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感稍稍減弱,糜舟鬆開握緊繃帶的手,掌心已染上觸目的深紅,結塊的血痂與肌膚和纖維黏在一起。糜舟感覺腦袋在隱隱發燙,像是身患某種疾病的徵兆。
或許是被什麼東西感染了?
他並不擔心自己會因這種疾病而死,只要能回到地面,澤氣帶來的力量能瞬間淨化身上的病症。
不過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
思考是他的習慣,否則他也不可能那麼年輕就進入太空部。
高空的細菌很少,但不至於無法存活,相反,這裡的微生物應該具有更強的生存能力,更容易破壞人類的免疫系統。
他認識這個被命名為“N-G01”遊戲的首席製作人,那人的野心在這個世界被最大化地詮釋,他明白顧客想在這個世界得到什麼——超出現實卻又在部分細節符合科學的巧妙平衡。
澤氣、巫術、月神崇拜與力量——這些充滿玄幻風格的東西自然不需要找到依存的科學依據,這畢竟是幻象型別的遊戲,而非科幻遊戲;但屍體腐爛、樹木生長、滄海桑田等諸多自然現象,卻需要科學的演算法進行構建。
糜舟不知道遊戲公司究竟把細節做到了怎樣考究的地步,但依託人腦製造的次量子計算機足夠運算人類無法處理、無法想象的龐雜資料。
“糜舟,你看前面。”
沈以樂停下馬車。
“到了?”
他勉強挪動身體,沈以樂見狀立刻扶他起來。他說了聲“多謝”,少女的臉頰微微泛紅。
糜舟有些意外,他和沈以樂相處了這麼久,她少見地露出了小女孩才有的情愫。不過這情愫很淡,轉瞬即逝,就像從太陽下飛過的蒲公英瓣,只是稍一眨眼,就再也無法捕捉到了。
他探出腦袋,張望上邊的情況。
現在是夜晚,正是雲鷹國百姓最鬧騰的時候,上面人聲鼎沸,猶如一口巨大的熔爐正燃燒熊熊烈火。
“我從沒在巴別塔上面看到過這麼多人。”沈以樂驚歎。
在她的概念裡,巴別塔每一層都是那麼的冷清,常住民不超過幾百,就算遇上車隊,也沒法碰到如此盛況。
“生存在巴別塔建造前線的家族都居住在上面。”糜舟說道,“他們很多人,你能想象嗎?你登上巴別塔時遇到了多少攀登的車隊?”
“大概……三批人馬?我不太記得,他們長相相似,而且人數、配置都一致。”
糜舟點頭,這樣就足夠了:“你登上巴別塔可能不過一週時間,就有上百人向前線進發,一年下來,五年、十年,巴別塔頂端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也是。”沈以樂點頭,“我們該怎麼辦?能繞過他們繼續往上嗎?”
糜舟搖頭:“我們要去的地方在更上面幾層,但沒法再用這東西偽裝——”他手指沈以樂披的清屍人黑袍,“到了這種高度,他們有自己的清屍人。”
“的確……”
其實,在登高的路上,沈以樂就看到有個別人用異樣的眼光觀察自己,彷彿在說: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再穿著這身黑袍,非但不會掩蓋她的身份,反而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
“他們人多,有好處也有壞處。”成功救下沈以樂讓糜舟信心倍增,他大膽判斷,“這些人一定不會相互熟識,我能帶著你混入他們,然後找到通往那扇門的道路。”
“該怎麼做?我不聽不懂,就算我裝啞巴,我也會露餡的。”沈以樂提醒糜舟,裝啞巴並非萬全之策。
“那就裝聾作啞。”
“會不會太顯眼了……”沈以樂有些無語。
“我們只有這個辦法了。”糜舟重新掌握身體平衡,小心翼翼地翻下馬車,“就把它拴在這裡吧,讓它一個人到處溜達,說不定會引起別人注意。”
“栓在這……豈不是要把它餓死?”
“不會,住在這裡的貴族會給它提供食物。”糜舟摸了摸被露水沾溼的鬃毛,“它會活很久。”
“行吧。”
一個雲鷹國的人發出熱烈而狂野的歡呼,對月神祈禱盛宴就此拉開序幕,寒冷的夜晚絲毫沒有削減人們的熱情和激動,他們圍著篝火歡唱舞蹈,遼闊的鳥鳴劃破天際。
糜舟拉著沈以樂的手腕,兩人輕而易舉地混入了這場原因不明的宴會,歡笑的人們根本沒意識到有兩個陌生人悄無聲息從身邊經過,他們依舊歌唱,依舊縱情,篝火把光芒和星火灑向天空,群星消融在兩個偌大的月亮之間,像山麓中穿行的河流,綿延不絕。
“在哪?”
“噓,別說話。”糜舟低聲提醒沈以樂。
雲鷹國人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在這裡說出異鄉語調,縱使歌舞聲再洪亮,在其他人耳中也會顯得相當刺耳。糜舟留學的時候就有這樣的經歷。
沈以樂知趣地點頭,不再發生。她突然想起,自己現在在扮演啞巴——和聾子。
越到高處,巴別塔的結構就越鬆散。尤其到了這種地方,工匠們都在專注打造前沿結構,確保巴別塔在筆直地朝天伸長,一丁點的傾斜都能讓整座塔分崩離析。因此,這片區域的建築者專注結構,牆壁非常粗糙,未經打磨的自然痕跡比比皆是,地面同樣不修邊幅地出現大小不一的坑窪,塔的中部只是簡單地搭建了密密麻麻的石磚房屋,坐落在花瓣路上,不仔細看,彷彿懸浮在空中,看上去不能給人帶來絲毫的安全感——然而上萬號人集中居住在這裡面,或許數量會更多。
至於中心的迴旋樓梯,工匠們尚未將它修築到這個高度,但懸空在花瓣路盡頭的、酷似腳手架的結構說明,這項危險的工程很快就會開始。
他們穿過人群,走進空無一人的大廳。
直到現在為止,一切順利。
沈以樂用氣聲低語:“我們要找的門,在這?”
“不確定,不過肯定在這幾層附近。”
沈以樂抬頭望去,上面還有幾層,那裡的居民和這邊的一樣,喋喋不休的歌聲不斷傳出。她忽然意識到,或許這就是翻譯曾說過的向月神禱告,他們在祈禱明天能像今天一樣,是個不下暴雨的好天氣。
“好像在那。”糜舟發現黑暗中的閃光,在上一層,錯綜複雜的房屋能看到那道隱光。
“走。”沈以樂催促。
她感覺不太對勁,神聖大道上的愉悅氛圍好像有了什麼變化,一個步步逼近的危險籠罩了過來。
突然,糜舟停下腳步,沈以樂重重地撞在他身後。
她抬頭看去。一個陌生的男人擋在在面前。
他手中有把刀。
刀架在糜舟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