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嘆了口氣,頭疼道:其實,母妃還有第三層用意:宣告眾人瑞王身體已好轉之後,她必定又會開始催我娶妻成親。
這、這哈哈,不無可能。老太監賠笑寬慰道:娘娘一片慈愛之心,全是為了您好,先遵從吩咐辦個賞花宴吧,哄娘娘高興。
瑞王無奈一笑,長輩有令,不敢不遵,賞花宴而已,辦便辦了,至於其餘的,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話鋒一轉,輕聲囑咐:本王的親事八字沒一撇,別跟宋大夫提。
老奴明白!老太監心領神會,暗忖:誰敢提?提了,你倆心裡一準兒不痛快,甚至可能起爭執。
主人一行抵達梅園宴廳後,客人陸續登門,賓主品茶品酒,談天說地,融洽熱鬧。
盛宴在即,廚房格外繁忙。
果品呢?趕緊送去梅園!
李管事叫把梅子酒多燙幾壺。
哎,王公公吩咐了,這道菜,最遲開宴前兩刻鐘得準備好!
廚子廚娘、丫鬟小廝、雜役等人各司其職,忙進忙出,寬敞大廚房內無一刻安靜。
大廚房旁邊,有個小耳房,臨時設作烹製藥膳用。
耳房內藥香濃郁,夏莉慣常穿著紅色衣裳,坐在窗邊,托腮望著人來人往的大廚房,讚道:真熱鬧呀!不愧是王府,辦宴席如此隆重,繁忙卻井然有序。
一名老大夫帶領徒弟,正在扇爐子烹製藥膳,附和道:確實熱鬧。老朽來此效力十年,頭一回見府裡如此熱鬧,莫說夏夫人,連我們也覺得新鮮。
夏莉靠著掌門師弟的威望,行走瑞王府時未受過怠慢,眾人稱之為夏夫人。
能受邀出席的,實在是榮幸!她扭腰,看了看咕嘟咕嘟~沸響的砂鍋,隨口說:殿下堅持服用藥膳,難怪身體一天比一天好。
老大夫趁機恭維:此乃宋大夫的功勞。宋大夫醫術高明,經他調理,殿下才能逐漸康復。
夏莉聽了自豪且得意,笑吟吟說:哪裡!我師弟不過開了幾個方子而已,殿下能康復,是你們日夜精心照顧的功勞。
不敢,不敢當。老大夫師徒倆閒得慌,樂得聊天解悶,假如沒有宋大夫的方子,老朽等人是沒轍的。
唉,我今天本來想做兩道殿下感興趣的點心,南境風味,但看著廚房那般繁忙,我不敢去添亂。
夫人有心,改天做也一樣。
聊了良久,扮作雜役的奸細匆匆入內,躬身告知:陳大夫,有位客人風寒未愈前來赴宴,飲酒後暈眩嘔吐,管事叫我請您立即去照看!
啊?老大夫愣了愣,藥膳還沒熬好,我得守著。
您徒弟守著唄。雜役奸細催促道:病倒的客人身份顯赫,耽誤不得,其餘大夫在忙別的事,只能請您去一趟。快點兒,萬一耽誤了病情,後果不堪設想!
這行吧。老大夫略一猶豫,起身並叮囑徒弟,你守著,看著火候,為師忙完就回來。
師父放心。年輕徒弟拍著胸口,我一定寸步不離地守著!
於是,轉眼,耳房僅剩兩人。
不久之後,廚房內一名廚娘探頭告知:燕窩泡發好了,來,拿去燉藥膳!
好嘞!小徒弟勤懇,顛顛兒跑去隔壁取材。
夏莉百無聊賴,坐著打哈欠,少頃,小徒弟返回,她站起說:不打擾你忙活了,我出去走走。
夫人慢走。小徒弟欽佩宋慎醫術,討好其師姐,今兒是賞花宴,您怎麼不去園子裡逛逛?
也行,我去走一走,活動活動筋骨。
夏莉一離開,負責下毒的奸細便從僻靜處現身,鬼祟環顧四周,半晌,設法混入耳房動了手腳。
她天生不甘安分,渴求榮華富貴,碰巧趕上了王府盛宴,便決定趁賞花時結交些達官貴人。她磨蹭許久,並非羞怯或遲疑,而是在等候,暗忖:
唉,小師弟怎麼還沒來?
我得找個理由,跟隨師弟去賞花,以南玄武師姐弟的名義,方不顯得突兀。
王府佔地寬闊,她離開後廚,循著梅花冷香與熱鬧動靜,躍躍欲試靠近,心早已飛進了梅園
走著走著,遇見兩個拎著銅壺的小丫鬟,她忙問:哎,小姑娘,我師弟、宋大夫來了嗎?
奴婢專管堂客的茶水,不清楚梅園那邊的客人們。丫鬟歉意說:夫人要是有事找宋大夫,可以叫小廝去梅園問一問。
行,我知道了。
達官貴人的女眷,往往出身高貴,拒絕結交江湖人士,均瞧不起夏莉的妖媚作派,
夏莉志不在結交貴婦與閨秀,索性不去堂客廳裡坐冷板凳。
她獨自一人,走走停停,翹首張望,挑了個僻靜角落,在梅園外徘徊。
冬陽和煦,日上三竿了,宋慎仍未出現。
夏莉納悶,瑞王亦納悶,耐著性子在梅園內應酬,心想:他怎麼還沒來?莫非被什麼事絆住腳了?
晌午,瑞王府迎來了兩位貴客!
九五之尊,身份貴為天下第一。
父皇,慢些。
承天帝微服出宮,被長子和侍衛攙扶下馬車,站定,揹著手掃視四周,含笑慨嘆:今年多事,臘月了,朕竟是頭一回出宮體察民情。
父皇日理萬機,政務繁忙,自然少閒暇。大皇子穿著便服,親自攙扶年老力衰的父親,您難得出宮一趟,沒想到也來了四弟這兒賞梅花。
巡察了一圈,順路來瞧瞧,沒想到巧遇了你。
赴宴嘛。早知道,兒臣定會進宮與您一同啟程。
承天帝兩鬢斑白,背微駝,卻因積威深重而氣勢尊貴,緩緩走向瑞王府大門,慢悠悠問:朕是聽惠妃提了幾句,倒稀奇,老四似乎是第一次辦盛大宴會吧?
大皇子頷首,沒錯,算是破天荒了。唉,四弟之前常生病常休養,幸虧病情好轉了,方有精力辦賞花宴。他一派帖子,親戚朋友都樂意捧場!
你們受了邀請,朕卻沒有,朕是不速之客。
哈哈,父皇說笑了,四弟一向懂事,估計是考慮您國事繁忙,不敢打擾。
承天帝一貫疼愛斯文端方安分的四子,威嚴囑咐:老四自幼體弱多病,凡事不爭不搶,只知道著書作畫,你是兄長,平日要多關心他。
呵,四弟有您疼愛著,不爭不搶便獲得親王爵位,我卻不如病秧子受寵,必須靠爭搶才能勝出!
大皇子暗中不忿冷笑,表面恭敬答應:兒臣明白。
老三他們來了沒有?
應該都收到了請帖,進去看了便知。大皇子鬥倒了二皇子後,視慶王為勁敵,如今一聽父親提老三便不痛快。
這時,一名認出大皇子的管事飛奔相迎,笑容滿面,躬身行禮道:大殿下大駕光臨
大皇子打斷道:不必多禮。他並未透露父親身份,一行人腳步不停,走向梅園。
門房好奇問:大殿下攙著的老人,是誰呀?
別多嘴,幹好你們的差事!管事從未見過皇帝,有所猜測卻不敢相信,急忙跑進去通報。
大皇子精心謀劃已久,萬事俱備,引領父親去偶遇東風。
承天帝難得出宮,心情輕快,因不熟悉瑞王府,任由有所圖謀的長子帶路。
走著走著,老皇帝發現前方小徑盡頭有一紅衣女子:
夏莉長相嫵媚,妝容精緻,一襲紅衣裳飄飄,在梅園外徘徊等候師弟。
老皇帝眯起眼睛望了望,那是誰家的女眷?迷路了嗎?
不認識。大皇子依計行事,開始推波助瀾,不像迷路,像是在賞花。
老皇帝穩步走了過去。
夏莉轉身,發現了錦衣華服的皇帝父子,先一愣,旋即打量,迅速斷定來人非富即貴!
她等得百無聊賴,心思動了動,不為勾引,僅是出於習慣和想解悶,作羞怯狀垂首,腰肢款擺,退至假山旁,以示讓路。
老皇帝經過時,稍放慢腳步,好奇瞥了瞥,看清楚後,詫異暗忖:遠觀打扮,像個姑娘家,近看原是個婦人。
明顯上了年紀,卻濃妝豔抹,搔首弄姿。
誰家女眷?如此不端莊,上不得檯面。
夏莉縱橫情場半生,練出了本能,發覺自己正在被打量,立時抿唇淺笑,含羞帶怯,整個人朝後縮避了縮,卻暗拋秋波,媚眼如絲。
帝王喜怒不形於色,只一個照面,心裡便把她鄙夷進了泥裡:風/騷露骨,俗不可耐,不成體統。
承天帝面無表情,不疾不徐走了過去,視之為無物。
夏莉目送他們走遠,撇撇嘴,悻悻嘟囔:呸,老東西,神氣什麼?瞎了麼?白費了我的笑臉,媚眼拋給老瞎子看!她咬唇徘徊,哎喲,快開席了,師弟怎麼還沒來?臭小子,慢騰騰,耽誤我賞花了。
皇帝一行繼續走向梅園,眨眼將嫵媚婦人拋到腦後,邊走邊觀賞園林景色。
豈料,剛走了不遠,路邊矮牆後忽然響起兩道惱火抱怨聲:
夏夫人又跑哪兒去了?
沒規沒矩,真怕她衝撞了前來赴宴的客人。
天天濃妝豔抹,賣弄風騷,忒惡心!
忍忍,千萬別得罪她。她可是宋大夫的師姐,宋大夫與咱們殿下交情匪淺,得罪不起。
哼,宋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給殿下治病,治著治著,竟治到床上去了!師姐老妖婆,師弟手段高,南玄武門,絕嘍。
少嚼舌根,殿下一向袒護宋大夫,嚴禁下人議論他。
殿下簡直昏頭了,被宋慎迷得神魂顛倒。
承天帝起初並未在意,聽著聽著,震驚停下腳步,茫然皺眉問:這她們在抱怨誰呢?
大皇子一手籌劃了一切,卻搖頭,故作尷尬狀,聽不清楚,多半是懶惰下人在偷偷發牢騷。父皇,走吧,咱們去賞花。
承天帝原地不動,抬手示意噤聲,臉色漸漸變了,凝視細聽:
矮牆後,兩個扮作丫鬟的奸細仍在抱怨:
宋大夫是南玄武的掌門人,既機靈嘴甜,又精通巫蠱之術,他為了謀取前程,給殿下下了情蠱。
他敢?
蠱已經種下了,誘得殿下不顧親孃反對,死心塌地護著宋慎。
惠妃娘娘知道啦?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娘娘早就知道了,勸了幾次,但殿下不聽。
唉,那對師姐弟聯手,攪得府裡烏煙瘴氣!
聽說,殿下每日服用的藥膳裡,宋慎給下了滋養蠱蟲的秘料!
聽到此處,大皇子拿準時機,大聲打斷問:是誰在牆後頭胡說八道?出來!掌嘴!
牆後響起啊驚叫,腳步聲凌亂遠去,飛快消失了。
承天帝沉著臉,責備道:誰叫你打斷她們的?魯莽!
父皇息怒。大皇子義正辭嚴道:下人一多,便人多口雜,其中難免有碎嘴子,背地裡胡沁毀謗主子,那等刁奴,饒不得啊!
承天帝臉色沉沉,輕鬆好心情蕩然無存,壓著怒火,刁奴固然可惡,但無風不起浪,老四和宋慎,究竟有沒有做過那些荒唐醜事?惠妃是不是隱瞞不報?一查便清楚!
這、這大皇子作為難狀,提醒道:您先消消氣,四弟第一次辦盛大宴會,突然查醜事,豈不是令他難堪?
承天帝素來信任四子,猛得知愛子被宋慎下蠱誘成了斷袖,大感憤怒且失望,他若是真犯了錯,還怕甚麼難堪?頓了頓,他眯著眼睛問:
宋慎的師姐?去年,老四曾拖著病體給一個捲入河間貪汙案的女人求情,那便是宋慎的師姐,對吧?
好像是。
朕想起來了,就是他師姐!承天帝冷冷道:朕當初不該心軟寬恕,犯官女眷,罪當株連。
隨從侍衛低著頭,皆不敢吭聲。大皇子做足了表面功夫,勸道:外人懲治便懲治了,但四弟是無辜的,他深居簡出,從未歷練過,品性淳良易受騙,想必是被蠱惑了,請父皇明察。
承天帝怒火中燒,巫蠱之術,歪門邪道,歷朝歷代的皇室都深惡痛絕!宋慎長了幾個腦袋?居然敢打皇子的歪主意,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下一刻,瑞王帶領幾個弟弟,疾步從梅園趕來迎接,眾皇子紛紛行禮:
參見父皇。
兒臣給父皇請安。
兒子們一直在梅園賞花,不知父皇駕臨,未能遠迎,您莫怪。
承天帝昂首,掃視了一圈,緩緩問:老三不在?
瑞王壓根沒料到父親會赴宴,一眼便看出老人不悅,謹慎思考之餘,躬身答:三哥往北營忙軍務去了,恰巧沒空。
承天帝審視四子,強壓著怒火,板著臉吩咐:老四來,朕有話問你,其餘人不必跟著,仍去賞花吧。
是。
瑞王深吸口氣,直覺不妙,意欲傳遞訊息,卻被眾多侍衛盯著,硬著頭皮尾隨父親。
其餘幾個皇子面面相覷,不安地嘀咕,父皇臉色不太愉快啊,出什麼事了?
半個時辰後府門
籲!
宋慎和慶王等人勒馬,下馬扔了韁繩,疾步拾級而上。
慶王沉聲道:但願沒來遲。
宋慎心急如焚,大步如飛,看門房的笑臉,宴會應該還沒出事,賓客眾多,如果出了事,捂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