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的空氣非常差。
為了掩人耳目,糜舟必須和前行的隊伍保持一定距離。他知道,攀登巴別塔的車隊中,一定有人會因不慎而付出生命代價,他作為清屍人如果對屍體視而不見,居住其中的居民遲早會發現端倪。
況且他處在被“通緝”的狀態,人們的警惕心會超出以往。
車隊的行徑速度非常緩慢,這是他考慮不周的地方。他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或許趕不到沈以樂身邊了。
想到這,冷汗頓時流了下來。
高處,男人女人們被汗水浸溼的身體傳來異樣的體臭,拉車上塔的牲畜更是奇臭無比。氣浪彷彿有腐蝕性,糜舟忍不住用厚厚的、半溼的布裹住嘴巴和鼻腔,眯著眼睛,與他們保持一定距離。
巴別塔頂端的工匠們鑿砌出的灰塵沿著神聖大道迴旋而下,猶如一股銀色的長河,流動在他的身旁。
這是登塔的第二天,太陽已開始落山,月光彷彿有了重量,越來越沉地壓在糜舟身上。他有些喘不過氣,懊惱當初為何不早些開始登塔?他太自信,才會把事情弄得這麼緊張,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上頭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是一個男人從巴別塔上墜落了。他身穿厚實的大襖,看上去居住在很高的地方。糜舟眼睜睜看著那具被風撕裂的身軀掉落在神聖大道上,然後沿著大道邊緣滾下。他有機會攔住那具可憐的屍體,但他沒有這麼做,而是目送它飛出大道。
可憐的傢伙,要把你交給後面的清屍人了。他默默聳了聳肩,毫不動搖,繼續策馬攀登。
馬有些疲倦了,發出不樂意的嘶鳴,好像意識到坐在自己身上的人不再是先前那位,開始對糜舟的催促產生抗拒。
糜舟無奈,只好暫時牽著馬匹來到這層的休憩處。
黛青色的天空降了下來,繁密的明麗光點在高處閃爍,手可摘星辰,糜舟忍不住抬頭,伸出手,一步步朝星空的方向走去。
左腳前掌突然感到踩空。
他滿臉震驚,驚恐地停下腳步,平視前方,然後再緩緩低下腦袋。
他已半步踩空,繼續往前便會跟剛才那人一樣,摔得粉身碎骨。
冷風呼嘯,似乎想把他推下去。
這就是天空的誘惑,巴別塔如詛咒和神罰般的引誘,毫無徵兆地,它在引導糜舟走向死亡。
“太危險了……”糜舟喃喃自語,退了回去。
現在還不算太高,就算掉下去,他最多也只是摔斷雙腿,澤氣能勉強保住性命。可再往上呢?
他抬起頭,神聖大道消失在拐角處,月光盈透,輝明泛白,前面彷彿無路可走了。
他搖了搖頭,決定從現在開始更加小心。他覺得,這座塔就像史蒂芬·金恐怖小說中那些擁有自我意識的建築,它企圖置所有攀登者於死地。
說不定真有這個可能。
糜舟心想:那個追求極致利益的遊戲公司,雖然明面上表示會為每一個玩家設計專屬的世界,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耍小心思?
比方說,把這個世界的部分內容經過微小調整後,提供給另一個客戶遊玩。
他搖了搖頭,這不是自己該思考的事,當務之急是救下沈以樂,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
翌日,糜舟醒來時,發覺臉頰濡潤,敷上一層薄薄的水汽。
原來是昨晚下過一場綿綿細雨,雨水被風吹到了臉上。
他意識到,隨著澤氣力量的一點點減少,他對周圍情況感知能力也在下降。這不是個好訊息,萬一在睡覺時被士兵們包圍然後生擒,他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他決定之後幾天都睡在冰涼的石磚地板上,再在房間門口擺上用細線和石頭製作的簡易探測機關,避免危險降臨。
月亮降下,太陽東昇,赤紅的光像是從天邊慢慢隆起,最先被照亮的是地平線,筆直但不失嵯峨的線條出現了彎曲,一道白光覆蓋在上面,隨後白光進一步鼓出弧形,太陽像破土而出般從大地的另一面出現了。
行走在前方的車隊工匠們紛紛甦醒,車軲轆轉了起來,馬發出懶散的嘶鳴,神聖大道上的水窪閃耀出橙紅的光芒,顫抖著,一滴接一滴地滾落、蒸發。
糜舟也開始的今天的行程。
他特意等待了片刻,讓另一隊清屍人先行一步,這樣一來,他就能越過那幫車隊了。
計劃進展得非常順利,他總算不必跟在車隊後頭聞著那幫人身上的臭味。擺脫了他們,更大的問題隨即而至。
他估計,現在已經登上將近25層的高度,換算成米,這個數字很可能接近300。
達到這種高度,澤氣已經顯出疲態。
這是個令人費解的現象,澤氣的強弱似乎和相對海拔有緊密聯絡,無論是建造於深地的深水地牢,還是直衝雲霄的巴別塔,都能很好地限制澤氣發揮。
這大概是遊戲設計的一環,或許參考了安泰俄斯的故事——但這不重要。
糜舟現在唯一需要知道的是:他無法再借助功法保護自己,他只能依靠肉體力量,以及藏在腰間的鋒利匕首。
而他必須在這樣嚴峻的情況下找到沈以樂被關押的地方。
是在這附近嗎?雲鷹國人為了保險起見,或許會把她關押在更高的地方。
他抬頭望去,再往前大概十來層就抵達斜牆邊緣。他聽說那是國王大廳所在,也是整座巴別塔對他威脅最大的地方。
難道在國王大廳?那可就麻煩了——或者說……在更上面?
糜舟看不到更遠處的地方,太陽光實在刺眼,黑紅的陽光影彷彿已經印在眼球上了,再這麼望下去,他的眼睛說不定都會瞎掉。
他低下頭,打算冒風險去問問居住在附近的貴族。他們或許知道沈以樂的去向。
他拴好馬,邁向這層的居住所。
還沒等他進去,他就看到神聖大道盡頭出現一輛非常眼熟的馬車。
接他們抵達雲鷹國的神使,乘坐的就是那輛馬車!
糜舟緊張地笑了笑,用兜帽遮住上半部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