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陸承雙手交叉,翹著腿坐在臺下,聽著上面那個中年男人正在激昂的演講。
演講的主題大略是關於安樂死是否應該合法化。
前半部分陸承聽得昏昏欲睡,講到後面的時候,男人有點偏題了,陸承卻似乎起了點興趣。
“自殺——我覺得自殺,應該是被包容的。現在社會,人們對自殺者大多秉持消極的態度,認為自殺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現,辜負乃至於浪費了社會資源。”
“但在這個世界上,出生是否,是從來不由人決定的。那麼作為一個人而言,我們至少應該擁有選擇結束生命的權利。如果生命的開始與結束都不由己,那我們談什麼人權?談什麼自由?”
“但我想要明確一個自殺的定義——自殺,指的是一個人處於自我意志、不收任何外界干擾、在經過對人生深刻的探索與深思熟慮之後,仍舊覺得自己的生命不存在他所想要的意義,從而決定自我了結的一種方式。只可惜,這種成熟的自殺,在這個而社會上太罕見了。”
“而從另外一個角度,當一個人並不是全然以自我意志決定自殺——我們舉個例子,一個女孩因為被教授強`奸猥褻,事情暴露之後,悲痛的抑鬱自殺——即使這種自殺方式獲得了大量的同情和寬容,可是這真的是自殺麼?”
“不——不是!”
男人揮動著雙臂,面上有一種憤慨:“她不是自殺!她是被這個社會所謀殺的!”
“她被這個社會的輿論、道德、條條框框、乃至於潛規則所謀殺的!我們需要弄清楚這個概念……”
陸承睜開眼睛,又閉上,原本交叉的雙手放開了,右手捏住膝蓋,食指有點焦躁的在腿上一下下點。
他不太想繼續聽下去,但是又不得不耐著性子等到結束。
二十分鐘以後,終於意識到自己跑題的中年男人,尷尬的咳嗽了兩聲。
他拿起水杯咕隆隆喝了幾口,然後生硬的把話題扭轉過來,陳詞濫調的總結了一番結束語,終於宣佈說結束。
陸承在臺下等了幾分鐘,等到上去簽名的人少了一些以後,才抻了抻西裝,施施然的站起身。
“江教授,您今天講的內容太精彩了。我想請您吃個晚飯,不知道方便嗎?……哦,對了,您看我這唐突冒昧的!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陸,陸承,安然啟承集團的那個陸承……”
“陸承?”
江延原本皺著的眉頭鬆了下來,拿捏著姿態拍了拍陸承的後背:“後生可畏。我的講座能有陸總這樣的聽眾,倒是讓我倍覺榮光啊。”
陸承笑了笑:“那江教授,我在清雅定了包間。您今晚如果沒有其他安排,賞我個光?”
江延眉頭彎著,沉吟了幾秒:“那我就恭敬不容從命了。”
陸承彎著腰伸手:“江教授,請——”
一頓晚飯下來,陸承從江延要到了他需要的人的電話號碼。
江延是學者,不太涉足工業界。不過他與丹麥製藥企業的首席研發私交甚篤。陸承準備拿到丹麥藥業一支降胰島素藥物的亞洲代理授權。江延是他唯一能找到的突破口。
晚飯後,江延有點喝醉了。陸承功夫做到家,親自送江延回家。車上的時候江延腦子不清醒,估計是被捧得太高,所以一個勁兒的問:“陸總,你同意不同意我的觀點?我認為國家就應該開放安樂死的許可權!政府以為限制了安樂死,死亡率就會下降?醫生濫用職權照樣會濫用,這不是——”
“這不是讓病人遭受更多痛苦麼?陸總你說我說的對不對?你認不認同我今天的演講?——哦,你肯定是認同的,你要是不認同,你怎麼會聽得那麼認真?尤其是在說到自殺……”
——自殺,怎麼又是這個話題?陸承心裡有點煩躁。
他轉頭看看喝大的江延,總覺得如果自己不說點什麼,這個老頭能拉著他念叨到天亮也不下車。
“是的,我覺得您關於自殺的論點很有意思。我指的是自殺和謀殺那裡。”陸承說。
江延左右搖晃著腦袋,點頭說道:“是這樣的。只不過我國現階段的物質條件與社會醫療福利……恐怕還遠遠達不到那種程度。而其他自殺的人……”
“在我看來,他們都是被謀殺的!”江延嚷道。
“——行了,別嚷嚷了!趕緊滾下來!”
車門外,江太太站在在小區的單元門口,在陸承開啟車門後,揪著江延的衣服把他往外拉。
“江太太,勞您下來接。江教授,您到了。”
陸承好脾氣的笑笑,不動聲色的扒開江延的手,把他交給江太太。
江太太一邊揪著江延的領子,一邊換臉似的,同陸承說了幾句客氣話。
陸承應付完二人,站在車邊,直看著江延被老婆攙扶,七歪八扭的走進單元門以後,才回到車上。
汽車啟動的時候,陸承突然想,其實剛才,自己是不是應該更坦誠的一點,告訴江延自己對他的贊同?
是的,他是認可江延的。
謀殺,當然是謀殺!
當陸啟從天台上跳下來的那一刻,他不是真的想要自殺。
不、不光是他哥哥,還有他的父母,一家三口,他全部的親人,都是被謀殺的。
而那個罪魁禍首——就是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