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彥不明白,也壓根不想明白。
所以他選擇了最愚蠢的裝傻。
每天只裝作什麼都不在意,甚至比以前更混,像是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敗家子。
池彥根本不願意走出來。
無邊無際的痛苦中,池彥最喜歡的事情是待在書房。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那裡有可以讓他安心的力量,也好像……
他在等待著什麼。
說來奇怪,爺爺自他很小的時候,就鄭重無比地交給他一本古籍。
也不能算古籍,是一本無字書。
爺爺很認真:“這本書是祖上傳下來的,說一定要一代一代傳下去。這本書我交給你,我有直覺,阿彥,你需要這本書。”
無字書能做什麼?
池彥自然是不信的。
但是到底是敬重的爺爺給他的,所以池彥也就只是在心裡笑過後,便收進了書櫃中。
他有時候也會覺得很古怪,好像有什麼話,他都想跟這本無字書說一樣。
其實池彥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要不然一個21世紀的相信科學的人,怎麼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
這些念頭,最初起源於一個夢。
他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做著的一個夢。
夢裡是無邊無際的大火,一個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人在拼命地伸手去火裡撈著什麼東西。
說來也奇怪,明明只是夢而已,有時候池彥會覺得自己也很清楚地感受到了火燒在自己身上的痛楚。
清晰得讓他害怕。
他也去看過醫生,醫生比他還奇怪。
醫生告訴他,如果一個人反覆夢到什麼可怕的場景,並且總是覺得自己能感受到夢裡的痛苦的話,通常是經歷過相似的場景。
也就是說,有很重的心理陰影。
可這就讓池彥更加不解了。
要說他對飛機失事有心理陰影還可能,他一個從來沒見過火災的人,能對大火有什麼心理陰影?
他壓根就沒見過和火災相似的場景啊。
不得其解。
後來這個夢的內容,越來越繁瑣。
準確來說,已經可以用離奇來形容了。
池彥在夢裡,看到了一本書,沒有字,可以化成人形,會說話。
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說起話來眉眼彎彎,眼睛裡都是光。
她是自己的一本書,所以化成人形時,自然而然就經常陪在自己身邊。
很聰明,很愛鬧。
池彥自覺已經挺聰明瞭,但是那個女孩子才是真正的聰慧,好像無所不知一樣。
有時候噼裡啪啦地就可以背一長段內容,看到把自己嚇了一大跳的樣子,女孩子又咯咯地笑。
“那我說給你個秘密,你不許說給別人聽!”女孩子盯著自己看,好像真的要跟他分享什麼大秘密一般。
夢裡的他有些好笑地點點頭:“你儘管說就是了,我怎會講予別人?”
女孩子這才滿意,又是一陣清脆的笑聲:“我是一本書哦。”
他更是好笑:“這我不是已經知曉了嗎?”
“不,不僅如此,”女孩子認真地搖頭,“我是一本母書,你可知何為母書?”
他也不答,就等著女孩子說話。
女孩兒似乎也沒想賣關子:“全天下所有的書都得叫我一聲母親!”
他一愣。
女孩兒得意地抬起頭,像是在等他誇。
又歪歪頭,想起什麼:“也不能如此說,因為我還有個哥哥。”
“哥哥?”
女孩兒又點頭:“對啊,哥哥。我哥哥對我可好了,我經常趁你半夜睡著去找我哥哥玩。”
說完,女孩兒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話,忙捂住嘴,連連搖頭。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有一種感覺叫——嫉妒。
他也想聽這個女孩子誇他,說他可好了。
女孩子看他臉色不好,連忙握住他的手搖了搖:“你不要生氣可好?我下次帶你見見我哥哥。”
他轉而思索了一下,這是不是也算見過家人了?
心情好轉,他面上卻絲毫不顯,反而仍是淡著臉:“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子彎著眼笑:“宋宋,你喚我宋宋就好。”
女孩子又想到了什麼,轉了轉眼珠子:“這個時代,還沒有注音字母啊。”
注音字母?那是何物?
宋宋掩嘴笑:“我偶有貫通古今的本領,這該是在之後的朝代才出現的。但是念在……”她說到一半,似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抬頭,瞅了他一眼,斂眸繼續道,“念在你對我很好的份上,我就大方告訴你吧!”
宋宋就抬手,拿起他桌上的毛筆,沾了沾墨,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了一個符號。
他看過去。
——“ㄙ”。
他看得認真,宋宋就給他講:“這個便叫做注音字母,其實是你後面的人才創造出來的。我就是隨便一說,你且隨便一聽就好。”
“這個字母,是我的名字的開頭……我為何覺得我跟你講不明白呢?”宋宋歪著頭,有些費解。
他什麼都沒記住,只記住了那個漂亮的女孩子告訴他,這個“字母”是她名字的開頭。
那他,就得記得這個字母。
有宋宋陪在身邊的日子,是快樂的。
讀書時有人秉燭,畫畫時有人研磨,彈琴時有人靜賞,花開時有人觀看。
他覺得,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
哪怕宋宋的那個哥哥時時埋怨他搶走了宋宋的注意力,他也只當做沒有聽見。
說來也怪,他向來是不會覺得哪個女孩子漂亮的,可宋宋除外。
那個精靈剔透的女孩子,無論做什麼,在他眼裡都是國色天香的。
這種神仙日子本該是沒有窮盡的,直到天子一道禁令就此頒佈:“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
那場大火,是他自出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漫天大火。
像是燒透了半邊天。
他所有的書都被搶走,無一例外地燒成灰燼。
說不心痛是假的,偏偏他還有所安慰——
只要宋宋還在他身邊就夠了。
宋宋出門去,一回到家裡便神色怪異。
“你的書都哪去了?”
他低頭,沉默不語。
“我聽見了無窮無盡的……哭泣聲。”向來未語先笑的女孩子這次眉頭緊皺,“是哭泣聲,哭得我……”
她似乎要昏過去。
他想了想,明白了一些。
她畢竟是母書,那些書畢竟是她的孩子,所以聽見哭泣聲也是正常的。
她奪門而出:“我要去救我的孩子們!”
他連忙跟上,這怎麼行?
她能逃過一劫已是不易,哪能救得了別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