦?打不過,逃不了,根本沒辦法。”
翠梅流淚,懇求道:“姑娘幾度尋死,幸虧最終活了下來,現在她已經懷了郭二公子的孩子……表公子,奴婢斗膽,求您別再打擾她了,面對面,姑娘心裡得多痛苦啊?”
裴文灃直挺挺戳在地上,雙拳緊握,一聲不吭。他倏然轉身,抬腳衝向裡間,衝了兩步卻停頓,趔趄又一轉身,飛奔出房門,頭也不回。
“公子?”
“公子,您冷靜些!”倆小廝立刻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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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去廚房提水的鄒貴返回,進門即吃一驚,緊張問:“翠姐姐,你怎麼啦?為什麼跪著?”
“沒什麼。”
翠梅回神,擦淚站起來,掏出荷包遞給同伴,接過熱水,叮囑道:“小鄒,大夫正在開藥方,你快找他去,上街抓藥時小心些,我得照顧少夫人。”
“知道了!”鄒貴把荷包塞進懷裡,猶豫瞬息,小心翼翼地問:“是裴公子罰你跪的吧?剛才,我遠遠望見他了,似乎怒氣衝衝的。”
翠梅避而不談,含糊答:“不是,他沒罰我。別愣著,抓藥去吧。”
“哦。”鄒貴撓撓頭,懷揣著荷包走了。
炎夏的午後,裡間十分悶熱。
姜玉姝被吵醒了,逐漸清醒,睏倦乏力,慢慢坐起來,喚道:“翠梅?”
“哎!”
翠梅急忙返回裡間,關切問:“終於醒了!覺得怎麼樣?身上可有哪兒不舒服?”
姜玉姝靠著軟枕,臉色蒼白,迫不及待地問:“剛才表哥是不是在外面?我半夢半醒,似乎聽見你們在吵架?”
“沒吵架,只是、只是談起了往事,表公子有些激動。”
姜玉姝皺眉,雙手下意識捧著腹部,輕聲說:“我略聽了幾句,大概猜著了。委屈你了。”
“委屈什麼呀?一點兒不委屈。”翠梅吸吸鼻子,揚起笑臉,倒水端近,愉快說:“恭喜姑娘!大夫說,您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啦。”
孩子!
姜玉姝不敢置信,輕輕撫摸腹部,驚喜交加,忐忑問:“真的嗎?可我一直沒什麼感覺,大夫該不會診錯了吧?剛才隱約聽見外頭爭吵,說‘有喜’,我迷迷糊糊,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當然是真的!請來的白鬍子大夫是縣裡名醫,豈會連個喜脈都診錯?肯定是懷上了。”翠梅堅信不疑,湊近道:“月信不是沒來麼?前陣子我就懷疑,原來真有喜了。”
姜玉姝激動無措,垂首審視自己的肚子,小聲說:“自從到了西蒼,估計是水土不服,月信一直很不準,況且——”
“況且什麼?”
況且,上次他探親,每天夜晚……唉,不知道會不會傷了胎兒?
姜玉姝擔憂之餘,臉泛紅暈,羞於啟齒,尷尬答:“沒什麼。”
“咳,哦。”翠梅與彭長榮已定親,雖未成親,情事上卻開了竅,她模糊有所猜測,卻沒好意思琢磨。
“小鄒抓藥去了,您先躺下歇息,等煎好藥再起來喝。”
姜玉姝頷首,順從仰躺,雙手不斷地撫摸腹部,時而紅著臉笑、時而皺眉擔憂、時而嚴肅板著臉……即將成為母親,她慌慌亂亂,滿腦子全是孩子,無暇分神考慮其它。
這天夜裡,裴文灃悲悶痛苦,借酒澆愁,喝得酩酊大醉,小廝苦勸無果,硬架著他歇在客棧。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我不明白,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姝妹妹,明明是我的。”失意之人醉醺醺,涕淚交零,大著舌頭,結結巴巴地說:
“玉姝是我的!郭、郭弘磊算什麼東西?紈絝之徒,那個混賬畜生,混賬東西,搶走了我的妻子。”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倆小廝寸步不離,連哄帶騙,甚至跪下磕頭也不管用,焦頭爛額。
結果,次日一早,裴文灃醉酒昏睡,錯過了送別。
莊松算是共事的夥伴,遲早瞞不住,且偶爾需要對方關照,郭家人便悄悄透路了喜信。
來時一大一小兩輛舊馬車,回時卻變成一新一舊的兩輛。
晨風吹拂,翠梅掀開簾子,把包袱放進去,只見新馬車整潔寬敞,椅子、靠背、後側廂壁均鋪有軟墊,大熱天,明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