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果然是最為善變矛盾的,不過幾日,他便連自己也看不懂了,竟生出了這樣的幻覺。
他按了按太陽穴,嘆了口氣,卻突見一人影立於屋頂之上,青衫與夜幕融合,有些看不真切,若非月色影映,根本無法得見。而後那人影閃動了一下,瞬間便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嘴角帶著些僵硬的笑意,眼角微紅,眸中卻是極亮,比那月光還亮些,恍若夢境。
任仲覺自己又做了夢,卓謙之不會回頭,更不會露出這般笑意,特別是經歷了諸多傷痛與背叛之後……
任仲近年來只要閉眼,便會陷入夢境無法自拔,夢境越真實,醒來便越發空虛,但也正是因為這些美夢噩夢,他才勉強支撐著活了下來。他下意識地迴應,向面前之人伸了手,既然是夢,那放縱片刻也無妨罷。
卓謙之嘴唇顫抖了一下,笑意消彌,不待任仲反應,便一把攥住他的手掌,順勢撞進了他懷中。卓謙之雙手死死扣住任仲的肩膀,將頭埋入任仲的頸窩內,隨後,任仲感覺肩頭慢慢有了些冰冰冷冷的溼意。
任仲打了個哆嗦,直覺不對,隨後狠狠捏住了自己的掌指關節。劇痛傳來,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子僵硬萬分,一動不動,任由懷中之人帶著些鼻音低聲指責,“你真以為可以騙得過我?!”
見任仲不接話,他收緊了手掌,“你自然可以繼續裝聾作啞……”
劇烈的心跳和熟悉的黑朦一同席捲而來,任仲幾乎站立不住,卻被卓謙之穩穩禁錮,無論是靠近還是遠離,亦或是生死都好像被眼前的人牢牢攥在手心之中,他手指顫動了下一下,末了,還是抬起前臂,手指穿入卓謙之的髮間。
他深深地吸氣,竟記不起自己有多少年,沒能與卓謙之靠的如此之近了,卓謙之的溫度慢慢傳來,讓他不能拒絕,也捨不得拒絕,“前輩,怎好出爾反爾?”
他看不見卓謙之的表情,只覺那人鬆了手,轉而扣了自己腰,生怕自己逃脫了去一般,半天才硬梆梆回道,“出爾反爾,五十步笑百步罷了。你若是真舍下了我,我決計不會多留片刻。”
“所以……九兒去查了?”
“破綻太多,自以為是!你可考慮過我的感受?”卓謙之哼了一聲,發洩般地狠狠在任仲的臀上掐了一下,“那幾人確實口風甚緊,若非烏蘭諾恢復了記憶,怕是九兒也無能為力。”
“烏蘭前輩已然融合了殘魄?”任仲眼前一亮,不由得展顏一笑,面上的陰霾倒是隱去了不少。
“他既已醒了,你便再無需惦記此事……”卓謙之向後退了一步,手卻沒有鬆開,一雙厲眼緊緊盯住任仲,聲線又冷了幾分,“如今你只需記得,你這條命是屬於我的。無論隕落與否,都必須,也只能留在我身邊!”
“若是我明日就死?”任仲面上一僵,笑意退卻無蹤,沉默半晌,才輕聲問。經卓謙之提醒,他才意識到,以他如今的狀態,生機斷絕,失了轉世輪迴的機會,又怎能如願留在卓謙之身旁。
“休得胡說!”卓謙之眼中滿是憤怒,“若是你明日隕落,我此刻便抽了你的魂,煉了你的魄,你死生都別想擺脫我!”
任仲看著他的神色,便知他沒有虛言,不由得笑出聲來,像很久很久前的往日一般,主動向前一步吻在他的眼瞼之上,隨後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任仲長舒了一口氣,抽魂煉魄,便是被煉化成鬼奴,雖有魂飛魄散的風險,但事成後神念卻可脫離六道,萬年不散。不過是疼些苦些,能留在這人身旁,哪怕只有神魂,哪怕要經歷萬年孤獨,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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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你瞧他倆,不如我們也……”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任仲挑著眉看向周圍,若是那人真想對九兒做些什麼,自己又如何能聽見,如今一字不拉,清晰異常,不過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罷了。
卓謙之抿著嘴,恢復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鬆了手,站在任仲身邊,目光停留在右側不遠處。
任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扣住其手掌,張開另一隻手臂,朝著右側輕喚了聲,“九兒。”
“爹爹……”任九在江凜與烏蘭諾直接現出了身形,他紅著眼,先狠狠地踩了江凜一腳,又不顧其委屈的神色,鬆手,小心翼翼地撲進任仲的懷中。
“對不起……”任仲只能道歉,這一生,他終是虧欠九兒最多。
“爹爹無需因此道歉,若是我,大抵也會如此選擇……”任九抬頭,看了看任仲與卓謙之相扣的手掌,含著淚笑了笑,“無論爹爹如何選,九兒都會支援爹爹的。”
任仲愣了愣,拍了拍任九的肩膀,隨後只覺背後發涼。他看向站在九兒背後面上溫和,眸中卻滿是陰鬱嫉妒的江凜,主動鬆開了手,衝著任九調侃道,“他……怎麼連我的醋也要吃?”
任九大窘,忙轉頭去看,只見江凜瞬間換上了一副委屈之極的神色,不由得哼了一聲,抱手站在了任仲身後。江凜眼巴巴地瞅著任九,見任九一副淡定自若毫不動容的樣子,才收起表情,聳了聳肩膀,邁開步子,走向任九。
如此,卓謙之右側便只剩下了烏蘭諾一人。
任仲衝著烏蘭笑了笑,將懷中的吞天瓶取了出來,“烏蘭前輩,赫胥的魂魄身處此瓶之中,不日便可轉醒,我也終是不負所托了。”
烏蘭諾恢復記憶氣質大變,多了些與他年齡不相符的穩重,涉及赫胥,卻瞪大了眼睛,緊緊盯住任仲的左手,下意識的湊近。他的手指有些顫動,而後乾澀地開口,“他……這是……怎麼回事?”
任仲將吞天瓶塞入烏蘭諾懷中,只覺心中巨石終是落了地。他長舒一口氣,後退一步靠住卓謙之肩上,感覺被溫熱的氣息環抱,又露出了昔日溫和的笑容,“待他醒來,你自己問他,一切便會明瞭。”
“任小友,抱歉。”烏蘭諾拂過了吞天瓶,露出了些許不自然的神色,卻在片刻之後恢復了坦然。他看著任仲,頓了頓,又低聲道,“多謝師傅。前世欠下的,今世必會歸還。”
“你……不必如此。”任仲說了一句,便看向卓謙之,見其並未露出不滿神色,才鬆了口氣。當日在小靈界內,卓謙之便已是不滿烏蘭諾行徑,修為盡失也毫不示弱,如今能夠如此,大抵也是看在了自己的面子上。
烏蘭諾沒在說話,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板著臉蹭到了卓謙之身邊。任仲剛想再說些什麼,卓謙之卻突然冷著臉說了句,“有十數個凡人上山來了。”
任仲毫不驚訝,影一身上的令牌自然可以調動周遭的不惑閣暗衛,“我與烏蘭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總得給宋勤宋謹帶個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