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吵醒了蒼言。在淡古的作用下,他的感官變得越發敏感,就連輕微的雨水都能擾亂心智,更別說磅礴大雨了。
豆大的雨珠如針般刺入大地,水滲透泥土,揉碎泥濘的聲音在耳邊經久不息,他控制不住內心的怒氣,從冰涼的床上坐起,後腦勺立刻傳來難以忍受的陣痛,像是被利斧不斷劈開又癒合的傷口,隨著時間推移,傷口愈發擴大,但疼痛感卻不想先前那樣明顯。
因為他用淡古的迷幻作用消解了疼痛。
他沒想到自己引以為豪的意志力是如此薄弱,但他也切身體會到了淡古強大的成癮性。他無法自拔地迷戀上那根昂貴的煙槍。
雨還在落下。
他顫顫巍巍地走下床,連鞋子都沒穿,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大腦卻無法感知到一絲寒冷,被雨水吵醒的憤怒在一點一點的消失,僅存的理性希望能保留這些憤怒,只有憤怒才能讓他具體地感受到——他還活著。
銀色的煙桿映入眼簾,它就放在床頭不遠處,裡頭還有依稀灼燒的火星,一縷淡淡的青煙從其中飄蕩而出。他的鼻孔率先飢渴地動了起來,光是嗅到那股香味,就讓他的精神倍感激動,大腦彷彿放進了火焰中,刺激的陣痛從全身各處散播開來。
“啊……”
蒼言呢喃著。他伸出手,一隻枯樹般的手。
自己的手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他驚訝地低下頭,可腦後的瘤迫使他保持抬頭的樣子。
這還是他的手嗎?他曾經有雙被寒風冰雪歷練的雙手,粗糙、紅紫、充滿無限力量,可現在,接在身體上的那雙手簡直像從墳塋中挖出的枯骨,毫無血色,寒風吹過就能將它化作齏粉,他甚至懷疑,這雙手根本無法握住煙桿,沉甸甸的銀製品能壓垮身體,手會斷掉,從手臂脫落,摔碎一地。
當然,這都是他的幻象,他的恐慌。
事實上,他輕而易舉地舉起了煙桿,嘴唇貼上,一股濃郁的香味和縹緲的煙塵頓時灌入肺部,順著血液洗禮了整個身體。他的感官更加敏銳,腦後的壓迫感在逐漸消失,腦袋裡長出的異物不再是負擔,而是帶來快感的手,一雙女人的手,在輕輕撫摸身體。
“呼——”
蒼言搖了搖腦袋。另一道銀光進入視線。
那是放在煙桿旁邊的一把鑲嵌著珠寶的小刀,是烏湯送給他的第二個禮物。
烏湯給了他選擇,靠著淡古苟活;或者用小刀結束自己的性命。
真是諷刺……他還能思考,知道這副身體所做的一舉一動都違背了底線,但他已經控制不住了。
淡古——淡古——淡古!
他猛然吸入一股濃煙,煙從鼻腔慢慢冒出,連眼眶周圍也散發著淡白色的氣。
他離開房間,來到冷風陣陣的走廊外,雨水落在腳前,冰涼的樂音縈繞在身邊。
“喲,真早啊。”讓人心煩意亂的聲音立刻從身後響起。
蒼言的感官既敏銳又遲鈍,他沒察覺到,從醒來的那刻起,就有個擾人的傢伙在窺視自己。烏湯光明正大地從他身後走出,拍了拍他的肩膀。
“核溶,怎麼、樣了。”蒼言說話結結巴巴。
他只關心這件事。
烏湯雖然保證煉蟲師的心臟足夠支援一次核溶釋放,但問題還是在於長江,天塹巨大洪流能改變巫術師們的巫術,他們無法像襲擊京城那樣準確定位目標,如果貿然使用,他們很可能浪費這次機會,因此,在使用下次核溶前,烏湯在想盡辦法找到能突破長江的方法——
但蒼言知道,這是最淺顯的理由。
他明白烏湯真正在等待什麼。等待他找到傾蓮公主的下落。
“還需要幾天。”烏湯依舊掛著笑臉。他完全不著急,就算蒼言沒法找到傾蓮公主,他大不了換一個更可靠的盟友。
“能告訴我,她是怎麼逃走的?”蒼言懇求地詢問。他已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了。
他以為烏湯還是會拒絕回答,但錯了,烏湯這次開口了。
“死的人不是她。”他淡淡地說道。
這是廢話,如果死的是她,就不必在找活著的她了。
“如何、做到的?”蒼言苟延殘喘,“我親眼,看過她,死了——屍體。”
“被燒燬的屍體。”
“半邊被燒燬,另一邊還保留完全,她穿著黃袍,相貌是我們熟知的,傾蓮公主。”
烏湯罕見地愣了一下。突然放聲大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興奮地踱步,“正因為留下了半邊殘骸,半邊肉體,所以才會被你們認為,那具屍體就是她!聰明,真是聰明。”
“什麼意思……”
烏湯目光閃爍,露出罕見的激動神情:“我也是方才想明白。既然她製造出能阻擋核溶的石陣,為何不躲起來。”
“阻擋……核溶?”蒼言腦袋亂成一團。
世上難道有這種東西嗎?他不可能不知道!
突然,腦中閃過他抵達京城廢墟時的情形。
是啊……在原本皇家庭園的位置裡,的確有一個面積不大的奇怪石陣,傾蓮公主的屍體就在那兒被發現,因為大火蔓延,圓形石陣內和外並無多大差異,但當時貞訣說過一句話——
怪事,陣內的土比外面要涼些許。
蒼言並沒有在意。有太多理由可以解釋這個情況。但現在想來,石陣內可能並未遭到核溶的直接侵蝕,是之後的大火燒燬了陣內。
烏湯的話把他拉回現實:“如果京城沒發現她的屍體,你們會怎麼覺得?是覺得她死了,還是僥倖逃走了?”
蒼言無法回答。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容許他做出複雜的思考,光是回憶在京城廢墟看到的場景,大腦便產生了陣痛。
但他不想在烏湯前表現出無力的一面。
他強撐著身體,眼睛痛苦地眯成一道縫。
“或許,會一直尋找,直到找到她,或者她的屍體。”
烏湯滿意地點頭。
“但眼前出現了一具身著黃袍,體型和容貌和她別無二致的屍體,一半被火燒燬,另一半依稀保留著原來的模樣,你們會如何認為——傾蓮公主死了。這就是她耍的小計謀,死在京城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那她……”
“早就離開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