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沒腦地吟了一段:
“賊殺人以刀,鋒刃不過一命;
吏殺人以法,訊拘不過十家;
王殺人以政,荼毒遍於天下;
而以刀殺人者伏誅,
以法殺人者受賞,
以政殺人者王天下。”
我意識到他話裡有話,立即裝模作樣、順水推舟問道:“蕭兄何出此言?”
蕭落立即感嘆道:“徐道長這十年來也一直於民間各處遊歷,相信在座的沒有哪位比你更有感觸。這年頭,等著吃飯的嘴比天上的星星還多,可話又說回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歸根結底吶,還是得怨上頭的人……”
我繼續裝模作樣:“蕭兄的意思是……”
他嘆口氣:“徐道長,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便開啟天窗同徐道長講吧,當今聖上昏庸無能,外戚禍亂朝綱……”
他正說得激揚憤慨,卻被雲礿無比堅決地打斷:“夠了,蕭老闆深諳大義,只是有些話……若是讓有心人聽去,可是要掉腦袋的。我與子方所求者,衣不過適體,食不過充飢,對於生民大計實在是有心無力”
蕭落還欲開口,雲礿又道:“蕭老闆還請適可而止,沈傾城的底線,你是知道的,我不看僧面看佛面,能幫的自然該幫你。然而朝綱之事,他生前不願涉及,那雲某自然也沒有幫你的道理,況且蕭兄也太高估雲某的實力了,在下不過一介江湖莽夫,今日恐怕要辜負蕭某厚望了……早便聽聞蕭兄劍法了得,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睹,至於其他無關筵席之事,還望蕭兄不要自討沒趣!”
蕭落聞言,也知強扭的瓜不甜,苦笑一聲:“雲公子果然玲瓏剔透得很,那蕭某便獻醜了!”
隨即劍拔出鞘,一個利落的轉身躍至院中寬敞的空地處。
他一襲紺衣上下翻飛,一招一勢力道都恰到好處,瀟灑落拓至極。我看得眼花繚亂,忽然覺得額頭一涼,還以為是下雨了,仔細一想卻覺得不對,忽然聽聞小順驚喜地叫了一聲:“呀,下雪了?”
我伸手去接,果然便見顆顆晶瑩的顆粒落到手上,頃刻間便化成了一個個小液滴。
還真是奇了,原本正遺憾,好不容易捱到冬天,卻又陰差陽錯到了南方,不知還能不能看到雪,哪想這惹人喜愛的小東西竟那麼快便降臨了。
我記得小時候,難得下了場小雪,一群小孩子聚在一起伸手去接,那雪往往落不到手上便化了。誰有幸捧著幾粒,便高興得像個竄天猴,大叫:“偷白糖咯,偷白糖咯!”
想起那些童年趣事,心中不由得柔軟下來。雪越下越大,竟有些紛紛揚揚的架勢了。雲礿不由得也感嘆了一句:“是啊,這天年,真是奇怪!”
我循聲望去,便見紛紛大雪之中,他一襲白衣正襟危坐在我身旁,緩慢地伸出那雙纖長的雙手,輕飄飄地捧過幾粒潔白,吃吃吟到:“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
似是感應到我的目光,他似睨非睨轉過頭來,隨即對我輕輕笑了一下,一雙星目隨即彎成了兩彎淺淺的月牙。
剎那間,我忽然覺得,滾滾紅塵之中,幸得一人,嗔痴如斯足矣,只那一眼,一眼萬年……
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兒便落了我們滿頭滿臉都是。我趁著興致也放開了喝,上好的猴兒釀,幾杯下肚眼前便模糊了,索性便趴在一旁看他們三人推杯換盞。也不知送酒的侍女跑了幾個來回,天色終於暗了下去,蕭落便將我們送回了客房。臨別之前小順還折了幾支待放的梅花,替我們插在房中。
我忽而想起來,從前小順也最喜歡到後山去折梅花。有一次爹爹下地幹活,吩咐我留在家裡做飯,我把柴火隆著放進鍋洞裡,又往鍋裡舀了幾瓢水。那時我個頭還小,怕米煮糊了爹爹回來不高興,便搬了個凳子站在上面,拿把大勺子不停地攪。誰料用力一猛,重心不穩,我整個人往鍋裡跌去。
我整個人都蒙了,想到爹爹從小哄我玩的“煮壞孩子”的故事,害怕得渾身發抖,也忘了趕緊爬出來,只是下意識地“哇哇”大哭起來。幸好那時水還涼著,不然我整個人恐怕不死也得蛻層皮。
小順剛折完買梅花回來,路過我加家門口時聽到哭聲,幾個箭步衝進我家將我從鍋裡抱了出來。
我受了驚嚇,哭聲一下子止不住,後來爹爹回來時我嗓子都啞了。抬起一雙魚泡眼,才見小順面色陰沉地在一旁不知站了多久。爹爹還不知死活地笑彎了腰,捧著肚子拿我開玩笑:“你怎麼不在裡面多呆會兒?今晚我也難得開開葷……哦對了,小順今晚記得留在咱家吃飯哈!”
小順低聲謝絕了我爹,拾起一旁因用力過猛已被攔腰掐斷了的梅花,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我才發現他的大拇指被梅枝扎出了一個大口子,此刻正汩汩往外滲著鮮血。
酒勁上頭前,我用最後一絲神志思索著:方才小順居然沒有將這件事情抖出來,興許是是時過境遷,已經忘了罷。
第三十八章 夜談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我口渴得很,起身倒茶,卻發現門外立著一人影,我嚇了一跳,推門出去,發現是雲礿。
他衝我詭譎地笑了笑:“帶你去個地方!”
的確,最近以來一直在為各種事情疲於奔命,今晚月色不錯,也難得像這樣放鬆一下,我笑著打趣:“怎麼著,不會又要去那些都什麼什麼樓了吧?醜話先說在前頭,今晚我可不……”
他猛地我背上拍了一下:“得了,閉嘴吧你,這荒郊野嶺的,我去哪給你找姑娘!”
我吃痛地吸了一口涼氣,破口大罵:“狗子,你變了,你還是我認識那個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雲公子嗎,咋還打起人來了?”
我正琢磨著他會帶我去什麼花前月下,亭臺樓閣的好地方,賞賞月、吟吟詩,再喝兩盅時,他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到了。”
我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不是,雲大公子,身為文化人,你能不能有點文化人的自覺?良宵清光,此夜難再,我還以為你是搗鼓那些風花雪月的好手,原來你對月抒懷從來都只是繞著破屋子轉一圈啊!”
他的立即擺出一副“再逼逼老子弄死你”的表情,我之這才悻悻地住了口。隨機,他又從一棵老樹下搬來一道梯子,身先士卒往房頂爬去。
我望了眼那高高的屋頂,記得上一次在去洛城途中……我不由得嚥了口唾沫。可隨即想想,我要是再多話,雲礿恐怕會先把我綁上去,再狠狠扔下來!
他見我遲遲不肯上去,探出頭來了一句:“徐子方,你磨蹭個什麼,這種事情你小時候做的還少嗎?”
我一咬牙跟了上去。
房頂確實有些老舊,上面佈滿了青苔,磚瓦都有些鬆動了。我打趣道:“合著你還當了不少的樑上君子,這可不像你!”
他找了個平整的地方,拍拍灰塵徑自躺了下去,隨即指了指身旁。
他的一舉一動彷彿帶有某種特殊的魔力,總是不容我拒絕。我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