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事,我早已無所畏懼。
入夜,我蒙了面,從屋頂一躍而下。
內院有一叢叢竹影,月如盤,極是瀟湘。我挪著碎步,極輕極緩,小心翼翼朝那屋子走去。
今夜要殺之人,是那柳莊主的寶貝兒子,柳陽豐。恰逢他下山遊玩,路宿汴稽,正是個絕佳的下手機會。
我心中自然是暗喜。
正當我欲靠近紙窗之時,那門不知為何忽地開了。我一驚,頓時掠過牆去,翻身上瓦。一片瓦被我那一用力,將將要滑落下去。我驚出一身冷汗,伸手欲撈,它卻擦肩而過,從指縫間漏了下去。
正那時,一隻手接住了那瓦,悄無聲息。
月下,從門中走出一人來,散發三千,面龐如玉,身披玄衣,手執黑劍。
正是我熟悉的那人。
他手上提著一個布袋,那袋子正汩汩滴著血。他仰頭看我,將那布袋拋了上來。
我下意識伸手接住那布袋,手上一沉。我開啟布袋,往裡瞧了一眼。一股濃郁地血腥味噴湧出來,裡面是個人頭,面孔猙獰,死不瞑目,還有一道長長的刀痕。
是柳陽豐。
他靜靜道:“日後,殺人之事,由我來操刀。”
只這麼一句,他便不再說話。那瓦片在他手中捏得粉碎,他搓了搓手指,轉身離去。
我微微一愣,不明所以。
自然,我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此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明,連線近我的意圖我也不得而知。怎能輕易信他?
不過,他此番替我殺的人,我卻是心有感激的。免了我一次動手,多麼省事。
第二日,我便提了柳陽豐的頭,到汴稽最大的花樓裡去,將布袋扔在了桌上。白日裡這花樓是關門閉客的。顏姑娘出來拿了布袋,看了看,將錢袋送到了我手上。我掂了掂,估摸著差不多便轉身走了。
門口,撞見他抱劍站於一旁。
昨日一夜不見,怎的今早突然又找著我了。
我看了他一眼,沒作聲。他靜靜跟在身後。
“為蘇家這麼賣命,值嗎?”身後的他忽然出聲,雖然很輕,但我還是聽見了。
我腳步一頓,隨即又繼續向前走著,回了一句:“與你何干?”
他又重重嘆了口氣,極其沉。
我加快了步子,刻意忽略那聲嘆氣。
元啟八年,十月廿三,我收到一張飛鴿傳書。信中囑咐我在汴稽潛伏好,為一個月後的武林大會作準備。
武林之事本與我無關,我只負責拿錢殺人,從不關心聲名威望。奈何蘇家卻野心勃勃想稱霸武林,一統江湖。自然,我的微薄之力便成了關鍵。能否暗殺蘇家最大的敵手,趙家少主趙辛尤,成了我的最後一道考題。
要入蘇家門,須受三道苦。一為殺親父,二為殺親母,三為提一項上人頭。
三者,此人需為武林重士,殺之又需有利於蘇家,思來想去,也就只有趙辛尤一人,其他人不足為道。
天忽降驟雨,我上了客房,把門關了。另一側的關門聲也重重響起,他住在我隔壁。
有時候,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實在不明白,本無瓜葛之人,為何要跟著我。他若要取我性命,簡直輕而易舉,可卻遲遲不肯下手。大抵是有什麼顧慮罷。如今只好這麼想。
我望了一眼窗子,看著那驟雨如珍珠,掃進窗來。地上一片溼漉。
傍晚時分,雨停了。店小二送了酒菜上來,盤子放在桌上。旁邊端端正正擺著一壺酒和一雙筷子。
我端起碗,手卻摸到碗底,有些摩挲之感。伸手摳了摳,從底下抽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人的名字。
江沛之。
我有些疑惑,將那米湯倒了些在紙面上,頓時,那紙上暈染出淡淡的字跡來。
“酒菜有毒,勿食。”
我將那酒湊近來聞了聞,果真嗅見一絲怪味,卻是放了八岐香的。
這八岐香正是一種迷人心神的毒.藥,中毒後全身乏力,武功盡散,動彈不得。
我將那紙揉碎了,扔進了窗外的湖裡。
我盤腿坐下,靜等今夜來客。
☆、飲酒
夜半,一輪月升了起來。
透著婆娑樹影,我窺著窗外。四處寂寂,墨黑如漆。
屋頂上有一片細微的腳步聲,雖然極其輕,但還是聽見了。我握了握手邊的那把劍,暗自警惕起來。
那串腳步聲先是由東向西,好似在找尋方向。接著便在我頭頂停住了。
我坐在床上,默不作聲。
片刻無聲。
緊接著,一聲鎖釦掉落,吱呀的開門聲響起,從門縫裡擠進一隻腳來。
月光倒映著門外人的影子,斜斜墜入房裡。我拿眼一瞥,卻是有三四個人。皆著黑衣,手上提刀。
他們窺視著裡屋,半晌沒進來。大概是屋子裡太暗,便不敢輕舉妄動。
領頭的那人賊眉鼠眼,鬼鬼祟祟將門張開了。他用手撐著門,正欲進來。
“頭兒,錯了,不是這裡。”忽地,他身後響起一聲驚呼,壓著嗓子說道,“這門上沒有記號。”
那人身形立即一頓,又小心翼翼抽身出來,將門輕輕帶上了。
我聽見門外響起一巴掌,那人低聲吼道:“怎麼不早說!差點壞了事!”
隨即,又是一片寂靜。
我鬆開了捏著劍的手,略出口氣。一縷疑思湧上心頭。
這些人既然不是找我,那該是找……
江沛之了。
果然,就在我回神一瞬,隔壁傳來碗筷破碎的聲音。一陣噼裡啪啦,估計是桌椅裂了。
隱隱傳來幾聲痛呼,再仔細一聽,卻又都不見了。
我提了劍,開門出去。
只見隔壁的屋子大門敞開,裡面一片狼藉,地上掉了個竹籃。
江沛之正端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裡擎著一隻茶杯,一派悠閒。他身旁,地上捆著一圈人,共四個,嘴上都被堵上了,背靠背綁在了一起。
我邁步進了去,將門關住,也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他見到我也不意外,只對著那群人道:“你們來這什麼目的?”
領頭的那個人吱唔著,使勁扭著身子。
他抽了那人嘴中的布團,那人頓時哭出了聲,哽咽道:“饒命啊大俠,饒命!我們真是迫不得已……”
他冷聲問道:“直說。”用劍鞘抵在那人喉口處。
那人慌忙朝我望一眼,道:“是,是,是張家公子派我們來的。說今夜要把她活捉回去,捉不到就殺了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說到後邊,聲音越來越小,哭聲反而越來越大了。臉上涕淚縱橫,一副可憐模樣。
“可是那張子喬?”我忽地出聲,冷笑。
那人點頭如搗蒜,一抹鼻涕流了下來。
我頓時明白了。