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嬤嬤比石楠玉簪有門路,在這為人遺忘一點油水都沒有的小院裡熬了兩年,就以瑩月大了為由調了出去,那此後瑩月身邊就只剩下兩個沒比她大多少的小丫頭了。
沒有人再教導她,她跌跌撞撞地長著,摸索著安排自己的生活,找有興趣的事情打發掉不知該做什麼好的長日,至於對不對,那是不會有人來指點她的——比如把有限的銀錢都花在買書上,以她這個待嫁的年紀來說,顯然不算是花在刀刃上。
石楠搬了張小杌,坐在炕尾的熏籠旁邊繡一張帕子,一時眼睛盯得發酸了,就仰起臉來望一望瑩月,看看她有沒有什麼需求,順便緩一緩眼睛。
瑩月看書看得很認真,什麼需求也沒有,她文秀而白嫩的臉龐半垂著,軟糯又乖巧,還透著一股無辜勁兒。
石楠望了兩眼,沒來由從心底望出一股自豪來:大姑娘那麼金尊玉貴地養著,耗的錢米夠原樣打出一個金人兒來了,也就那樣;她和玉簪兩個緊巴巴地,一文錢都要算著用,養出來的姑娘一點也沒差到哪兒去,看這肌膚雪白裡透著淡粉,鼻樑挺秀,嘴唇花瓣般嬌嫩,輕輕一咬,就更添了一抹動人——呃。
石楠醒過神來,出聲阻止:“姑娘,不要咬,嘴唇乾了要用口脂才好。”
她說著把針線放過一邊,站起來去取了個小圓盒來,開啟要替瑩月塗。
瑩月有點不好意思:“知道了,我自己來。”
缺乏精心的照料養育還是有點不足的,瑩月這個小習慣就不太好,她不愛用口脂,春日干燥,嘴唇發乾她就自己咬著潤一潤,石楠玉簪兩個先沒發現,等後來留心到了,她這個習慣已經養成了,丫頭們再提醒,起的效用也有限了。
石楠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們說了姑娘都不聽,看來以後得姑爺說才行。”
瑩月不懂她話裡的打趣意味,辯解道:“我聽了的。”
把塗得紅潤潤的嘴唇嘟起來給她看。
石楠一下軟了,笑開來:“是是,我說錯了。”
瑩月把小圓盒還給她,石楠一看,就剩個底兒了,她心下算了算,瑩月用得少,沒人提醒再想不起來自己用,這個底兒湊合著應該還能撐上兩個月,那時候天氣熱起來,不需要用了,可以省點事,不用想法再去弄一盒新的來。
鬆口氣之餘,她又有點心酸,唉,這樣的份例貨其他三位姑娘從來不用,大姑娘不說了,二姑娘四姑娘都自有姨娘體貼另買了好的來使,只有她家姑娘,還得算著用。
這情緒在石楠放好口脂轉回來時已經消失了,譬如此類不過日常,想一想也就過去了。
她坐回了熏籠旁,一邊陪著瑩月,一邊繼續繡起帕子來。
安逸的大半日不知不覺過去了,隔窗能見燦爛晚霞時,瑩月重新穿戴好了,心情略沉重地往外挪步。
這回石楠堅決要陪著她一起,瑩月哄她:“沒事,昨晚太太也沒怎麼我,早上才罰的我。”
石楠道:“所以我陪姑娘一起去也不怕。”
玉簪是要留守的,現在小院裡就主僕三人了,得留個人下來管著看守燭火,燒茶備水等一類事,她送到院門口,幫腔道:“知道姑娘心疼我們,可要是我們總不去,由著姑娘一個人來回,太太一看,我們都是做什麼吃的?那時罰下來才重呢。”
瑩月一想,臉色變了,因為她瞬間都能想象出來徐大太太會說的話了,只有點頭同意。
出了院門,越靠近正院,瑩月的步伐越慢,她離開了她的小院,就好像一隻蝸牛被拔出了它的殼,原來面上含著的笑意,眼神中的靈動,都漸漸在消失,等到終於看見正院那幾間上房的時候,她已經只餘下一副木呆呆的表情了。
她是真的害怕徐大太太,都說徐大太太是她的嫡母,但她從沒有從徐大太太身上感受過任何母親的溫情,徐大太太擺佈著她,從這個院裡到那個院裡,雖然是在同一個家中,但已經使得她當年稚弱的心靈裡有了對於顛沛流離的初步認知,對於這樣能支配她人生的人,她就是很害怕,連討好都不敢去討好她。
她在丫頭們面前表現得沒事,還推著石楠不要她來,其實童稚時留下的陰影一直籠罩她到如今,徐大太太平常把她當影子般遺忘的時候還好,現在徐大太太心氣不順,喜怒無常要尋人出氣了,她心頭的陰影就捲土重來了。
昨天晚上徐大太太是沒有找她的茬,可誰知道今天呢——
今天也沒有。
瑩月的運氣居然不錯,她終於挪到了正院裡,只有金鈴出來打發她:“太太這裡有事,姑娘們回去在自己院裡用飯吧。”
瑩月大喜,張口就應了個“是”。
還是比她遲來一步的惜月上前,關心地多問了一句:“聽說大姐姐回來了,好像身上不大好,我們該探望一下,不知方不方便?”
金鈴道:“正是為著大姑娘,大姑娘有些受了涼,太太正忙著請醫熬藥,姑娘們還是回去吧,探望等明日再說。”
話說到這樣,就不能再說什麼了,惜月退回來,領著丫頭轉身離開。
瑩月如獲大敕,按捺著雀躍跟著轉身走,小聲向石楠道:“我們正好繞去廚房,把飯食拿回去用。”
石楠也覺得開心,笑嘻嘻點頭。
跟只會傻樂的主僕倆比,走在前面的惜月就有模樣多了。她身材高挑,背脊筆直,腳步緩了一緩,等到瑩月跟上來,紅唇輕啟:“就這點出息。”
瑩月:“……”她有點陪著小心地道,“二姐姐。”
惜月看她這樣,也沒脾氣了,抬手戳一戳她額頭:“你現在就樂起來,明天早上怎麼辦?我可告訴你,大姐姐病了,太太的心情只有更差。”
瑩月小臉垮了:“——哦。”
挪了兩步,扭臉沒精打采向石楠,“回去把我那件石青披風拿出來,明早我多加一件。”
石楠苦巴著臉點頭。
跟著惜月來的丫頭菊英撲哧一聲笑出來。
惜月憋了一下,也笑了:“行了,笨丫頭,你就不知道看看金鈴的臉色?她像是著急上火的樣子嗎?”
被嚇唬的主僕倆面面相覷回想了一下,從彼此的臉上找到了答案,瑩月恍然大悟:“對啊,難道大姐姐沒有生病?”
惜月唇邊流淌出笑意:“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但金鈴奇怪,跟大姐姐出門的下人們更奇怪,主子受涼生了病,下人們回來時面上不見一點擔憂惶恐,倒像是從哪打了勝仗來似的,個個笑逐顏開——呵,這病得人竟形容不出來。”
瑩月身邊人手太少,訊息一向滯後,惜月不同,一般是庶女,生母在不在差別不小,瑩月連望月受涼歸府的信都不曾提前聽聞,她已經連個中蹊蹺之處都打聽明白了。
在這一點上瑩月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