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維持著這樣的靜默。
那背板編得匆忙,竹片還未修整好便已投入使用。此時那背板上銳利的鋒芒就那樣硌著我的脊背,隨著我身子的起伏上下刮擦著我的皮肉,直疼到了心窩裡。
可我當下已顧不得這些皮肉之苦了,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還不能垮。
弘新十一年,越明軍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駐紮在皇城二十里外的廣餘縣,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半半推門進來時我才剛從床上爬起來,近來身體江河日下,尤其這幾天更是每日都昏昏沉沉的。
半半見我醒了,連忙將煎好的藥貼放在桌上趕過來扶我更衣。
我擺擺手,心中有些苦澀。半半那雙手是握劍的手,她本該縱橫江湖、浪跡天涯,現在卻淪落到要日日來做些粗活伺候我這個病秧子。
她執意將衣服往我身上套:“怎麼不多睡會兒了,反正這兩日大家也只是乾等著……哦,你可別誤會啊,老孃對你沒興趣,我是看在陳郎的面子上才降低身段來像個小丫鬟似的伺候你的!”
見我直勾勾地瞪著她,她只好又無奈地改口:“雲礿,行了吧,雲礿!”
我這才頗為受用地乖乖將手往衣袖裡伸。
打理好一切,半半拿過空藥碗往門外走去。電光火石間,一道銀光閃過,半半是習武之人,各種感官都比我這凡夫俗子要敏銳得多,她下意識地側身躲過那道銀光,嬌喝一聲:“是誰?”便往樓下追去。
我迅速收斂心神,也跟著追了過去,出房門的一剎那,我餘光瞥見半半方才所站之處後面的柱子上赫然釘著一枚銀色的飛鏢。
我擔心在這緊要關頭出什麼岔子,便也拖著虛弱的身軀往外追去。
所幸廣餘縣這小縣城街道地貌十分簡單,尤其我們住的院子便座落在一條狹長的巷子盡頭。所幸這巷子蜿蜿蜒蜒盤亙在老城之中,很長一段距離看不到岔路,沿著窄巷走至少不會迷路。
身體受限,我走得並不快,不過我倒並不擔心半半有什麼危險。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行事的規矩,對方顯然是衝我來的,一般便都不會傷害半半這女流之輩。
青石板小巷歪歪斜斜地橫鋪在雜亂無章的房屋之中,生生將這片頹圮的屋牆劈開一道寨溝。身子骨算是江河日下了,走不了幾步就喘得不行,我開始懷疑半半是不是沿著這條路追出去的。
幸而走了許久終是見著一個岔口了,從岔口處走出去,竟是一個喧鬧的集市。
第七十一章 倒戈
我環顧四周並未見著半半的身影,遂有些悵然若失。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洪流般湧過,在不起眼的小攤前,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趴在地上誇張地扭動著身軀,瑟瑟秋風將他襤褸的衣衫吹得上下翻飛。
老人已瘦骨嶙峋,整個身軀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扭曲。此刻他正嘶吼著,我看了許久才看出來,原來他正在上演“武松打虎”的戲碼。一旁一張毛幾乎全都磨得脫落的虎皮歪歪斜斜地掛在竹竿上,而他這個垂垂老矣的“武松”則圍著那張虎皮艱難地蹦來蹦去。
人們行色匆匆,並未太多留意這個自演自歡愉的老者。面前擺著的空碗被過路的行人一腳踢到了路中間,他便顫顫巍巍地走過去扶正了瓷碗,重又演起那場不尷不尬的戲碼。
忽然他腳一抖,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周圍行人瞥見了這一幕,饒有興趣地停下腳步觀望。有的人目睹他艱難地爬起來的過程,發出了快意的大笑。
老者眼中一片茫然,隨即卻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重新調整好姿勢,再次蓄勢重重地往地上撲去。
那一撲果然不同凡響,圍觀人群望見他那副滑稽的模樣,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老者望見自己的表演果然吸引了眾人的注意,歪了歪嘴,極力想扯出一個笑容,隨即卻意識到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自己年邁的身軀似乎已經經不起這番折騰,方才那一摔已經將腿給摔折了。
他開始趴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哀嚎起來,可路人們只滿臉地木然,望見自己想看的戲碼結束了便紛紛移開了腳步,只有少數好事者站在一旁興趣盎然地指指點點。
我心中像被鈍刀捅了千萬下,只能渾渾噩噩地朝那老人走去。
然而我剛掏出錢袋,一群十來歲大的小孩便蜂擁而來將我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嚷道:
“行行好吧,給我點吃的吧!”
“大哥,我已經餓了幾天了,求您了!”
……
我無奈地解開錢袋,塞了幾粒碎銀子到他們手中,他們卻並不領情:“活菩薩,您還是直接給我們吃的吧,現在仗打起來了,銀子沒用啊!”
我被夾在他們中間,年青的軀體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將我往不同的方向擠去,我站立平穩尚且很困難,只覺顱內一陣眩暈。
遠處一個婦女訓斥小孩的聲音顯得十分渺遠,卻又偏偏無比清晰地傳入到我耳中:“義軍都打到城下了,說好今日出城,你卻還到處亂跑!兔崽子,嫌自己活得長是吧,沒看見城門口堆的那些屍體麼!”
小孩眼中變得水汪汪的,有些委屈地道:“娘,我餓啊,我肚子好疼!”
“餓死也比被亂刀砍死好……”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蹣跚學步之人,若有手邊倚仗之物,則很難真正學會獨立行走,就像以前我總想著有云礿和小順在,事情總不至於太糟。可人不得不成長,終有一天我也會失去別人的庇佑,成為其他人的遮天華蓋,那時我是否能獨自撐起一片天?
三天後,我們攻進了皇城。
我現今已是弱不禁風,靠那二兩骨架支撐著病體,連多走兩步也得喘一口長氣。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眼神陰鷲,怒目而視,肩上架著鐵劍者,蕭落也。
面色寡淡如宣,滿目哀婉者,季檀也。
負手而立,微笑默嘆,以為妙絕,一副“寶刀在手,天下我有”氣概者,顏寅也。
瞪圓雙眼大呼:“大哥,你你你你你……你搞錯物件了吧!”者,遊茂炳也。
滿目譏誚道:“遊茂炳,你莫不是被豬油蒙了心,這也看不出來?”者,林半半也。
而我又將手中鐵劍朝蕭落脖頸上貼了貼,朝顏寅欠身道:“微臣徐子方,救駕來遲了!”
殿外埋伏的手下全傻眼兒了,他們面面相覷,相互確認道:“咱是起義軍還是禁衛軍,我是不是還沒睡醒?”
我知道是我坑了那群弟兄,不過至少最後關頭,我保了他們項上人頭不說,還給了他們升官發財的機會,也算不虧欠他們了。
我嘆口氣,望向顏寅:“一切都已如你所願,希望你答應我的事也能一諾千金!”
他哈哈大笑:“你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朕我非但不會傷你帶來的弟兄們一根汗毛,朕還給他們每人官升一級,賞銀百兩!”
我聞言總算是鬆了口氣,君無戲言,朝堂之上眾目睽睽,我也總算是沒有後顧之
憂了。
我望向半半:“我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