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能夠聽見。
自事發到現在的時間不算太長,連十年都沒有,但對方似乎換了一個人。
細不可聞的聲音似乎被吧檯的男人感覺到了。
他撐著腦袋,晃著頭,心不在焉地朝著祝嵐行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祝嵐行清楚地看見,對方在望見自己的時候,瞳孔驟然緊縮,面上的酒意全部化成充滿恐懼似的空白。
而後,又變了。
克萊斯還是直直地望過來,望著自己。
但他的眼神變得麻木,原本洩露出的表情也全部收斂為一片虛無,像極了那天夜晚上,他所見的藏在陰影后虛無面孔。
他看見了祝嵐行,卻像沒有看見一樣。只從吧檯上搖搖晃晃站起來,朝著酒吧的大門走去。
祝嵐行曾經也想過自己和對方的再度見面的情景,但沒想到會是如今這樣,他看見的不像一個人,像一具屍體。
還是一具充滿了逃避意味的屍體。
克萊斯走得不快,搖搖晃晃的來到兩人身旁的時候,鹿照遠轉頭問祝嵐行:“是他嗎?他看著都有四十歲了。可能心虛的人總是老得快點。”
但沒等祝嵐行回答,鹿照遠已經伸出手,揪住對方的衣領。
白人身高將近190,體重絕對不輕,但鹿照遠像是提一袋菜那樣輕輕鬆鬆把人提起來:“認識我嗎?”
克萊斯粗俗地往旁邊啐了一口,直接提起拳頭,對著鹿照遠的臉砸下去:“我管你是誰!”
鹿照遠側頭閃過:“不認識我無所謂,認識我身旁的人嗎?”
他的問題並沒有得到答覆。
克萊斯給了鹿照遠更狠的一拳,這拳被鹿照遠接住了。
鹿照遠輕聲說:“直到現在,你好像還沒有任何悔改……你覺得會打人很厲害嗎?不巧,雖然我打的人不多,但我似乎也挺擅長這件事的。”
說罷,一拳揍在對方臉頰上,將人揍得直接往後重重一仰,旋即又被拴著脖子扯回來,同時鹿照遠提起膝蓋,膝蓋重重砸在克萊斯的肚子,克萊斯口一張,肚子裡的東西全稀里嘩啦吐了出來。
鹿照遠卻像早有預料,直接往旁邊一閃,閃過了這輪汙染攻擊,再抓著克萊斯的頭,直接砸向旁邊的桌子,只兩下,血就流了出來。
從始至終,鹿照遠的臉上都帶著一點笑意,笑中戾氣橫生。
突然的衝突讓酒吧裡響起幾聲驚呼,不過酒吧裡的人似乎對偶然的衝突接受良好,雖然叫出了聲,但並沒有什麼人衝上來阻止,一個個依然停在自己的位置,倒是吧檯後的酒保,朝這裡看了兩眼,露出微微兇狠的表情。
祝嵐行先朝酒保走去。
他和對方簡單地說了兩句,掏出一張卡遞給對方。
酒保低頭一看,兇狠立刻變成了和善,接過卡離開的時候,還分外友好地替祝嵐行把攝像頭轉了個方向。
祝嵐行回到現場的時候,克萊斯已經徹底趴在地上了,鹿照遠低著頭,祝嵐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拎著克萊斯的頭髮,把人的腦袋從地上拉起來,露出一段粗長的脖頸。
這個姿勢似乎使克萊斯不能呼吸,他劇烈抽動,臉越來越紅,脖子上的青筋也瘋狂跳動。
祝嵐行脫口而出:“別!”
鹿照遠抬起了頭,他的臉上沒有祝嵐行以為的冷酷,他的表情非常柔和,那是一種只有想到自己愛人才會擁有的柔和。
祝嵐行在剎那深刻的意識到,如果鹿照遠做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那一定不是因為恨。
那是因為他對他的愛。
祝嵐行定定神:“夠了,他不能呼吸了,讓我和他說兩句……照遠,到我這裡來。”
“……”
鹿照遠沉默了好一會,像是在以此梳理情緒,而後,他鬆開揪著對方頭髮的手,對祝嵐行笑了笑。
“你放心,我不會這麼衝動的。”
鹿照遠接著轉向趴在地上的人,當他的目光落在克萊斯身上的時候,克萊斯明顯地瑟縮一下,抬手護住腦袋防禦傷害。
可鹿照遠像掠過一隻臭蟲那樣,掠過了他,來到祝嵐行身旁。
克萊斯還趴在地上。
他眼眶烏青,鼻子被揍歪了,嘴巴好像也破了,正趴在地上,抽搐著呸著血水。
七年前的事情,在七年之後重演了。
只是受害者與被害人換了立場。
祝嵐行居高臨下地看著克萊斯,對方像是趴在地上的一條蟲,他不知道當年的克萊斯看著自己,腦中是不是閃過了同樣的念頭。
也許不是。
也許當年的克萊斯,看著趴在地上的他,腦海中想的是——
“這是一塊肉。”
“可以被屠宰的東西。”
祝嵐行蹲了下來:“真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地上的人充耳不聞。
這時候他不止瞎了,似乎也聾了,可更像是,他打定主意,要把祝嵐行當成空氣。
祝嵐行閒聊似地說:“當年你的庭審記錄,我看了。你跟法官說,你答應這次行兇的原因是,你需要錢繼續讀完大學,需要錢進行更高等的教育。而法官因為你的家庭條件確實困難,對你酌情輕判。這也是我多年來始終疑惑的一點。你要錢……為什麼不和我說?我有的是錢。你覺得我不會幫助我的好朋友完成學業嗎?但我記得,我不止一次和你討論過未來,和你約定,我們要去同一家醫院,或者在不同的醫院解決疑難雜症,成為讓人敬仰的醫生。”
癱在地上掙扎著要離開的人不動了。
克萊斯將臉埋在地下,將雙手插入自己的頭髮,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像一塊肥肉正在顫動。
但他終於不再無視祝嵐行了,他攤平在地上,大笑著罵了一連串的髒話:
“你的眼睛好了?這年頭的醫療真他媽越來越強了。你大概不知道我蹲監獄的時候知道你失明瞭有多開心,我在地上翻滾,我拿頭撞著牆壁,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可我還有點遺憾啊,要是我那一棒子直接把你打死了,把你打得腦漿迸裂該多好。”
“為什麼這麼恨我?”
“你一直一直一直在對我炫耀,我不該恨你嗎?”克萊斯反問,這時候的他語氣冷靜,表情平淡,儘管面目邋遢,可似乎擁有了一絲過去的風采。
“炫耀?”祝嵐行微微皺眉。
“你覺得我缺錢你給我錢,是幫助我嗎?不不,你的語氣那麼輕巧,簡單得像打賞身旁的一條狗,只要我做些讓你高興的事情,只要我舔舔你的腳,對你——汪,汪汪,汪汪汪——”他學著狗叫,神經質的大笑起來,“你是不是就高興了,享受到了高人一等的快感?”
他猛地收聲,從地上撐起身體,惡狠狠看著祝嵐行:
“讓你失望了,我不是狗,我會比你厲害無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