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唇,掩上門,乖乖點頭。
老頭子呵呵地笑起來:“小姑娘挺可愛,你從哪兒找來的?”
程遲頭垂著,站在床邊,聲音是難得的沉。
“我運氣好。”
這句話觸動老頭子的心思,他嘴角笑意斂盡,闔了闔眸,重重嘆息了聲:“程家這些小輩,運氣最不好的就是你,我知道。”
“我有時候經常在想,為什麼世界上這麼多渣滓,偏偏就生在程家,我倒好,眼不見心不煩,可你能怎麼辦,你就生在那個家。”
“你躲不了吧?”老頭子在半空中比了比,“才這麼大的小孩兒,應該是青春中最快樂的時候,但每次我見你,都能看見衣領下、袖子裡,全都是青紫色的傷。我問你疼不疼,你也不說話,就是那雙眼啊,越來越孤傲,越來越疏離。”
“別人都說你是長了刺,”老頭子聲音混沌不明,“但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不得不長啊。”
阮音書倚在門口,心中酸澀不明。
人這一生好像一個指標,落定的那一瞬,就註定了不能什麼都得到。
他被給予了多人一等的天賦和外部條件,也被奪走了應該得到的愛和擁抱。
更殘酷的是,命運早就替他決定好,根本不問他想不想要。
“如果你長歪,大概是我程向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老頭子又長長吐出一口氣,“可你爭氣,你沒有歪,你很了不起,爺爺知道。”
程遲搖頭,背脊有些彎曲:“……她幫我很多。”
“是啊,”老爺子又勾出淡淡的笑,“接下來這一程,有她陪著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程向民抬手招呼阮音書過來。
“我一直都都在山裡,和你見面少,也沒什麼瞭解,但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適合他。程遲他不照別人,每走一步有家裡人指點和倚靠,所以接下來,一些重擔,就交到你身上了。你不會覺得累吧?”
“不會,”阮音書似是感覺到什麼,掐著自己手背,“他對我也很好。”
“挺好,那你們就這樣多多相互扶持。程遲你也是,要做好男朋友的本分,多多照顧保護人家,”他又笑呵呵地,聲音有點高,“不過也不用我說了,一看你就是對人家保護欲爆棚。”
“好了,差不多了,把他們都叫進來吧,”老頭子捂住嘴,“咳咳……我還……還差一段話……”
但那一段話終歸是留白了。
老頭子咳得厲害,面部漸漸漲紅,手心中隱隱約約掛著血絲。
家裡人都慌了,打電話叫醫生來,可等待醫生的途中程向民越來越虛,像已經喘不上氣來。
老頭子並不是大驚小怪的人,只是每況愈下,大家也多少能感受到。
這場緊急全員召回原因是什麼,大家心裡都隱有預感,到這一刻預感才有了預兆——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臨走之前,還想再見見孩子們,說上兩句話。
來不及等醫生到,程遲立刻開車送老頭子去了就近的大醫院。
一番手忙腳亂的交接初判之後,程向民被推進搶救室。
一搶救就是整整一夜。
走廊的掛鐘機械行走,沒有因為憐憫而停滯哪怕一分鐘,阮音書茫然地盯著自己的手機,眼睜睜看著日曆的年歲跳了一下,新的一年來臨。
窗外黑夜像是被哪一方的歡呼慶祝照耀,可搶救室外一片沉默焦灼,宛如處在另一個國度。
天漸漸亮起,這是阮音書第一次看到天亮的過程,光一點點灑進長廊。
五點的時候,醫生從搶救室內走出,輕輕扯下口罩。
“我們盡力了。”
護士安撫著大家:“這個病能堅持這麼久已經是奇蹟了,這也算是提早結束了痛苦,節哀。”
老頭子年近八十,這一生沒多少憂愁和掛念,走到這一步,上天待他不薄。
大家應該知足。
最小的小朋友問媽媽:“爺爺呢?”
媽媽拍拍她的頭:“爺爺去了天堂。”
有人在哭,有人在安慰,阮音書眼眶通紅,後知後覺去拉程遲的手,他在這麼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單衛衣,手已是冰冰涼。
起先眾人情緒都很差,但抒發過後,也漸漸認了命,想起老頭子比醫生預測的還要多活了五年,他一生愛笑,大抵走了也不希望他們如此悲傷。
於是只能說服自己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儘量以好的方式去接納,而後為他準備後事。
程遲只是坐在椅子上,不說話,也不吃東西。
阮音書捂著他的手,卻好像怎麼都溫不熱。
晚上八點,他們都發現程遲狀態不佳,囑託程遲先回去休息,到時候會同他打電話。
阮音書陪程遲走出醫院,已經是九點多的光景了。
他坐在主駕駛,卻沒有點火。
阮音書牢牢抓著他的手,輕聲說:“是不舒服嗎?也許哭出來就好了。”
程遲搖頭,不發一語。
“你不要不說話,我很擔心你。”她輕皺眉頭,“你有什麼想說的不想說的都可以告訴我,不要壓在心裡。”
“我沒什麼要說的。”
半晌後,少年聲音沙啞。
“我知道這不過是早晚的事,但私心還是想讓他堅持得再久一些,起碼等到我做到他想要的樣子……我不想他走了,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我。”
“他只是最愛你,”阮音書說,“他沒什麼不放心的,你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她試著把他抱進懷裡,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他:“我知道你會很難接受,但逝者已逝,我們也不能老往悲觀的方面想。”
“我不需要你現在就振作起來,你可以發洩、可以難受,但抒發完了之後,要記得爺爺告訴你的那些,做一個更好的人。”
他聲音很低:“我只是沒辦法接受,他只陪我到這裡就走了。”
窗外有簌簌鳥鳴,像婉轉的歌。
“我之前看過一句話,說是人這一生,所愛之人只能陪你半程。”
“如果可以的話,上半程他陪你,”阮音書抱住他,聲音放輕,“下半程……我陪你呀。”
他埋在她頸窩,一直沒有動靜。
他知道她雖然也難過,但卻更加堅強溫柔地抱住他,告訴他,她還在。
過了不知道多久,阮音書感覺到有一滴溫熱的什麼落在面板上。
只有一滴,淌進衣領,浸入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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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遲只消極了五天,五天後,他的程式重新開始運轉,並且似乎比以前要更加努力和快速一些。
挫折和傷能帶給人成長,雖然殘忍了一些,可現實就是這樣。
中午的時候阮音書看到程遲在翻資料,稍微看了兩眼,說:“這不就是國外那個光學研究所的東西嗎?”
“嗯,”他頷首,“今天導師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