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靜得讓人心寒,人們的耳際只剩凌亂的風摩擦草地的聲音,無法判斷源頭的湍流聲好似從天而降,將身軀澆灌成血凝般僵硬。
沈朔霞試探著緩慢扭動脖頸,失明的雙目朝獨孤麟奇離開的方向望去。
她放不下心,儘管獨孤麟奇有智言指路的幫助,而且這是他的故鄉,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但她畢竟是聽到了爆發的殺意和刀光劍影的聲音,遠處的情況定然相當複雜。
她覺得剛才應該跟著獨孤麟奇一起過去,不過陳簡這邊的情況也讓人放心不下。
其他人或許沒察覺到,但她很清楚,自從進入紅霧山後,陳簡的精神狀態就非常不穩定,似乎有種孕育多年的情感將一觸即發——這可不是她印象中的陳簡。
在恭蓮隊的陳簡向來十分冷靜,始終把情緒掩藏在面具般的臉龐背後,可這幾天不一樣,他時常露出憂慮、困惑和緊張的表情。
沈朔霞起初認為是失憶後帶來的後遺症,但她漸漸發覺,事情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陳簡和溫卿筠是熟識,而且他們最初相識之地並非乾山,而是更遙遠,一個神秘的地方。
傾蓮公主相當關注一年前古鏡門大屠殺,作為她的侍女,沈朔霞也算是耳濡目染,比較瞭解那邊的情況,她知道千手毒女重出江湖的訊息,也知道本該去武當取得留聲甕的陳簡不慎失憶,更知道他後來與溫卿筠結伴前往東海……
她以為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不遠處的嘈雜聲音將她帶出回憶。她現在已經如驚弓之鳥,任何一點動靜都能讓她心悸片刻。
“不好。”她喃喃自語,睜大眼睛,一度忘了自己已然失眠。
“怎麼了?”
陳簡在溫卿筠的攙扶下才很勉強地維持直立狀態,他的大腦逐漸恢復平靜,見沈朔霞神情非常糟糕,他的心撲騰一墜。
“你怎麼樣了?”沈朔霞還算冷靜,如果陳簡這邊出問題,就跟腹背受敵沒有區別了。她摸著黑,靠著對氣息的敏感,很熟練地跨步走到他面前,“麟奇和葵涼那邊,好像出問題了。”
“快過去。”陳簡催促道。
“等等,你還沒恢復!”溫卿筠焦急地拉住他的手說道,“氣息還很紊亂,亂動指不定會出什麼問題。”
“沒事了,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怎樣。”
陳簡剛補充了大量記憶,他知道現在亟需一次冷靜而全面的思考,但當務之急是趕快前往獨孤麟奇身邊,他的玄妙之力能幫助自己很多,決不能讓他出問題!
“那……”溫卿筠猶豫再三,“走吧。”
“我們離近一點,”陳簡的敏慧大腦很快運作起來,“這霧氣漸濃,離遠不僅看不見,連聲音都像是被隔開了。”
“沒錯。”沈朔霞不知這種情況對自己是否有益,“我走前面,你們應該都看不清了,我聽力好,我走前面方便探查遠處。”
他們對這樣的分配沒有異議。
陳簡努力操縱鬼蟲,但出乎意料,霧氣加重後,就連行軍蟻們都變得懶惰且不受控制,一旦超過十幾米距離,他就徹底斷絕了與鬼蟲的聯絡,無法透過共享感官來探索周圍。
所幸影依舊聽從他的命令,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影並不能提供太多幫助。
“完全到對方的主場裡了……”陳簡嘖了一聲,搖了搖頭。
“你說對方……是誰?”溫卿筠問。
“現在我還不確定,但是——”
陳簡不想太快下結論,自己還有很多沒弄明白的細節,如果妄下斷語,很可能會在腦海中形成根深蒂固的錯誤方向。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隨後說道:“很多人都被利用了。”
溫卿筠不安地顰蹙,捋了捋髮梢。
簌簌——
像蛇吐信子一樣,周圍發出容易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怪聲。
簌簌——
“走慢點。”陳簡說道,“我們好像被什麼給盯上了。”
“嗯。”沈朔霞也察覺到不對勁,“這不是麟奇或是葵涼的氣息,另有其人,我先前從未見過。”
“敵不動我不動,”陳簡說道,“我們還是快些找到獨孤麟奇。沈朔霞,你剛才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沒,”她搖頭,“但他們離開的方向有不好的聲音。”
“不好的聲音?”溫卿筠疑惑。
“我說不清楚,”想到這她加快腳步,“總之得趕快過去了。”
幾人的步伐再次變大,遠處模糊的聲音陡然猛烈清晰起來。
“誰!?”沈朔霞拔出長劍對準前方。大地在有節奏的起伏,她知道那是什麼——
是有人在慢慢前進。
“麟奇?”
她驚訝於對方步伐流露出的情緒,太複雜,讓她不禁感同身受地體會到痛苦。
陳簡和溫卿筠對望一眼,也拔劍隨時準備應戰。
“這是……!你怎麼了?”沈朔霞的聲音驀地變調,只有受到巨大刺激才會變成這樣。
陳簡就站在她身後,可他卻看不清前面的景象,眼前,唯有沈朔霞惶恐的背影。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陳簡像吹散這些讓人厭煩的霧,他明明和沈朔霞近在咫尺,卻擁有不同的視野。
“你們小心。”沈朔霞艱難地提醒陳簡和溫卿筠,隨後繼續面對來人,“你手上捧著什麼?”
“我殺了他……”
是獨孤麟奇的聲音,雖然很弱、很小,但陳簡還是能聽見。
他殺了誰?陳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當沈朔霞說他手上捧著東西,而他又說自己殺了人時,一個很容易推理出的結論就躍然鬧海了——只是陳簡不願相信,他們怎麼會自相殘殺?
沈朔霞輕輕探出右手,撫摸到獨孤麟奇雙手捧著的屍體。
“葵涼……”她報出了對方的名字——花名。
陳簡心想著獨孤麟奇不死便好,於是鎮定地詢問道:“為什麼,他難道是敵人?”
“他中了皇甫晴的玄妙之力。”獨孤麟奇說道,“皇甫晴,他不僅讓葵涼殺我,還慎言宮的弟子們自相殘殺,那邊都是屍體。”
陳簡猛然扭頭回望周圍。
沒聽到琴聲。
“皇甫晴現在在哪?”
“不知道,他躲在霧裡,根本找不到。”
突然間,一道淡藍色劃破紅霧,陳簡先是驚喜,竟有色彩能打破這片紅色組成的牢籠,隨後馬上意識到——暴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