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屏風後遲遲沒有動靜。
雲汀見她一直沒出聲,多半也猜到她在想什麼。於是踱步到廂房的正中,先是滅了大燈。又化出一盞小燭燈點上,屋內的光線一時黯淡了許多,更為私密。
而隨著光線的變化,屏風後也緩緩傳來沙沙聲,隨著一聲水花漾開的聲音,雲汀笑了笑,舉著本冊子,掌著小燈,才又挪回木凳上。
“聽說,金塔修復得已經差不多了。只是蒼松長老為了穩妥一些,又給崇明宮傳了信。”隔著屏風,赤鶴看不到雲汀的表情,默默的點了點頭,想來雲汀也看不見她,遂應道:“這兩天沒什麼動靜,我還以為事情挺順利的。”
雲汀抿了抿唇:“也不能說不順利。若真的很嚴重,你覺得方長老還會有閒心來給他的弟子出頭麼?”
這話也很在理,赤鶴笑了笑,道:“我以為就算他要出面,也該是為了薇蕭而來,但這次好像都沒見著薇蕭的影子。”
雲汀嗯了一聲,將手上的冊子翻了一頁:“我也奇怪。如何這次,她沒有一同跟著方長老來。”
☆、第八十一章 你怎麼會在這兒
既然話說到盤連谷上,先前赤鶴的疑問也順勢洩了洪。她漾開一陣水花,攀在木盆的邊緣上,望著屏風的另一端:“我今天聽方長老的意思,他好像是要和崇明宮商量什麼事情。”
屏風的另一端沒了翻書的聲音,須臾才回道:“唔?他怎麼說?”
赤鶴往身上澆了些水,漫不經心的:“他說什麼不成氣候的事,過了就過了。有的事情容後再提也是一樣的。”
她照實把方長老的話複述了一遍,而屏風另一端的雲汀卻又沒出聲,亦不知他這般沉默為的是什麼。
赤鶴喚了他一句,他才恍然一般的撥出口氣,又翻了頁冊子,淡淡道:“或許是關於幻瞑界的事。”
熱水燻蒸得赤鶴腦袋有些懵,她懶懶的趴在盆沿上,唔了一聲,又道:“那個芷水也好奇怪。”
“怎麼奇怪?她今日,好像找了你?”雲汀換了個姿勢,雖然隔著屏風他什麼都看不到,但還是很專注的望了屏風一眼。
“對我的態度大不同了不說,對她師傅的態度也……”赤鶴遑覺這樣背後議人是不是不太好?但懶勁上來,她又寬慰自己並非聖賢人,既不是聖賢人,議論兩句也是可以的。
且,雲汀又不是外人。
這麼想著,她幾乎要化在盆沿上的臉露出了一個很痴的笑,好在雲汀看不見。
“你若覺得不對勁,那與她們交往,就還是警惕些的好。”他收了冊子伸展了一回胳膊,“你的水可冷了?”
他像是起身了,木凳被他帶得聒噪。赤鶴慌忙往水裡挪得深了些,濺出許多水花,徒留出半張臉浮在水面上。
雲汀聽到她的動靜,身形頓了頓。轉而往衣櫥旁走過去,拿了一套乾淨的衣裳出來,搭到屏風上方,頑笑道:“我記得你肩傷沒好全?需不需要我…“
“我想喝甜湯,不如你幫我取一碗?”如果聲音有溫度,那她現在這句話,一定委實燥熱。
雲汀笑出聲,乾脆道:“好嘞!”
待雲汀的腳步聲遠了,赤鶴才兢兢從水裡出來將乾衣裳披穿好。
衣物上有薰香的味道,可能也是雲汀提前替她備好的。
轉出屏風,桌上已放著兩個青瓷碗。她說她想喝,雲汀也跟著嘴饞。等她穿衣梳頭的空,他自己已經喝了一碗,此時正在桌旁擦著嘴。
這甜湯溫溫的正合口,是白日裡摘了果子熬出來備下的。出鍋時布分給近來相處得還算熟絡的幾位小徒已經分得差不多,剛剛好還剩下兩碗。
她身上帶著些水汽,黏著薄衫不算齊整。些許溼發搭在鬢角又被她隨意撥了撥。平日裡她和風情二字極少沾得上邊,此刻燭燈薄籠,倒有種別緻的情態。
雲汀看得收不回眼,半晌才遞了塊絹帕過去,沉聲道:“你剛剛,是不是很怕我繞進屏風裡來?”
泡完澡的一碗甜湯喝得很舒坦,赤鶴心情不錯,想也沒想便含糊道:“是呀。可那又如何?”
她面色桃紅,一雙赤金瞳在此時映得更是風流。
雲汀眼底柔柔的,面上卻似笑非笑,他傾身湊近些,又沙著嗓子道:“那現在我在你面前,你就不怕了?”
其實她不是怕,她是害羞。
可現在再說這個“其實”,亦沒有什麼意思。
赤鶴瞭然他在說什麼,一口甜湯含在嘴裡遲遲沒嚥下。面上咻的躥得更紅,像烤熟的炭團。
雖說他和她已經圓過房,雖說她是走獸不大計較這個,但這種事放到檯面上,她還是會不好意思。
雲汀嘴角的笑意愈發柔和起來,她緩緩將甜湯嚥下,顫了顫:“你…”
嘴角的一滴水漬被伸來的一根手指擦淨,緊接著,她沒出口的後話就被雲汀探身過來輕輕封在了雙唇裡。
.
.
.
半夜,一陣異響從隔壁房間傳來。赤鶴從雲汀臂彎中驚醒,望了望身旁同樣被駭醒的雲汀,脫口道:“九兒。”
雲汀的瞌睡一掃而空,忙不迭的起身要過去看看。赤鶴亦跟著翻身下床抓了披衣就要往出走,卻被雲汀回身攔下。
“應該不會有大事情的,你先在這兒等我。”話罷,扶了扶赤鶴的肩,就推門出去了。
或許是上次肖瀾的事情他還心有餘悸,輕易不敢讓赤鶴去冒險。
且若真的是梁九兒有事,金墨必定比他們都趕的快。
赤鶴站在原地忖了一陣,伸手將燭燈點上。又取了件披衣穿好,心神不定的圍著桌子轉了半圈,望著窗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忽而她想到了什麼,雙目一怔,急急推門就衝著金塔御去。
.
.
.
依舊是子夜薄涼,漆黑的月空下,婆娑的樹影讓人有些發怵。
經上次一事,金塔的四周已經加強了禁制,莫說的幻暝界的人,就是鹿晨山一些修為略低的弟子恐怕都已經難以靠近。
想來蒼松長老這番亡羊補牢,補得是真結實,真下苦工。
蕭瑟的夜風帶起粉色的衣角,赤鶴站在金塔前來回猶豫了一陣,望著四周荒蕪一人,私想莫不是自己擔憂的過多了?
回身踏出不過兩步,身後驀地想起一個清涼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兒?”
這聲音中好像還夾雜了一絲歡喜,赤鶴沒有訝異,亦不知他歡喜是為了個什麼,只徐徐回過身去,寒涼的鐵爪漸漸在眼中清晰起來。
這鐵爪依然很鋒利,鋒利得乍眼。
她勻勻深呼吸了一回,有些不確定的望了望他身後,躊躇道:“其實我猜到的不是你。”
平楉歪了歪腦袋,心領神會道:“肖瀾沒有來。只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